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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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决看着正午阳光下刺目的雪地,心说怎么娶媳妇和杀人的时间都是午时三刻呢?
总算把新娘子娶进门了,没见有谁在看表,那这个午时三刻又是怎么确定的呢?
前院的正厅里周秉新正在和他的新娘子拜堂,上手只有周玉升坐在那儿。据说自从周秉新五岁那年他的夫人去世后,他就再没续弦,按说在这个时代像他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再续娶个什么样的女人都不为过,但是他没有,这十多年来只是一个人守着独子周秉新。
站在角落里的吕决看到周老秀才眼睛里竟然闪烁着泪花。这位老秀才虽然很是无趣,但这份真挚的父爱还是挺让吕决感动的。也许这周老爷子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儿子结婚后他就可以清闲下来了。可这样的清闲与安乐还会维持多久呢?几分钟?几个小时?最多不会超过一两天的时间。日本人一打过来将会打破他那平静的梦;将会打破许多人的梦;将会打破这个民族的梦。
看着这眼前欢乐祥和的一幕,吕决觉得对居住在那片岛屿上的那个民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憎恨过。他甚至有些羡慕起眼前这些个还在做梦的人们来,周玉升虽然也曾经感觉到过威胁,但这两天来吕决没有再见他恐慌过。兴许他现在也在做梦,梦想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吧!
可就算确切的知道了又能让他怎么样呢?也许就像他前天在后院说的那样: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想到这句话,吕决一扫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压在心里的阴霾。是啊,八年的苦难虽然有点长,可是又能怎样呢?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闹洞房的人直到半夜才逐渐散去。老东家周玉升特别给长工们放了假:“都累了一天了,全去睡吧!东西明天再收拾。”
躺在难得烧得这么热乎的炕上,伙计们都呼呼睡去,唯有吕决这个还没正式进周家门的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捉摸着周秉新这会儿应该正在进行着人生当中最为新奇的第一次探险。其实他吕决倒不是对人家炕头上的那点事感兴趣,也不是对白天时自己那被困扰心情烦心,他还是在觉得奇怪,周教授为什么要把他老子结婚的日子硬要推迟一天呢?现在这会儿怎么的也已经是二十三号了,他老子周秉新的探险工作也应该快结束了,这怎么就……
正困惑间,屋子里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并且有一束亮光穿过窗户纸直射在他对面的石灰墙上。随着那亮光的逐渐增强,一阵阵嘈杂的汽车马达声由远而近。
吕决一骨碌爬了起来,快速的穿好衣服,一拉房门冲了出去。
长工们住的是前院的西厢房,吕决跑到通往后院的角门处抬手用力的拍了几下,然后大声喊道:“老东家,日本人打过来了!”
喊完,他看到身边的墙上挂着一盘耢,便伸手抓住两根耢齿用力的摇着,等感觉有点松动了,轻轻一拽,两根一尺来长的铁耢齿便拎在了他的手上。
他没去开大门,倒不是怕开门后日本人闯进来,现在的鬼子们应该还没心思来光顾这个小小的村庄。他怕门开了后院里的人会更加害怕。
吕决转身来到院子中央,从汽车马达声中判断,鬼子的车队离庄子越来越近了。他没再犹豫,看准了一道三米来高的砖墙,“噔噔噔”助跑了几步,单脚在墙上一点,手中的耢齿勾住墙头,“呼”地一声翻墙而出。
墙外是一条胡同。他几步窜出胡同口,沿着街边墙根的暗影快速的冲出了庄子。
由西北方向开过来的车队离庄子也就两三公里的样子了。吕决知道再往前跑极有可能被鬼子发现,他看到离自己不远的路边有几垛麦秸,便一个健步冲过去扑身钻进了麦秸堆里。
藏好身形后,他刚露出半个脑袋,一辆卡车便从离他十多米远的公路上呼啸而过。
在后面跟进的汽车车灯照耀下,前面汽车的车身被照得雪亮。车厢里,站满了荷枪实弹的鬼子。
一辆……
……两辆。
吕决在心里面默默的数着。
……五辆。
……六辆。
他往车厢里大体上数了一下,每车大约装了有三十来个鬼子兵。
……八辆。
……九辆。
九辆!整整的九车鬼子。
当鬼子的汽车渐渐走远了吕决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麦秸,慢慢地向庄子里走去。来到周家门口,吕决边叫门边掂了掂手里的两根耢齿。娘个腿的,自己竟然拎了这么俩东西就冲出去了,那可是将近三百个已经武装到了牙齿的日本鬼子啊!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燕子李三”
大门开处,院子里的灯笼竟亮着,周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站在院子里。
吕决惊讶之余,忙上前给站在中间的老秀才作了个揖:“老东家,日本人过黄河了。”
“嗯,已经知道啦!”
