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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银狐-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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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谁听呢?谁能听得到呢?压抑在人们心中一隅的人的兽性,一旦爆发起来,不可能就轻易收回去。胡大伦绝没有想到会变成这种局面。他赶紧往人群外边挤,这时一个棒子飞过来正好击在他的右肩上,他“啊”的一声一个踉跄,同时左脸上也挨了一柳条子抽,顿时鲜血渗流,他抱头鼠窜。
  他跑到外边是要等候人的。
  这时,果然见从乡政府那边跑来三个穿制服的人。是警察,三名乡派出所的治安警察。胡大伦当时怕铁家人不服出来捣乱,很有预见地向古顺耳语之后,去的就是乡派出所。他向杨所长说明情况,说明按刘乡长指示,在维护全村治安以及砍老树的重要性方面又反复强调了一下。
  一看眼前的混乱局面,杨所长和另两名警察惊呆了。伐树怎么变成了打架,而且是头破血流的群众性殴斗?杨所长立刻大声喊:“不许打架!我是警察!不许打架!!”可谁也不听他的,也听不见他的,没人理他这茬儿。
  杨所长掏出手枪,冲天空扣动扳机。
  “砰!砰!”震耳欲聋的两声枪响,立即发生了作用,群殴的人们顿时停下来,寻找枪响的地方。
  “不许打架!我是乡派出所杨保洪!大家都停下来!不许打了!谁再打,我就抓谁!”杨保洪所长威风凛凛地喝令道。
  人们你瞅我,我瞅你,愕然之下终未再动手,同时见满地爬滚的受伤者正哭的哭,流血的流血,昏迷的昏迷,惨不忍睹,人们的良心开始复苏,纷纷过去扶伤救死,架昏拖哭的,忙活起来了。老树下边倒着一大批情况最严重。铁姓人家的人,几乎全倒在老树下边了。毕竟一姓对两姓,外加两姓亲戚朋友以及由于村里掌权势力大,吃亏的还是铁姓家族。但他们全围着老树倒下,即使是受了伤流血不止,也不离开老树半步。
  “大家快把受伤的人送乡医院!还愣着干啥,不赶快抢救,要出人命了!”杨所长招呼那些没参加打的吓哭吓傻的女人们。
  “这可咋整,老杨,老树没砍成,大家先打起来了,这可咋整,老杨!”胡大伦脸流着血,跑到老杨跟前,急得快哭出来。
  “你问我,我问谁?这么多人打架,谁挑起的?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杨所长观察着场面,想找出肇事者。
  “是有人捣乱,没错儿,杨所长,你说的没错,铁家的几个后生不服从乡政府和村里的决定,不让砍老树,还辱骂我们,两边一对骂就变成了对打群殴的局面!”古顺赶紧说明情况。
  “这老树就那么难砍吗?”杨所长和他的两个部下,向老树下边走去。
  那里,铁姓家的女人们正在给那些受伤者包扎伤口,一边哭哭泣泣,骂骂咧咧。但那些受伤的男人们,无一人离开老树下边。
  “快把他们抬走!等死哪?伤成这样还不赶快送医院!”杨所长冲铁姓家人喊。
  “我们不走,不能走……”铁虎伤最重,半昏迷中呻吟着这么说。
  “为啥不走,啊?瞎逞能,瞎捣乱!女人们,快抬他们走,死了男人,你们想当寡妇吗?啊?!受伤的一律送医院,闲散人员都回家去!不要在这儿逗留了!有啥好看的,这热闹还没看够哇?快走,快走,大家都走开!”杨保洪所长领着两个警察驱散人群。
  铁姓家的女人们,觉得抢救受伤的男人们更重要,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她们劝着、拖着、架着那些固执死硬的男人们,不顾其叫骂乱嚷,开始撤离。他们一撤离,其他的人也就散了,慢慢地,乱哄哄的铁家坟地安静下来。一场血性斗殴就这么收场了。惟有那棵老树依然故我,傲然屹立在原地,冷漠地俯视着愚蠢的人们可笑的表演,似乎在低声哀叹,被正在刮起来的西北风吹得沙沙出声。
  老树前边只剩下杨所长和他的两个部下,还有就是村长胡大伦和民兵连长古顺,他也挂了彩,衣服撕破,鼻青脸肿。
  “老杨,咋办?几个人捣乱,咱们这些干部们就这么算了?老树就这么不砍了,这么多人就这么白白受伤了?”胡大伦愤愤不平地说起来。
  “那你还想砍这老树?”杨所长问。
  “当然了,刘乡长的指示,我们村委会的决议,当然还要执行,不能听任村里的歪风邪气占了上风,让他们得逞!”古顺从旁边也咬牙切齿地说。
  杨保洪所长沉思起来,又抬眼望了望回村去逐渐消逝的人影,他似乎拿定了主意,这么说道:“好吧,我支持你们。趁现在没有别人,你们俩村干部就自己动手锯老树吧,我给你们压阵,给你们把着,看谁敢还捣乱!”
