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志-第2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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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一本《三国演义》让国人对于三国这段历史有了特别的感情,若无此书,这段历史不会如此的深刻,就像是若没有《世说新语》的妙笔生花,后人就难以如此直接的体会到魏晋士人的风采。
但是真实的历史确实被扭曲、被改写了,普通人不会在意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想起三国,就只会记得“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这样的事儿怎能不让面前的老史官为之唏嘘感慨,甚至是不平呢!
许仙劝道:“您也不必太过挂怀,有什么误呢?就算是《三国志》也未必全是真的,我们那有个大家就说过,历史有一半是假的!”
老翰林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谁说的!?”
许仙当然不能告诉,这是毛太祖所云,原话是,“一部二十四史大半是假的,所谓实录之类也大半是假的!”只能道:“您别管谁说的,像是三皇五帝时候的事,远在千年之前,文字记载尚且没有,司马迁如何得知,不过也是半猜半蒙,再加上一些传言写就的,后朝为前朝做史也是一样。”
老翰林却并没有像许仙所预料的那样着急上火,而是缓缓坐下,目露精光,直视许仙道:“那老夫亲眼所见,总不是假的吧!”
许仙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亲眼所见?见什么?”
老翰林微微一笑,“今日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史笔如铁!”言罢将桌上的书册全都推开,留下一大片空处来,铺就一张白纸,一撩衣袖,取了狼毫沾满了墨汁,就在纸上写道:“许仙,字汉文,钱塘人。母梦仙人入怀,因而名之。”一行黑字清晰的留在白纸上。
“喂喂喂,你这是干什么?”
老翰林摇头晃脑的道,“自然是写史作传!”
“为我?我还年纪轻轻的,写什么史做什么传啊!而且哪有什么梦仙人入怀!”
老翰林讶然道:“没有吗?”
“我怎么知道!”
老翰林不管不顾的道:“适当的加工也是有必要的。”
“你真的是史官吗?”
老翰林却已接着写道:“其天赋异禀,身高八尺有余,时人或异之。少读诗书,过目不忘。”
“还‘时人或异之’,我是后来才长这么高的,哎,真是怕了你了,您自个儿跟自个儿玩儿吧,我先走了!”许仙无可奈何的摆摆手就要离开。
老翰林持着狼毫,斜了许仙一眼道:“走?你这是自寻死路!”
许仙正一步跨出门外,闻言回头道:“什么死路?”还有,别盗用我的台词。
老翰林却看也不看他,只顾得在那里奋笔疾书,认真中夹杂着几分狂热。许仙想到他写的是自己,而且准备把写的这些东西流传后世,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你声名太盛,‘天下第一’的名头更是犯了文坛大忌!其他翰林们已在内院布下阵势,只等摔杯为号,五十名刀斧手自屏风后掩杀而出,取了你项上人头。”
饶是许仙心理素质过硬,听这话也不禁张大了嘴,“你,你说他们要杀我?”且不说“天下第一”的名头不是自封,就算真是自封的,犯了那什么狗日的文坛大忌,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这是翰林院还是黑社会堂口啊!
老翰林停下笔想了一会儿,道:“咦,说错了,看你那《三国演义》看的太多了!”
许仙无力的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他翰林们知道你考中探花,足足讨论了半宿,方定下章程来——要给你个下马威。”
“你们讨论了半宿就讨论出这么个结果来?太没效率了吧!”
“又讨论了半宿,才想出怎么对付你。”
“那岂不是一夜没睡?!”
“你就不问问他们想怎么对付你?”
许仙吐了口气,顺着他问道:“他们想怎么对付我?”恍惚间明白为什么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几个人。
老翰林犹豫了一下道:“老夫本不该泄露我翰林院的机密,但看在你一片赤诚的份上,终不忍你一世英名化作流水,你且附耳过来。”
许仙连忙凑上前去,听那老翰林道:“他们要用瞒天过海,以逸待劳,树上开花,笑里藏刀等诸般妙计,环环相扣,结成一套连环计,来对付你。”
许仙听的一头冷汗,“能不能简单点!”老翰林一字一顿念道:“七绝对!”