周玉升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看了看浑身沾满了麦秸,手里攥着两根耢齿的吕决问道:“有多少人马?”
吕决回答道:“整整九车的鬼子,我大体上数了一下,差不多有一个中队吧!”
“中队?中队是什么?”
吕决撇了撇嘴,差点笑出来。他倒不是笑老秀才孤陋寡闻,这小日本的军队编制也太有违常理了!别人师就是师团就是团;他不,他叫师团,并且编制比师还大,都快赶上别人两个师了。再说这中队,编制为两百一到两百八十人之间,一般也就两百五六的样子。
于是他说道:“有两百多人,差不多有我们两个连吧。”
旁边的周秉新插嘴道:“那他们是去哪儿呢?”
吕决说道:“看那架势,八成是去打明水。”
周玉升把他那根油光锃亮的文明棍又往地上一顿说道:“欺人太甚,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两个连的部队竟然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孤军深入去打明水。”停了一下他又叹口气说道:“这也难怪人家这么猖狂,咱们的韩主席一枪没放就把黄河天险给丢了,估计这会儿正在济南府收拾细软,准备继续往南跑呢!”
吕决对这老爷子越来越佩服了,给他只言片语的信息他就能给分析出事情的大概来,并且还大都八九不离十。
“好了,秉新让大家都睡去吧。”
他看了一眼吕决又说道,“年轻人,你跟我来。”
吕决一愣,这半夜三更的让我去干什么?雇我的事也没必要这会儿谈吧?
众人都散了,吕决和周秉新小两口跟在周玉升的后面往后院走去。路过角门时,吕决将手里的两根耢齿又顺手插回到那盘耢上。
进了后院,周秉新刚要回自己的屋,老秀才又说道:“秉新也来一下。”
白天时吕决就没见到新娘子的模样,刚才在前院时她又站在暗影里,现在这一转身间才正经看了她一眼。可是就这一眼,就足以让他终生难忘。
她怎么那么像田莉呢!
那脸型,那大大的眼睛,甚至那恬淡的表情,除了穿着不一样和年龄看上去要小几岁外,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田莉。
吕决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心说别胡思乱想了,这是人家周秉新的新媳妇,怎么可能和那个让自己牵心挂肚的田莉挂上钩呢。想到这里,他转身进了周玉升住的上房。
一盏昏黄的油灯照在老秀才那油光锃亮的胖脸上。只见他坐在八仙桌上首边的太师椅上,右手端着一把白铜水烟壶,左手捏起一撮烟丝,轻轻地揉成了个小团,按在壶嘴上。又拿起纸媒子,“噗”地一口吹着了,“咕噜咕噜”地抽起烟来。
周秉新的眼睛不知看向了何处,人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吕决知道这老爷子半夜三更喊自己来肯定不是为了顾一个长工这么简单,情况不明之下,只好也静静地看着他抽烟。
等周玉升将烟抽完了,又“噗”地一下吹掉了壶嘴上的烟灰,把水烟壶放在桌子上,又端起茶壶就着壶嘴吸了口凉茶,“咕噜咕噜”漱了下口,“噗”地一下吐在面前的青砖地上,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吕决。
好家伙,不就是抽袋烟吗?这谱也摆得忒大点了吧!