  “好,好!真是人民警察为人民!”胡大伦拍手叫好,捡起扔在地上的那把大锯,招呼上古顺,向那老树走去。
  这时,从老树后边的远处冒起一股雪尘,有一团黑影越滚越快地往这边靠近。原来是一匹马飞驰而来,接着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人影,几步跃到老树前边,叉开双腿一站,犹如一尊黑铁塔矗在那里。
  “想砍倒老树,先把我砍了!姓铁的人,还没有死绝!!”
  这个人当然是铁木洛老汉。骑来的那匹马,累得扑哧一声倒地不起,汗流如水洗般往下淌。铁山夜里迷了路,亮天儿后才摸到黑沙窝棚报信儿,老铁子终于关键时刻赶回自家坟地。只见他一脸怒色,浓眉紧蹙,黑胡子扎撒着,一双眼睛如刀子般闪着寒光直视着胡大伦他们。
  一看从天而降的老铁子,吓得胡大伦古顺二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胡大伦机关算尽,就是为了趁这又臭又硬的老倔巴头,不在村里在野外窝棚的工夫,把老树给放倒了,等树砍了,老倔巴头知道也晚了,生米做成熟饭,不可能重新复活了老树,顶多他到处骂骂人而已,还能怎么样。如意算盘打的是不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越怕谁谁就来,胡大伦心里暗暗叫苦,想着对策。
  杨保洪一看情况,心想该自己出面了。他认识老铁子,也知道这老汉不好对付,可心想他毕竟是一个平头百姓,自己堂堂一个派出所所长,岂能怵了他?何况自己行得正,办的是合理的事,维护着乡政府村委会两级领导的决定,没有什么错。于是,他心里踏实了许多,理直气壮了些,向前走上两步对铁木洛老汉这么说道:“喂,老铁子,好久没见了,气呼呼的,干啥呢这是?”
  “你说干啥呢?村里丢牛盗驴,不见你这大所长的影子,前一阵儿谁家被拐卖了孩子,也没见你把孩子给找回来,现在有人要砍我家私人坟地的祖传老树,你这大所长倒出现了!怎么着,是不是村里胡大伦家杀猪了?啊?”老铁子的话如冰冷的刀子,刺过去。
  “你这是啥意思?嗨,你这咋说话呢?”杨所长被噎得脸上挂不住,气冲上脑门儿。
  “没啥意思,咱们平头百姓只会这么说!这时候你还想听好听的?没有!”老铁子早已看清杨保洪也被姓胡的利用,说话依旧不客气。
  “你走开,我们这是执行公务!你知趣点,快溜让开!”杨保洪摆起谱儿,装出平时街头训斥人的架子,一脸横肉,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
  “执行公务?谁家的公务,是姓胡的公务吧?”老铁子冷嘲。
  “砍老树是刘乡长的指示,村委会的决定!我这是维护现场,执行公务!”
  “刘乡长的指示?你有刘乡长批准的条子吗?啊?”
  杨保洪赶紧问旁边的胡大伦,有无刘乡长的批条子,胡大伦告诉他只是口头儿批准没有文字的。杨保洪摇摇头,只好向铁木洛说:“刘乡长是口头批准的,这还能有假吗?你这是瞎捣乱!”
  “我说刘乡长没有口头批准,你信不信?不信咱们一起问问刘乡长去!”
  “这……”显然,杨保洪有些犹豫有些心虚,“这是你们村委会的决定,一样管用,一样是公务!”
  “哈哈哈……”老铁子大笑起来,数落着杨保洪说,“你这大所长咋这么笨呢,我们家那头驴也比你认得清方向!那村委会,你参加了吗?你知道有没有齐林老支书参加?没有,是吧?老支书缺席的村委会决定,算哪门子公务,算哪门子决定?明明胡大伦假公济私,乱用职权,想达到他个人目的!杨所长,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村里几百年来的家族矛盾、家族斗争?啊?你可别上了别人的套哟!”
  一番话说得杨保洪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尤其骂他是笨驴的话气得他七窍生烟。他一变脸,怒叫起来:“姓铁的,今天我不是来听你骂教的,我管不着你们家族几百几千年的烂事儿,我今天就管放倒这棵老树的事儿!”
