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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银狐-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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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普车在老铁子指领下,顺利绕出迷宫似的茫茫沙坨子,直奔大路而去。古治安他们没进哈尔沙村,一出沙坨子就直接回旗里了。
  老铁子骑着马,伫立在高沙岗上,远望着绝尘而去的那辆吉普车,嘴里叨咕说:“老古家这小子还不错,当了旗长还没忘百姓。老古家的祖上积德,家坟上冒青烟喽……”
  四
  最初,男人们并没在意。
  屋里的女人闹些小脾气,哭哭啼啼,或者嬉闹无常是常有的事。夜晚,上炕后变得有些迫不及待,超乎平日正常的热烈或者风骚,只顾享受着平时冷漠的女人,突然变成温柔体贴的奉献,他们也没多想什么,觉得挺好,女人应该这样才好。而后女人们闹腾得厉害起来了,疯疯癫癫,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哭时号啕,笑时狂乱,夜夜炕上疯狂使男人更无法应付,白天还干力气活儿呢,面对女人们变得犹如失去控制的钟摆,乱走乱打,无秩无序,男人们开始着急了。井沿上,碾磨房,供销社,路口上,甚至学校课堂上,随处可见狂笑的女人或者疯哭的婆娘,有的打情骂俏,有的扭胯乱舞,也有的倒地吐白沫。闹过一阵儿,女人们变得虚弱无力,瘫在地上或自家炕上,厌食、厌睡,又厌做活儿,要不傻乎乎地昏睡个没头儿,要不睁着亮晶晶的布满血丝的双眼,猫在炕上不动窝。男人们慌了手脚,女人们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一团,纷纷拥向村委会办公室,或者去找村里那名土大夫,还有去问吉戈斯喇嘛,再或者直接奔乡医院求救。
  村长胡大伦比别人更着急,他的女人沾上这怪病后,跟别的女人还不一样。他的女人则是,见着男人就笑眯眯地要脱裤子,急得胡大伦大呼小叫,不敢让她出屋。跑出去过几次,正好碰见平时避女色的吉戈斯老喇嘛,哧哧笑着当面就要脱裤子,吓得老喇嘛抱头鼠窜,嘴里一个劲儿地念经喊阿弥陀佛。胡大伦干脆跟儿子一块儿,把女人锁进仓房里,不让出来,按时送水送饭。也许受其妈妈的感染,他的十六岁的女儿也变成魔症,疯哭疯笑,哭嚷着深更半夜里坐起来要去找对象,往外乱跑,有一次夜里跑出去,黑咕隆咚中掉进大门口的雪坑里,差点冻死。
  村里那位土大夫,面对一群疯疯癫癫的女人毫无办法,躲进屋里不敢出来。他自己的老婆也在那儿要死要活,抓得他满脸血道。胡大伦和村干部们请来乡医院的医生,按倒那些乱闹的女人们,注射镇静剂或服镇静药。同时,胡大伦把村里出现的这种怪病情况,向上反映到乡和旗政府,以及卫生部门。
  全村人开始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随着,谣言四起。有人说这是“闹狐仙”,“黄鼠狼迷人”,也有的说这是一种可怕的瘟疫传染病,就像日伪时期“闹鼠疫”,要死人,死很多很多。有一位拣粪的老汉,在坨子里看见有一只白尾狐狸往村子方向吠叫,有人便诠释,这是有人冲了“狐大仙”,它要降灾于全村。哈尔沙村本来由蒙、汉、回、满等几个民族组成,科尔沁沙地又地处东北,信啥的都有,早年拜“狐仙”信“黄仙”的大有人在。而且,在咱中国,从北方到南方,这“狐狸迷人”或“拜狐仙”是很有渊源的事。查经阅典,《辞海》里写道“狐善媚人”,条目中引用初唐诗人骆宾王《代李敬业讨武氏檄》一文中“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之语;而民间相传,狐则能修炼得道,可化人形,诸多神通,人若触犯,必受其害,民间索性尊之为“大仙”,惹不起就供起来敬它,省得麻烦,这是中国人的聪明之处。