就听老秀才咳嗽一声说道:“说吧!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放心,我们父子是不会出卖你的。”
这就对了吗,不问点有分量的问题出来你那谱不白摆了嘛!不过这老地主都看出什么了?自己这谎要是编不圆还真难把他糊弄住,情况不明,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老东家,您这话我不明白。您说我能是什么人,我就济阳的一个庄户人。家人让鬼子杀光了,家也没了,走投无路这不到您这儿来打份工……哦不,扛分活嘛!别的还能有啥目的啊?”
“呵呵,”周玉升笑了笑说道:“好了!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
他起身摘下头上粘着的一根麦秸,捻在手里又说道:“庄户人?庄户人能仅凭两根耢齿就翻得出我这八尺高的围墙?庄户人听说来了鬼子不但不躲反倒要钻到麦秸垛里去数人家来了多少人?再看看你的手,天天摸锄拿锨的庄户人竟没有个老茧?”
吕决一呆。这老秀才还真是粘上毛比猴都精啊!这两天自己也没怎么和他在一块儿待,他竟然连自己手上有没有老茧都观察到了!
见吕决一脸吃惊的样子,周玉升又说道:“其实我也只是好奇,你如果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我看这样吧,我这小庙也实在容不下你这大菩萨。”他又转身对周秉新说道:“秉新啊,去拿点盘缠,送这位高人上路。”
怎么,这就要撵自己走啊?那可不行!自己干嘛来了?再说了,自打刚刚见了小鬼子那耀武扬威的样子,自己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八年中他们是怎么跳跶的。
情急之中,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名来。这个人名从民初到抗战结束一直响亮在华北大地,但其人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没人能准确的描述出他具体的模样。这个名字就是“燕子李三”。
其实真正的燕子李三名叫李景华,是民国初年的一个侠盗,他本人早在几年前就病死在北平的监狱里了。可他死后没多久,竟又有人打着燕子李三的名号与一些贪官污吏作对。民间传说也就越来越玄,说这燕子李三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归属于一个叫“燕子门”的江湖帮派。也就是说,这燕子李三是杀不绝的,杀了老李三,就会有新李三再冲向江湖。
吕决越想这燕子李三越有味道。感觉那死了的李景华和这子无虚有的“燕子门”,是专门为自己的冒名顶替而准备好的一样。
他上前深深地作了个揖说道:“周老先生,我并不是故意在瞒您,我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今天您实在要问,我就把实情都告诉您吧。我不是什么济阳人,也不叫吕决,更不是什么逃难的。其实我姓李,是‘燕子门’的人,师门中排行第三。这次是因为在河北杀了几个汉奸被鬼子追得走投无路才到您府上避难来的。”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鸡不叫算今天
这下轮到周家父子惊呆了。
好家伙!姓李,“燕子门”的人,师门排行第三。那不就是声震齐鲁的燕子李三嘛!
看到周玉升那张的大大的嘴巴,吕决估计他也就是不会说英语,不然的话肯定会弄句“偶买糕”什么的出来。这燕子李三的名头就这么厉害?知道的话自己就冒充点别人了,免得把这老爷子的下巴惊掉了。
“您……您……您就是燕子李三大侠?”老秀才总算回过神来了,不过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
旁边的周秉新也说道:“那天一见您,我就感觉您身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原来是李三大侠!”
靠!味道,什么味道?穿一身厚棉衣从八月的昆明过来,顶多也就有点汗味罢了!
“秉新,别光顾了说话啊,赶紧给大侠让座啊!”
吕决让这爷儿俩左一个大侠右一个大侠的叫得实在不舒服,忙又给周玉升作了个揖说道:“周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您一定要帮我。”
“哦?李大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是我周某人能帮得上的。”
吕决说道:“这一,我这李三的身份不想让更多人知晓,请两位千万保密。这人前人后的也别大侠大侠的了,还是叫我吕决就行了。”
周玉升胖胖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那可不行!您这吕决的名号虽然是个化名,可也不是一般人就能够随便称呼的。老朽比您痴长几岁,这样叫叫也就罢了,秉新他们是万万不行的。……我看这样,以后我们就都称呼您吕师傅怎样?”
吕决心说至于嘛!不就是个称呼吗?我本来就叫吕决,还非得变出个吕师傅的花样来。不过吕师傅就吕师傅吧,总比那“大虾大虾”的强多了。于是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