  “你试试。”老铁子冷冷地回一句。
  “你再不躲开,我把你铐起来!”
  “铐起来?量你也没那个胆子,你头上那顶乌纱帽儿,还要不要了!”
  “你……你!小李小罗,给我上!先铐起来他!”气得哆嗦的杨保洪手伸进枪套,霍地掏出手枪,向老铁子走过去,后边跟着两个部下。气氛一下子紧张了。火药味十足。
  老铁子“噌”的一下,从后背上卸下那杆老猎枪,“咔嚓”一声拉上枪栓,也端在胸前,依旧冰冷地说道:“你有家伙儿,我也有,我这也不是吃素的!我打了一辈子狼狐,还从来没有朝人开过枪!你姓杨的非要蹚这趟浑水,那好吧,咱们俩就枪上见吧!你别把人逼急了,这是我祖宗留下的老树,为保卫自家的财产,为我们家族荣誉,我今天非跟你拼个死活不可!小子,上吧!”
  这一下,杨保洪抗不住了。握枪的手渐渐出冷汗,双腿哆嗦了,迈不动了。心中暗暗移恨起胡大伦来,让自己无意中卷进这种可怕的不好收场的纷争中,这下咋办?他从来没有想过,为这棵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老树,与他人拼命,甚至丢掉性命。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朝自己心脏瞄着,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死老倔头,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的,而且早就耳闻他枪法百发百中,自己要是真的向前迈一步,今天可真的死定了,小命可玩完了。
  杨保洪终于没有迈开那个要命的一步。见着松人搂不住火儿,见着硬茬只好缩脖儿。
  双方僵持着,举枪瞄准着。
  这个刚才曾充满血性气息、发生混乱不堪的群众殴斗的墓地,难道还要接着演出枪杀事件吗?雪地上的斑斑血迹还未干,到处乱扔着丢弃的帽子鞋子棍子,从村子那边隐隐可闻伤者的呻吟及女人的哭泣声,哦,哈尔沙村的穷百姓哟,面对日益侵蚀他们田野土地的沙漠,毫无办法,毫不关心,而对一棵老树,对自己同胞兄弟,相斗相恨起来是多么地投入,多么地激情百倍!
  老树在叹息,苍天在叹息
  银狐 第七章
  你知道天上的风无常,
  啊,安代!
  就该披上防寒的长袍,
  啊,安代!
  你知道人间的愁无头,
  啊,安代!
  就该把儿女肠斩断!
  啊,安代!
  ——引自《萨满教·孛师》安代唱词
  一
  当那两声枪响时,那只老银狐姹干·乌妮格正好趴伏在树洞口。
  它准备率领自己的子孙和已聚集不少的族类们,出去觅食,黑夜和村民的尊敬,使它们的生活安全而又富足。它们大大方方地进村,大大方方地捕鸡,然后又大大方方地出村,班师回巢。甚至有时不必远游,只要下到老树下便可吃到可口香浓的熟鸡、烧鸡、麻辣鸡等人类竭尽智慧炮制的鸡系列供品。生活美极了。
  老银狐为自己闯出这番天地,享受如此“元首”级礼遇而自豪,并福荫子孙,功及族类。孩儿们变得有些骄纵,除了偷鸡还干些摸狗的勾当,对此自己也睁一眼闭一眼,反正村民甚至他们的狗,对自己这些黄皮毛长尾巴的显赫漂亮的“狐仙家庭”,是不会有什么倒戈举动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于跪伏权威,山呼万岁。它觉得一切都很自然很应该,天下是自己打出来的,其他狼啊狈啊地不用眼红心妒。不服,你也去迷倒那些顽劣的村民试一试,容易吗?
  枪声使它心惊肉跳,浓烈的火药味弥漫在老树周围,它非常熟悉这气味,这是非常危险的气味。它看见那位跪伏在老树下送来“鸡供”的老太婆,中枪后尖叫呻吟,随即被三个从暗处跑出来的持枪者抬走了。
  老银狐机警地跃下老树洞口,叼起那只老太婆留下的还有热气的烧鸡,重新跃上树洞。下到洞底时,五只崽子已扑上来抢夺它嘴里的烧鸡。其实它自己也已经很饿了,自从洞里的族类增多,繁殖过剩,弄得有时“供”不应求。当然,墓穴中还有蝙蝠,但毕竟什么财富也有用尽的时候。
  老银狐任孩儿们抢走嘴里的美食,微闭双目,倚洞趴卧下来。它似乎有一种预感。还是那枪声,使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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