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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大卫诗篇(第一部)-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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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色很不好呢,”玛莎一面擦着酒渍,一面犹豫是不是该去提醒他。“准是给心上人拒绝了。”善良而爱幻想的女孩叹了口气,“怪可怜的,明明喝不了什么酒。”
  但是安德烈面前烈酒的瓶子的确空了,他象在凝视,其实什么都没看见,眩晕,一片流动恍惚的眩晕,酒精在胃里翻腾,但他不愿意动弹,污浊的小酒馆里有污浊的安全——畅饮,仅凭粗笨生动的本能就变得快活。他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耽溺在这种地方,安德烈笑了,举起空杯子向空气里的老柯萨科夫致意。
  女孩走过来,拿开空酒瓶,放下一杯凉水,小声问:“您不要紧吗?”
  安德烈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递过去,摇晃着站起来。
  涅瓦河畔的寒风刺骨,但是不知过了多久安德烈才发觉帽子忘在了小酒馆,他倚在墙根,把冰冷的手贴在火热的脸上,安德烈知道自己又要病了,事实上莫斯科那场高烧已经让他极端虚弱。他是体质孱弱的青年,说到底,他嘲讽地对自己笑了,这个身躯不配生活在残酷的年代,不配生活在斯巴达。“您从来没跟男孩子们打过架吧?”沃洛佐夫嘲弄的声音,说得没错,他不喜欢,一场筋肉纠结的角力难道不更应该出现在舞剧的高潮而不是斗殴中吗?“下一次,拿出勇气来。”年轻的雷神说,他怎么知道,能去爱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可是他不在乎,不在乎这条奇异的路上走得了多远。300年再300年,乱坟岗里躺着莫扎特,他的名字与世长存,身体不为人知地腐烂,谁再给他一个轻盈的叹息,一个冰冷的吻?谁在死去之前坚信自己被爱过?
  安德烈知道不能这么混乱着想下去,他的理智如同一层轻纱如此容易地被抽离,颠倒错乱的世界如此诱惑,不必费心寻找秩序一切就轻松了,打碎主题,甩开调性,绞碎音符!成功了!!音乐如此完美融合于噪音,混沌的,神圣的,和谐。
  可是一双手伸过来拉起了他,在他谵妄的梦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孩子,您生病了吗?”
  是的,一定是。安德烈好像回答了一句,就又沉入那个欣喜的毫无规则的世界里。
  夜深得令人绝望,古老的滴血大教堂象它的名称一样悲伤阴沉,这座著名的建筑已不再属于教会,它曾经庇护过无数贫穷的游方僧侣和诗人,而如今已经不能庇护自己,一把铁锁和一道措辞简单的文告就能粗暴地宣判它为异端。有时,或许包着严实头巾的妇女会还抱着孩子,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匆匆站在门前划个十字;可是这样的夜里,它的台阶上出现的人显然不是什么教徒。
  谢德列维奇看了看表,熄灭纸烟,慢慢走下台阶。
  小路拐角处,他等待的人出现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一手挥着一顶帽子,另一手搀着另一个人,加上他自己又高又胖的身躯,这种姿态有点滑稽。
  谢德列维奇轻轻皱了皱眉,迎了上去。“您迟到了,神父。”他不客气地说。
  “谢天谢地您还没走!”这是一个快活的,毫不显老的声音,尽管声音的主人头发胡子都已斑白,“帮把手!这孩子病啦。”
  “他是谁?”
  “不知道,他把帽子丢在饭馆里了——您别愣着啊?怎么,您认识他?”

  24(下)

  24.2
  主祭坛已经落满了积灰,两根蜡烛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壁画一角上圣母悲哀的眼睛,谢德烈维奇轻轻吹去浮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被奉献出去的基督脸上似笑非笑,完全不象一个孩子应该有的表情。谢德烈维奇在某一瞬间甚至觉得那是嘲弄。
  “正教里从没有立体的圣象,这很高明,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后脑和臀部会使人失去神圣的敬畏之心。”
  谢德烈维奇转过头来,看着地上忙碌的人,后者长着一张宽大的小俄罗斯人的脸,正在使劲用烧酒搓安德烈的胸口,他的大衣已经盖在了安德烈身上。
  “见鬼,”谢德烈维奇蹲下去,盯着神父,“这是您八年来仅有的机会,回到初次晋铎的地方,大概今后也不会有了。”
  “那又怎么样?”神父抬起灰兰色眼睛,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您没事干最好帮帮忙,现在我可没功夫责备您这些亵渎的傻话。这孩子搞不好要得肺炎了。”
  谢德烈维奇看了看安德烈绯红的脸颊,冷冷地说:“他没事。等一会儿,我会把他送到他的朋友那儿去。”
  神父放下呼吸渐渐平稳的安德烈,好奇地看着谢德烈维奇,“他是谁?”