《朝野佥载》记:“初唐以来,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饮与人同之。”看来,那会儿老祖宗们做得既彻底又实际,干脆把真狐狸供养在家里,以当“狐神”敬奉之。到后来,不知何因,是捕捉不便还是喂养费事,或无法消受那狐骚气,这种传统有所改革,变成只祭供“狐仙”的牌位即可了,名曰“拜狐仙堂”。史料记载,清代时连各官署都堂皇供奉“守御大仙”之位。据说,凡供奉“狐大仙”的百姓家,一般都不闹“狐仙”和犯癔症,那些得道或半得道以及将得道的家狐野狐们,也不轻易来“迷惑”或“媚乱”这户人家。这叫做关系户,不便骚扰,不好意思。历代关于“狐仙”的记载和“狐狸传奇”文章,数不胜数,中国人善于“造神”和“拜神”,也算是老祖宗的不朽传统。这些古今“狐文”中,当以《太平广记》、《聊斋志异》及当今《历代狐仙传奇全书》为首推之。文人墨客又美其名曰“这是中国的狐文化现象”。恐怕这一“现象”还将延续下去,哈尔沙村发生的这一事件和有关此事记载的本书,就是一个例证。据一权威性科技杂志载文说,有些狐狸的确有一种从尾根部小气孔,分泌或喷射出的特殊气味,对某些人尤以女性为主者的神经产生影响,致使错乱或滋生幻觉,诱发歇斯底里似的症状来。这大概就是平素讲的“狐狸迷人”或“狐媚”吧。
  不知谁先开始的,惶恐的村里百姓有人悄悄修起了“狐仙堂”,虔诚地祭拜起来。好多家也效仿着,纷纷供起“狐仙堂”在自家仓房、闲屋,或房角院旮旯,他人不易发现的地方,都供起一个大小不等的似佛龛又似神坛的“狐仙堂”,早晚烧香,昼夜跪拜,请求“狐大仙”不要降灾于自家。于是乎,“狐仙堂”迅速普及开来。就像当年“文革”中普及“红宝书”,家家户户正墙上修一红木架框敬放“宝书”和“宝像”那般,那会儿是明的,大张旗鼓,以此监测你“忠”不“忠”,这会儿是暗的,以求自家平安,肯定“忠诚”之极,不用宣传或命令。这是村干部们始料未及的。而且奇怪的是,不知是巧合还真是拜“狐仙堂”管用,犯魔症病的女人真的少些了。于是有些村干部,也在自个儿家悄悄供起了“狐仙堂”。由于盛传“狐大仙”有个规矩,谁拜它,它就救谁,如收取了“保护费”一样,不拜者不管,根据香火供奉来决定救与不救。既然这样,六神无主的村民谁也不敢不拜,尤其爱惜女人离不开女人的男人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变成一个忽哭忽笑疯疯癫癫反复无常的疯女人。
  胡大伦作为一村之长,真有些犯难。自己家拜不拜“狐仙堂”?毕竟自己是一村之长,又是党员干部,搞这种迷信活动行不行?虽然近几年来农村啥“风”都刮,信啥的都有,但这拜“狐仙堂”只在“土改”前有过,解放后基本没出现,他拿不定主意。可自家里老婆和女儿都传上此疯病,闹起来鸡飞狗跳的,家无宁日,如何受得了?他暗自思忖,这世道真有些怪,历史有时惊人的相似,以不同方式重复同类事情。他记得小时,库伦一带盛行喇嘛教,家家户户供奉佛像佛龛,长明灯前香火缭绕,常年不断;而“文革”中又普及“红宝书”,家家户户敬领袖像,村村镇镇可见手捧“宝书”跳“忠”字舞的人群,还要早请示晚汇报;今天,村子里又闹开了普及“狐仙堂”,崇拜起另一种偶像,只要家有女人的百姓家,基本都在暗中搞起了“狐仙堂”,没做什么动员和宣传,推广之迅速和全面令人慨叹,令人哭笑不得,又令人狐疑不止。他胡大伦被搞糊涂了,不知信其好还是不信其好。
  晚饭后,胡大伦走出家门,到村委会办公室召集村干部开会,专门研究一下妇女们患魔症和村中闹“狐仙堂”的现象。以他多年的当干部经验,这是一种“动向”,其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暮色朦胧中,几只乌鸦在老树上呱叫,他恍惚瞧见有个人影从老铁子家的院门闪出来,走近一看是杜撇嘴儿。他忽然想起,听说这女人没犯过那病,看她样子挺精神的,屁股一撅一撅的走路,像是没什么事。
  “哟,大村长,这么忙着上哪儿去呀?”杜撇嘴儿老远热乎地打着招呼。
  “我去开个会,怎么,你在老铁子家搞啥名堂呢?”