许仙大惊道:“七绝对?”没听说过啊,难道是什么兵器?
老翰林很肯定的点点头道:“对,就是七绝对?”
许仙深吸一口气,“能不能再具体点?”
老翰林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具体来说就是七副对联!”
许仙一阵无语,“原来这么具体啊,我还以为又是作诗呢!”
“你的诗词谁人敢考,又听闻你博览群书,过目不忘,一般的经史子集怕也难不住你,昨天翰林们绞尽脑汁,遍寻书库,花了一整天,整理出七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绝对,到时候要让你来对。”
许仙道:“翰林院这么闲吗?没日没夜的想着对付我!算了,您老告诉我,那些对联都是什么?”他自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对联需要的是快才奇智,不是看书多就能应付的。别说是一群翰林好不容易想出的绝对,就是稍微难一点的对联,他只怕都大有问题。
老翰林道:“这个老夫就不能说了,毕竟老夫也是翰林院中人,只能送你一计。”
“嗯?”
“走为上计!”
许仙道:“您要我躲?”他倒是想躲,但以后就要来这里“上班”,翰林院就是自己的工作单位,这是标准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原想着当个闲职翰林,却没料到翰林院中也有这么多事,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老翰林语重心长的道:“你不要意气用事,那七个对子都难得很,凭你的才华虽然未必对不出来,但就算是对出来,逞得一时威风,却伤了同僚们的脸面,来日还怎么相处。你刚入仕途,就传出恃才傲物,不能与人共事的名声,绝非益事!不如先一走了之,来日再到学士府上拜访,谨守弟子之礼,他定然不好意思再为难你。”这些话也显出他这些年的史并非是白读的。
“说得好!汉文,这位大人所说的都是金石之言。”清越的声音自窗外传来,潘玉背着手走进房中。
“明玉,你怎么来了?”
潘玉道:“他们让我来找你。”又冲老翰林拱手道:“学生潘玉见过老大人。”
老翰林连忙站起身来还礼,“这位就是今年的状元郎吧!”他和潘玉是平级,都是从六品的编撰,当然不能倚老卖老。
“明玉,你觉得呢?”
潘玉微微一笑道:“怎么都好,随你心思!”她倒是想见识见识什么七绝对,就算许仙对不上,她也自信能够对的上,到时候再传音给他就是了。虽然老翰林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许仙的后台硬的一塌糊涂,就算是得罪了什么人也用怕。
许仙想了想道:“走吧,我们过去!”
老翰林劝道:“我知道你有所依仗,但势不可常借,更不能依仗,还需勤修己身才是。”他还以为许仙是凭着同潘玉的关系。
许仙露齿一笑道:“多谢大人关心,我会好好处理,您刚才不也是要找我麻烦吗?现在不也没出什么事!”
老翰林深深的望了许仙一眼,点点头道:“那你去吧!”
二人告别了老翰林,路上潘玉笑道:“汉文,你已是心有定计了吧!”
