没有终点的长假-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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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切的幻觉都消失了,卫丑丑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的右手开始神经质地抽搐个不停,“咣当”一声,沾满血的大砍刀从他手中滑脱,落在马路上。
袁茵想说话。她想咒骂,想痛哭,想大喊大叫许思凡的名字这样他就能回来了。可她的大脑中枢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她的眼睛干涩而肿胀,胸口阻塞又沉重;她像个溺在海水和流沙中的垂死者,不停地尖叫成了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几分钟前的神勇无敌于顷刻间烟消云散。卫丑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如何发生。也许是从死者的鲜血飞溅他满脸那刻起,所有的力量都从他高大的肥胖身躯内被抽离,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啃咬他不堪重负的神经。他依然站立着,双眼茫然无神,直到小个子的苗条女人冲过来拼命推打他,便轰地一下萎倒在地。幻境美好的背后往往藏着难以承受的现实。
张城的心情很迟钝。田璐仰起来看着他的脸被泪水冲洒得一塌糊涂。他看到她的眼里满是悲痛,他听到她的声音在对自己说话,可她说的内容却被他的大脑自动屏蔽。远处又能看到两三具丧尸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他看到将一脸鲜血卫丑丑推倒在地的袁茵,第一反应竟是绕过许思凡的遗体,用手臂堵住她的嘴。
然后理智才慢半拍地告诉他,她的尖叫声会引来更多的丧尸。“嘘!”
一个一头黄毛的小个子从路边钻出来,兴奋地嗬嗬叫着扑向血泊里的少年,张城看见它在马青海的斧头下倒地不动了。
尖叫声变成低低的呜咽,袖子被眼泪打湿,手臂被咬出红肿的牙印。田璐把袁茵接到自己怀里,张城则木然地再度绕过地上的尸体,去帮马青海。
只是这回他们的动作都变得异常沉重。
脸部的皮肤已变成灰褐色,肌肉萎缩,顺着纹理的方向紧绷,如今从丧尸的脸上已几乎看不出躯体主人生前的样貌。它们一律显现出近似骷髅的形态:两只眼眶又大又深,鼻头或掉落或干缩,使得鼻孔向上翻开,嘴唇几乎都没有了,牙龈也萎缩得更低,于是露到根部的牙齿便显得格外长。再加上牙缝中充填的肉渣、血浆等干涸腐朽以后变成的黑色污垢,扑面而来的衰朽气息窒息得让人绝望。
当最后一具破烂的身躯不再动弹时,他们都觉得身心所能承受的已经到达极限。
卫丑丑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全身汗湿的张城提着污秽不堪的铁管向他走近。他花了好半天的工夫才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倒在自己砍刀下的是一个大活人,正是这些人来不及介绍给自己的同伴。他看看边上两个泣不成声的女人,这个漂亮的少年对他们来说一定很重要。他多希望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经常出现的幻觉中的一景,然而这次“幻觉”却到现在还没消失。
“我不是故意……”
话只说到一半,他颓丧地重重垂下头。即使这样又如何?他永远在做错事。
他又看了看那根沾满丧尸黏着物的钢管,那是一截带有水龙头的自来水管。头痛欲裂,即使这个人要用它来结果自己,他也无法有怨言。
“走!马上离开这里,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再想看见你!”
最后,他听见他这样对自己说。
胖汉卫丑丑开着他枣红色的皮卡离开后,余下的五个人用许思凡找来的那张钢丝小床把他的遗体抬到小溪边。
他们曾以为自己已经对死亡麻痹了,可死亡永远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让他们措手不及。钢丝小床的六只脚站在浅浅的溪流里,血水像下雨一样从上面的格子里滴落。内脏被装填回去,伤口被细细缝合,少年的太阳穴边被小心地穿了个孔,除此以外,他的姿势看起来同睡着无异。血还是不断滴下来,以至于整条溪流往东的部分都被染得通红。
“我们要怎么办?烧了他?埋了他?”袁茵双眼肿得通红,声音嘶哑,“要让他躺在地里吗?泥土里!”