  回答他的是沉默,但是神父没生气,“您大费周章找到我,难道就为了让我故地重游吗?还是想和我聊聊发酵或者没发酵的圣饼什么的?”
  “当然不,而且您也不在行。我父亲对此早有过定论。”
  “哦,他不公平,孩子,上帝的真意不在那些繁琐的东西。”神父抗议着,摸摸安德烈的额头,“你得去找医生了。”
  谢德烈维奇突然闪电般揪住神父的衣领,瞬息之间一把他推到墙上去,高大的神父摔了个踉跄,却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或许,我应该把您逮捕或者杀了,您的上帝知道,我可真这么想过。您活着对我太不安全了。”
  “那干吗不这么做呢?”神父清了清喉咙,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因为您活着用处更大,而且,我有把握让您知道该怎么做。”
  神父叹了口气,“你真的变了很多,我的孩子。好吧,请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谢德烈维奇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缕微笑,“别这样,我尊敬的谢尔盖大主教,您会发现您要开始的这次旅行是完全值得的,说不定有生之年您还会看到正教在俄国的复兴哪,这不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神父低下头,抬起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第一次不再有无所谓的开朗神情,他缓缓摇头,“不,我唯一的心愿,是不要再有无辜的死者。”
  “哦,那您要努力工作了。”谢德烈维奇不以为然,也懒得争论地挥挥手,“好吧,我们到里面来谈谈细节。”
  月亮从教堂的园顶上移动了方向,冷清的光从巨大窗棂中洒过来,在安德烈眼睛上蒙了一层明亮的白翳,有人弯腰在他脸很近的地方翻开他的眼皮,然后一只温暖的老年人的手慢慢离开了他的手腕。
  “您该走了。”谢德烈维奇不耐烦地站在远处。
  谢尔盖神父慢慢向门口走去,快到那里的时候忽然回过身来,“这孩子——”
  “我会照顾的。”
  “不,”老神父摇摇头,“我是说,这孩子的手。”
  “怎么?”
  “和你的手长得一摸一样,尤其是……你小时候弹钢琴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苍白有力的指节上。
  “是吗?”谢德烈维奇淡淡地说,“祝您一路顺风。”
  “谢谢,”神父望着月光下那张冷淡而清秀的脸,一时难以挥开他童年的样子,叹了口气,“但愿上帝依然保护你,尤利亚。”
  安德烈从沉沉的高烧的额头上又感到有人把手贴在上面,突然激灵了一下,这不是刚才那只温厚柔软的手,瘦长,汗浸浸的,冰冷而不容违抗的,紧接着他的右手也被抓住了,他试图说话,但结果只是哼了几声。
  谢德烈维奇把自己的手指和安德烈的一根一根贴在一起,很无聊的说法,他自嘲地想,现在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孩子单纯地追求着的一切,都曾在某一时刻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并且带着毫不逊色的鲜亮生动的光彩。
  只不过,现在没有任何意义。
  半天,他忽然别过脸。安德烈依然昏睡着,其实没人看得见一现而过的异常的湿润光泽。
  他想,只是月亮刺痛了他的眼睛而已。

  25。1

  25。1
  淡青色晨光笼罩着庄严的青铜骑士,极光照耀下的土地上,无论在瑞典、芬兰还是挪威,都不会有比列宁格勒更美丽的黎明,彼得堡流淌着俄罗斯最优雅和骄傲的血脉,莫斯科与她相比就像垂老阴郁的太后站在盛年雍容的女王身边。
  夜与昼的交接是一天最微妙动人的时刻,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那些古老的建筑里蔓延开来,新一天的活力开始苏醒,在北方漫长冷酷的冬天里,人们的确该为曙光女神每天归来而由衷高兴。
  除了,那些彻夜未眠的人。
  黑色轿车疾驰入列宁格勒军区司令部,险险擦着门卫慌忙打开的沉重铁门冲了进来,哨兵还没来得及敬礼,它扬起的烟尘已经消失在雪松夹道里。
  军区司令员走下汽车,警卫员米佳快步迎上来,一脸惶恐,博拉列夫斯基昨夜出门破天荒没带上他,认真的小伙子吓坏了,但是司令员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没说一句话,由于熬夜,他的蓝眼睛挂上了血丝,神色严峻,带着冷冷的威严。米佳心中一凛,头一次把话吞了下去,现在他能够想象出这位温和的年轻首长在战斗时的样子了。