许仙点点头道:“走吧,让我们见识见识这劳什子七绝对。”
三百五十
老翰林见许仙转过影壁墙,走出这片院落,将目光转到那满树的槐花上,轻声叹道:“君必在史书之中,同那些千古绝句一起流传千古,只是不知是在列传还是世家呢?”寻常臣子的传记为“列传”,公侯的传记却是“世家”。
“今日就让老夫为你写下这第一笔吧!”老翰林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白纸上,已经写满了小半,其中或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句,记录了许仙方才的一些言行,又提笔补道:“平易近人。”还想写些什么,却又搁笔不写。
虽然他对许仙的感慨远不止于此,但史官著史不能参杂个人看法,就是想要表达自己的观感也往往借他人之口来说,写世人或者某个名人如何评价许仙,就是忍不住要学司马迁来个“太史公曰”,也必须言简意赅,慎之又慎。
老头悠然一笑,以后许仙也要在这翰林院中当差,自然脱不了他的手心,要好好观察,详细记录,说不定有一天也能跟着这小子千古留名。结果美梦成真,他的记录为后人研究伟大的诗人许仙提供了丰富的史料。
……
日头一点点的攀升,文渊堂前,一个个进士被考核完毕进入文渊堂中。题目虽然千奇百怪,经史子集无所不有,但进士们都不是易于之辈,多半都能答上来。就算有言辞窘涩,答不上来的,大学士也只是勉励敦促几句,就放进堂中,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严苛,让进士们都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进士们的职位名义上都是皇帝委任的,大学士自然不能不收,就算是才学不足,来日在评定上也自会分出甲乙丙丁来。
但场中的氛围却依旧是十分凝重,翰林们的脸色丝毫不曾放松,反而越来越严肃,且不时将眼光放在门口。
能到这里的都不是愚笨之辈,反而都是年轻气盛的人中之英,就算一开始没发现,现在也察觉到了,翰林们真正的目标是谁。
压低了声音,起了些议论,一个年轻进士轻笑对旁边的进士道:“原来咱们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旁边那人应道:“是啊,我道怎么突然闹出这一出,不知道这些大人们会拿什么来考那许仙,不会是作诗吧?”
年轻进士眉毛一挑,“作诗?”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在同伴的耳边道:“作死吧!有点脑子也不会考这个,也不看看许仙是干什么的。”
“嗯,嗯,走着瞧吧!看是‘许仙横扫翰林院’还是‘许仙受教翰林院’。”
这时,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外,正是许仙和潘玉。眼见正主出现,所有看热闹的进士都伸直了脖子,翰林们更是目露精光。
让许仙不由感叹,都熬夜了精神还这么好!唯有大学士一人不动声色,甚至连看都没看许仙一眼,直到将其他进士问完,许仙顺理成章的迈步上前,“学生许仙,见过诸位大人,方才路上看到翰林院中一处景物,想起一事,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来得迟了,还清诸位大人恕罪。”抬眼却见那大学士头发稀疏斑白,满面皱纹,甚是老迈,怕不得有五六十岁。
大学士一边打量着许仙,一边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道:“你就是许仙!”顺口问了一句,“不知你看到了什么,因而迟到!”
许仙微笑道:“学生见翰林院中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塘边栽着些柳树槐树,柳生翠叶,槐发白花。当时红日出生,晨雾未散,萦绕其间,甚为清雅。这翰林院中,果然是别有天地。”
众人见许仙自顾自的介绍起看到的景色来,还当是在为自己迟到找理由,只觉得这个理由还真是不怎么样!
年轻进士嘲笑道:“现在拍马屁未嫌太迟了吧!求这些大老爷放他一马吗?”
身旁同伴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道这些人是好得罪的吗?大丈夫能屈能伸,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呈藏剑沉默不语,看潘玉并不回堂内,而是站在离许仙不远处,摇着手上的折扇,明眸望着侃侃而谈的许仙,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若是这些翰林让许仙出个丑就好了。”他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生出这般晦暗的念头,平日修性养气的功夫都到哪去了!
那引路的五经博士接口道:“就这些?堂堂许探花,来自江南水乡,见惯了西湖胜景,难道会为这小小的景致所迷吗?”他是这个计策的谋划者,当然不能不出头。
许仙笑道:“各有各的妙趣!”
大学士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那你看到这番景色,又想到了什么让你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呢?”
许仙道:“学生想到了一个对联,却只想到首上联,任凭学生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下联来,难道竟成了绝对?”
五经博士道:“哦,连探花郎都想不出来?那一定是很难了,不妨说出来听听,这里都是满腹经纶之辈,或许能帮你参详一二。”心道:好你个许仙,竟然使了“先发制人”之计,一定是书库那位大人走漏了消息。不过你这是自暴其短,班门弄斧,难道没听过“世上无绝对”吗?只要被我们给对上了,立刻就杀了你的风头。
“世上无绝对”乃是前朝一位大才子所说,意思是世界上没有对不出的对联,千百年来也一直证明着这条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