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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牛虻-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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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泰尼里拿起手腕仔细端详。“过了三个星期,现在怎么还是这样?”他问。“全都发了炎。” 
  “可能是镣铐的压、压、压力对它没有什么好处。” 
  红衣主教抬起了头,眉头紧锁。 
  “他们一直都把镣铐扣在新伤上吗?” 
  “那是自、自、自然了,主教阁下。这就是新伤的用途,旧伤可没有用。旧伤只会作痛,你不能让它们产生正常的灼痛。” 
  蒙泰尼里又凑近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起身打开装满外科器械的抽屉。 
  “把手给我。”他说。 
  牛虻伸出手去,脸上绷得就像敲扁的铁块。蒙泰尼里清洗了受伤的地方以后,轻轻地把它缠上了绷带。他显然习惯于做这样的工作。 
  “镣铐的事儿我会跟他们谈谈,”他说,“现在我想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这、这、这很容易回答,主教阁下。能逃就逃,逃不了就死。” 
  “为什么要‘死’呢?” 
  “因为如果统领无法枪毙我,我就会被送去服划船的苦役。对我来说,结、结、结果是一样的。我的身体受不了。” 
  蒙泰尼里把胳膊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牛虻没去打扰他。他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懒散地享受着解除镣铐以后的轻松感觉。 
  “假设,”蒙泰尼里再次开口说道,“你逃了出去,以后你怎么办呢?” 
  “我已经告诉过您,主教阁下。我会杀老鼠。” 
  “你会杀老鼠。这就是说,如果我现在让你从这儿逃走——假设我有权这样做——你会利用你的自由鼓动暴力和流血,而不是阻止暴力和流血吗?” 
  牛虻抬起眼睛望着墙上的十字架。 
  “不是和平,而是宝剑[此语引自《圣经》。耶稣有一次曾对他的信徒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带着和平来到世上;我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剑。”]——至、至少我应该和善良的人们待在一起。就我本身来说,我更喜欢手枪。” 
  “里瓦雷兹先生,”红衣主教不失镇静地说道,“我还没有侮辱过你,也没有蔑视你的信仰和朋友。我就不能指望从你那里得到同样的礼遇吗?抑或你还是希望我假定无神论者不能成为谦谦君子吗?” 
  “噢,我给忘、忘得一干二净。在基督教的道德中,主教阁下看重的是礼节。我想起了您在佛罗伦萨的布道,当时我和您的匿名辩护者展开了一场论、论战。” 
  “这正是我想和你谈的话题之一。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原因吗?你好像对我怀有一种特别的怨恨。如果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便利的靶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你那一套政治论战的方法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现在不谈政治。但是我当时相信你对我怀有一些个人的仇恨。如果是这样,我乐于知道我是否让你受过委屈,或者在什么方面致使你引发了这样的情感。” 
  让他受过委屈!牛虻抬起缠了绷带的那只手放在喉咙上。 
  “我必须向主教阁下引述莎士比亚的话。”他说,并且轻声笑了一下。“‘就像那人一样,无法忍受一只无害且必需的小猫[典出莎士比亚的喜剧《威尼斯商人》,意为各人的好恶不同,有些事情是没有什么理由的。’]。我讨厌的就是教士。见到法衣我的牙、牙、牙齿就疼。” 
  “噢,如果只是——”蒙泰尼里作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随即丢开了这个话题。“可是,”他补充说道,“辱骂是一回事,歪曲事实则是另外一回事。在答复我的布道时,你曾经说过我知道那位匿名作者的身份,这你就错了——我并不是指责你故意撒谎——你说的不是事实。直到今日,我对他的名字毫不知晓。” 
  牛虻把头歪到一边,就像一只聪明的知更鸟,严肃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仰面放声大笑。 