  突然,米佳想到了另一件事,不得不跟上去:“有位女士在接待室里等您。”
  博拉列夫斯基停住脚步,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
  米佳了解自己这位首长在女士们中的影响,但是博拉列夫斯基的神情使他不敢猜测什么风流韵事上的纠葛,他头皮发紧,声音小了下来,“是艺术剧院的普里科娃。”
  出乎意料,博拉列夫斯基眉毛一挑,一缕冷笑瞬息而过。他点点头,在楼梯口把大衣和帽子交给米佳,独自向接待室走去。
  与司令部宽敞的会议室相比,接待室只是一间舒适的老式房间。大壁炉刚刚生火不久,木材独有的清香从刚刚开始跳跃的火苗里暖烘烘地散发出来,即使未能迅速改善室内温度,也足以在严寒的清晨让人看着就愉快。
  司令员犹豫了一下,当他看见普里科娃靠在壁炉边的长沙发上,纤细的手撑住额头。这种随意、优雅而软弱的姿态,无疑只属于博拉列夫斯基一度很熟悉的那个阶级的妇女。她来得显然很匆忙,斗篷还没有摘下来,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于是礼貌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普里科娃立刻抬起头来,显然她只是陷入了沉思,那双猫一样绿眼睛反映着壁炉的火光。她向他微笑着站起来。“米哈伊尔•;亚历山大耶维奇,您从没在这个时候接待过不速之客吧?”
  博拉列夫斯基握住她伸过来的纤手的指尖,“像您这样的不速之客,任何时候我都非常乐意接待。”
  她仍在微笑,但是眼睛里有隐隐然的不耐烦,那张美丽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卖弄风情的兴趣。
  博拉列夫斯基欣赏她这点,她是可以托付使命的那一类女人。他们在很多场合见过面,在她与沃洛佐夫建立关系之前,偶尔还无伤大雅地调调情。甚至在查出她的身世之后,他也谨慎地没有任何动作,这个美丽的歌剧演员背后有一张情欲和权力编织成的足够柔韧的网,而她也有足够轻盈的舞步在上面自如舞蹈。
  普里科娃看着博拉列夫斯基在对面坐下,殷勤地问她要红茶还是一杯暖身的酒。
  “您一定看过昨天的报纸了吧?”她单刀直入地问。
  司令员没有停下沏茶的动作,“是的。”
  “那么我就不必浪费时间了,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在我那里。”
  博拉列夫斯基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他把茶杯递到对方面前,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到您来我就猜到了,您弟弟的效率很高。”
  绿眼睛凝视着他,摇摇头,“不,这是个意外,那孩子晚上跑出去酗酒了。是因为您才让他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里来,您没照顾好他。”
  博拉列夫斯基怔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笑了,“您在责备我?”
  “当然,我是那出歌剧的女主角,他是我的作者。”普里科娃不客气地说。
  博拉列夫斯基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您希望我做什么?或者说您弟弟带来了什么口信?”
  普里科娃端起杯子,沉默了几秒钟。
  “真奇怪,”甜美的声音静静散发出幽暗的光泽,“我第一次远远看见您的时候,就清楚地感到您的魅力,直到现在,在这间屋子里,这种感受从未改变。那天您刚刚签字处决了我的父亲,而我居然还记得这个。”
  湖水般的绿眸子里突然闪出了凛冽的光,“太危险了,您自己无法明白。吸引力太强的人最后总是吸引来危险的东西,您很强大,但是有的力量更强大。”
  寒光消失了,一瞬间博拉列夫斯基被她脸上的一种神情震动了。
  “您要告诉我什么呢?”他轻声问。
  普里科娃的声音在空气里安静地流动,带着博拉列夫斯基不能忽视的忧伤意味。
  “您瞧,您夺去了我所有珍视的,父母、家园、地位、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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