  “哟,百姓串个门儿,你大村长也过问啊?”杜撇嘴儿撇着嘴凑近胡大伦,显得神秘地,“我给老铁子儿媳珊梅送秘方去了。”
  “送秘方?啥秘方?”胡大伦闪开脸,躲避着她满嘴大蒜味,提高了声音好奇地问。
  “送……”杜撇嘴儿本想说怀孕秘方,可一想那是个骗人的“鬼方”,不可能糊弄住这位鬼东西胡大伦,于是改口说道,“是一服治病的方子呗……”
  “治啥病的方子?”胡大伦追问。
  “眼下村里流行啥病呢?”杜撇嘴儿灵机一动,随口说出。
  “那病你有秘方可治?”胡大伦顿生惊疑。
  “这有啥稀奇,你不相信?你见姑奶奶我闹过那病没有?姑奶奶有破的招儿!”杜撇嘴儿的嘴撇得老高老高,能拴住两头驴。
  胡大伦半信半疑,可一想起这娘们儿真没有犯过那病,再联想到她过去的历史,曾当过“列钦”巫女,他又不得不开始相信她,没准儿真有别人所不能的绝招儿。
  “那好,你就给我的老婆女儿治一治,治好了我就信你。”
  “嗬,说得轻巧,师傅传下的秘方绝招儿,凭什么给你治就治!”杜撇嘴儿扬脖撇嘴地拿一把,站在那儿动起念头来了。
  “你想怎么着?”
  “治好一个五十块,你家两位,一百块!少一子儿不干!”
  “哈!你还真敢开价!得,得,咱们用不起你这秘方,你去糊弄鬼去吧!”胡大伦“呵呵”大笑着,背起手,不再理睬杜撇嘴儿,朝村委会办公室开会去了。他不想当这冤大头。
  杜撇嘴儿望着胡大伦的背影,愣了半天神儿,他的一句“糊弄鬼去吧”提醒了她,使她顿时生出一个绝妙的发财之计来。她“扑哧”笑了,心花怒放,两眼滴溜儿乱转,双手又拍屁股又拍脑门儿,乐不颠颠地往家小跑而去。从此,杜撇嘴儿变成了“杜大仙”,号称“狐大仙”附体,包治百病,每天在自个儿家摆起阵势做“法事”,给那些患魔症的女人们祛邪治病。由于她,村中少数没得过病的人之一,加上她过去的经历和巧舌如簧,人们果真相信她心有法术,便纷纷跑到她家求药问卜做法事。她那两间破土屋,一时变得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她立下规矩,做法事时不让男人进屋里,只把有癔症的女人留在房里,然后门窗关紧。屋里很黑,白天也点着灯,香烟缭绕,充满阴森之气。“杜大仙”则穿上她当年走江湖时的一套行头,带穗儿的法冠带穗儿的法衣,还有一把单面儿法鼓缀着铜铃铛。她让女人先是坐在屋地当中的凳子上,她手持法鼓嘀里当啷挥动着,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嘴含一口酒,往患者脸上使劲一喷,大喝一声:“大仙到,还不接驾!”那女人激灵一颤,脸上火辣辣,生出怯意来。只听“杜大仙”命令道:“把舌尖咬出血,喷出来!”那女人吓得只照做,这会儿“杜大仙”围着她舞跃,哼哼叽叽唱歌,突然伸出手掐住那女人胳肢窝的一块肉,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菜刀,亮晃晃的,高举着威胁地喊道:“大仙在此,还敢不敢再闹?”那女人吓得脸都变白,下意识地请求说:“不敢闹了,不敢闹了,大仙饶恕……”“杜大仙”又喝令:“再来闹,本大仙定把你砍作两截儿,还不快走!”那女人又应声:“是是,我走,我走……”经这般折腾,那位吓傻的女人魂不附体,慌慌张张退出那两间阴暗的破土房。然而,令人不解的是,经过她如此整治的那些女人,还真的好久不再出现那种哭笑无常的症状来。
  于是,“杜大仙”大名远扬,财运亨通,也不再犯愁吃喝拉撒睡。
  且说珊梅,那天从邻居杨森花那儿串门儿回来,就昏头大睡,傍晚才起来,慵懒地下炕,哼着曲儿,扭着腰,一屁股坐在墙柜前对着那面圆镜子照起来。她脸颊绯红,双眼飞神儿,痴痴地对着镜子照个没完,忘了自身的存在,忘了去烧火做饭,忘了家里还有两个男人要从外边回来填肚子。
  先回来的是老公公。他人困马乏,后边跟着那条无精打采的大黑狗。
  院子里静悄悄的。烟筒没冒烟,鸡猪没人喂,灶坑里没点火。老铁子以为儿媳不在家,走进东屋一看,儿媳珊梅却专心致志地照镜子梳头。
  “你昏了头了?这会儿还照镜子梳头,不做饭了?!”老铁子顿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哟,老爷子回来了,格格格格,我这就去做饭……”珊梅披散着头发站起来,放浪地笑着,冲老铁子又妩媚地一眺,两眼闪射出异样的光束来。老铁子见状浑身一激灵,顿觉情形不对头。儿媳珊梅从过门儿到现在,还算正经守道,性情温和,话语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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