没人回答她。当很多人中间有人去世的时候,人们可以悲痛;当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中还有人离去,剩下的人只想安静地假装这一切从没有发生过,假装这一刻会无限延长。
夕阳微暖地照在少年冰冷的脸上,与之相伴的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一个人影出现在溪水尽头、公园的围栏外。
“郑卫国!”
第5章 命运
“我找到一辆车……开出来的。”
郑卫国面对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同伴们这样说。看见他的欣喜并不能抹去他们的悲伤,他也看到了那个躺在溪流上的少年,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更加难过。现在的他还不到四十岁,可头发花白,面容消瘦憔悴,脸上的纹路不断冒出来,看起来就像个六十岁的老头。
从他身上他们看到了自己,死亡在活人身上留下的印记。似乎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种印记必将伴随他们终生。
“我还是抛弃了他们!”
郑卫国坐在溪边长凳上,痛苦地拉扯自己杂乱的头发。自从白天的袭击以后,夜晚休息时守夜变成了必需,虽然郑卫国坚持由自己来,并表示他的身体状况良好,张城还是在大家都睡下以后出来找他。许思凡静静地躺在小溪对岸的小床上,从头到脚盖在一条浅蓝色的床单下。万籁俱寂,只有天边弯月把柔和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是怎么……呃,去世的?”张城轻轻地问。
“那天,田璐被叫走不久,孩子就没呼吸了……”
从眉毛开始,郑卫国的五官全部紧紧地皱缩在一起,回忆仿佛让他再经历了一遍爱子的死亡,让他快要忘记呼吸,几乎痛苦地从长凳上滚落地面。
张城以为他马上会放声大哭,然而他忍住了:“淑兰接受不了,当场就晕了。我去找田璐,看到小钟竟然出事,脑子里嗡嗡一片,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要把他带回来的药拿走去救斌斌……然后才知道根本没有药!”
他低声地呜咽起来,没有眼泪,声音倒像是喉咙被卡住后发出的挣扎。
“你们会觉得我很自私吧?人家为了我们连命都送掉了,我却在为他没带回药来感到失望,反而对他的死无动于衷!我不想去找田璐,就自己跑去医务室找,因为我不想听到她说孩子没救了!”
“然后我们就给他打针、喂药,一直到晚上,他睁开眼睛了!其实我已经感觉到他眼神不对——是根本没有眼神。可淑兰那么高兴!她一把搂住儿子又抱又亲,结果他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咬住妈妈肩膀下面的肉不放……当时我已经把棍子举起来了,但看到他那张小脸,就怎么都下不去手!我抓住他颈子好不容易扯下来,他一边把口里的肉吞下去,一边继续凶哈哈伸手够他妈妈……淑兰求我不要告诉你们知道,不然孩子要活不了了。就算有吃有穿、有舒服的地方住又怎么样?孩子没有了我们还活着干什么?淑兰把自己的伤随便裹了裹,然后我们把他绑在床上,给他擦脸擦手,穿上干净衣服,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看他偶尔平静下来,眼睛好像在看我们,就高兴得不行……其实我心里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郑卫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可在寂静的夜里什么都掩盖不了。他沉恸的情绪传染给了坐在他身边的张城,后者的眼神不知第几次看向蓝色被单下躺着的少年,无力地对同伴说:“别想了……”
“本来我想着,既然他妈妈也被咬了,我们一家人就这样一起在这儿吧,也不要逃生了,不管人死掉以后要去哪儿,我们也好有个伴……我把田璐他们几个都挡回去了,却挡不住社长。不晓得他怎么就知道了!他说他可以让我们继续生活在这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必须听他的,不然就把我老婆孩子拖出去砸碎烧掉……那天早上,他突然过来,让我指认你,我开始不肯,可他说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只要你跟我一样听话,还说只要他发话,这个小区里就没人敢动我们一家人,我们想怎么生活都可以……我们已经没法再跟你们一道了!”
说到这里,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痛苦得不看张城的眼睛:“我背叛了你,背叛了你们大家的信任。我应该被你们看不起……”
“最后还是你救了我。”张城轻轻地对他说,“如果不是你放我出来,我恐怕就要死在狗笼子里。那时候铁栏杆已经松动了……那天广场上的事除了我们俩外,其余知道的人都死光了,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我们都把那件事忘了吧!”
“昨天晚上,淑兰也变成活死人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了。小的在床上嚎,大的不停向我扑,他们都不会说话不会笑,只知道张牙舞爪,他们不当我是家人,一心想吃掉我!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把他们娘俩关在屋里自己跑了。我先出卖你们,又抛弃他们……哈哈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看自己……我为什么要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
############
昨夜,身心双双不堪重负的郑卫国终于在倒尽胸中苦涩之后,倒在长凳上沉沉睡去。
清晨起来,安葬许思凡成了余下六个人的首要日程。公园里参天的银杏树下成了他们的唯一选择,开挖墓穴、整理周边的草坪灌木、建出一圈低矮的围栏防止小动物的入侵、从小溪里挑拣出白色鹅卵石嵌出墓志铭……
公园里的植物在失去专人维护的状态下野性繁密,土地里各种根系庞杂交错,修墓的过程进展缓慢,这种无声的折磨更加重大家失去许思凡的悲痛心情。然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在这过程里,零星的丧尸袭击从未停止过。
就像被盯上了似的,尽管有防护栏,可这片土地已不再安全。大家开始意识到,不管冬天的时候街道是否被清理干净,只要身在城市里,丧尸就会不停地从别的地方涌来。有时他们偶尔发出的汽车轰鸣,就能吸引一具,然后是一群的丧尸马不停蹄地追来,直到赶上。他们根本无处可躲。
终于安葬完许思凡以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屋里还有一些干粮,却没人有胃口吃。
“许思凡没有了!”一想起来,袁茵还是止不住留下眼泪,“我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死掉。我好恨那个人!我昨天应该杀了他!”
“好了!好了!”田璐搂住她的肩,“你杀了他许思凡也回不来……”
“我好难过!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多一个?昨天早上他还跟我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上海呢。他死得好冤哪!”
“这都是命,拦不住。”马青海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他不善言辞,只能以动作默默地表示哀悼。
“那我们的命是什么呢?早晚都要死么?呜呜……”
“我们还活着,就要照神给的指示活下去呀……”
“神怎么不出来救救我们啊!可却总带走我们中最小的人呢!”
“是啊,我们就只剩个胡小平了,”田璐说着,转头看蹲在角落里的少年,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精神恍惚,“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走上前去拉少年的手,哪知刚碰到左臂,他突然瑟缩回去。“我没事!”
“你……怎么了?”
张城赶上前去,帮田璐抓住他躲藏的手。
袖管撸起来,只见少年胳膊上各种伤痕连成一片,扭曲不堪入目,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显然是受过长期虐待的结果。而然更让大家触目惊心的是,在那些老伤旧疤上面,又有一处新伤:三道抓痕呈人类手指形状,破皮出血的周围,一些暗黑色的小斑点正在显现。
第6章 去北京
“天哪……”田璐怔怔地望着那一片伤痕,和明显的丧尸抓痕,顿时语塞,只觉得一股难过涌上心头,直冲得她快要掉下泪来。
“这些疤都是怎么留下的?”同情少年以往遭遇的情绪占了上风,出口竟没法提可能感染的威胁。这个孩子显然经历诸多虐待,终于自由之后,却要面对如此绝望的命运吗?
“求……求求你们,不要杀我……”胡小平瞪大的眼睛里闪着恐惧,被抓住的手臂不停颤抖,“这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过几天就会好了……”
这时马青海和袁茵也围上来:“你这是被丧尸抓的?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被围住的时候……不要杀我……”
“我们怎么会杀你?”马青海皱着眉头说。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以为我们要杀了你?”
“社长说受伤的人会连累其它人,必须当场处决。真的吗?你们不会杀我?”
“你是个大活人,我们又不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对不起,我不敢告诉你们……”
“我去拿药箱,先给你消一下毒。”
“那……能不能不要赶我到外面去?我很怕那些死人……”
“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谢谢……谢谢!”
“你手上的疤是姚兴远伤的?”
“那些不是……”
“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害怕,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炫)“真的不是。那些是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