  “S—S—Sanctasimplicitas![拉丁语:多么圣洁啊!]噢,你们这些可爱而又天真的阿卡迪亚人——你猜不到的!你没、没有看出恶魔的象征吧?” 
  蒙泰尼里站了起来。“我得明白,里瓦雷兹先生,论战双方的文章都是你一人写的吗?” 
  “这是一件丑事,我知道。”牛虻抬起那双纯真的蓝色大眼睛回答。“而你竟然吞、吞、吞下了这一切,就像吞下了一只牡蛎。这样做很不应该,但是,噢,太、太、太有趣了。” 
  蒙泰尼里咬着嘴唇,重又坐了下来。从一开始他就意识到牛虻想让他发脾气,他已经决定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克制自己。但是他开始为统领的恼怒寻找借口。一个人在过去三个星期里,每天都要花上两个小时审讯牛虻,偶尔骂上一句,确实可以原谅。 
  “我们还是丢开这个话题,”他平静地说,“我想见你的具体原因是:我在这里担任红衣主教,在怎么处置你的问题上,如果我选择行使我的特权,我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我要行使特权的唯一用途是干涉对你动用暴力。为了阻止你对别人动用暴力,对你动用暴力不不必要的。因此,我派人把你带到这里来,部分原因是问你有什么抱怨的——我会处理镣铐一事,但是也许还有别的事情——部分原因是在我发表意见之前,我觉得应该亲眼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什么抱怨的,主教阁下。alaguerremeàguerre.[法语:在战争中,我们必须遵循战争的惯例。]我不是一个学童,把武器私自运进境内,竟还指望政府拍拍我的脑袋。他们使劲揍我,这是自然的。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曾听过我作的一次浪漫的忏悔。那还不够吗?抑或你愿—愿—愿意我再来一次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蒙泰尼里冷冷地说道,随即拿起一支铅笔在手中玩弄。 
  “主教阁下当然没有忘记老迭亚戈吧?”他突然改变了他的声音,开始像迭亚戈一样开口说道,“我是一个苦命的罪人——” 
  铅笔啪的一声在蒙泰尼里手中折断了。“这太过分了!” 
  牛虻仰面靠在椅背上,轻声地笑了一下。他坐在那里,望着红衣主教一声不吭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里瓦雷兹先生,”蒙泰尼里说道,最终停下了脚步,“你对我做了一件任何一个出自娘胎的人对其不共戴天之敌都不肯做的事情。你窥探了我个人的悲伤,并且挖苦和嘲弄另一个人的痛苦。我再次恳请你告诉我:我让你受过委屈吗?如果没有,你为什么对我耍弄这样丧尽天良的玩笑呢?” 
  牛虻靠在椅垫上,带着神秘、冷酷和费解的微笑望着他。 
  “我觉得好、好、好玩,主教阁下。你对这一切那么在乎,这使、使、使我——有点——想起了杂耍表演——” 
  蒙泰尼里连嘴唇都气得发白。他转身摇响了铃。 
  “你们可以把犯人带回去了。”他在看守进来时说道。 
  他们走了以后,他坐在桌边,仍然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来没有气成这样。他拿起了他这个教区里的教士呈交的报告。 
  他很快就把它们推到一边。他靠在桌上,双手捂住了他的脸。牛虻好像已经留下了他那可怕的阴影,他那幽灵般的痕迹就在这间屋子里游荡。蒙泰尼里坐在那里,浑身发抖,直打哆嗦。他不敢抬起头来,以免看见他知道这里并不存在的幻影。那个幽灵连幻觉都算不上。只是过度疲劳的神经所产生的一个幻想。但是他却感到它的阴影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那只受伤的手,那种微笑,那张冷酷的嘴巴,那双神秘的眼睛,就像深深的海水—— 
  他摆脱掉那个幻想,重又处理他的工作。他一整天都没有闲暇的时间,可这并没有使他感到烦恼。但是深夜回到卧室时,他在门槛前停下了脚步,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如果他在梦中看见它怎么办?他立即恢复了自制,跪倒在十字架前祈祷。 
  但是他彻夜都没有入眠。 
  (第三部·第三章完) 
  … 
   

 



 




 第四章



  蒙泰尼里并没有因为愤怒而忽视自己的承诺。他强烈地抗议给牛虻带上镣铐,那位不幸的统领现在毫无办法,绝望之余只得打开所有的镣铐。他牢骚满腹,对他的副官说:“我怎么知道下一步主教阁下将会反对什么?如果他把普通的一副手铐也称作‘残忍’,那么他很快就会惊呼不该在窗户上安装栏杆,或者要我用牡蛎和块菌款待里瓦雷兹。在我年轻的时候,罪犯就是罪犯,他们就被当成罪犯来看待,没有人会认为乱党要比小偷好,但是现在造反成了一种时髦,主教阁下好像有意鼓励这个国家的所有坏蛋。” 
  “我看不出他凭什么要来干涉,”副官说道,“他又不是教省的特使,无权插手民事和军事方面的事务。根据法律——” 
  “谈论法律有什么用?圣父打开了监狱的大门,把自由派的所有坏蛋全都放了出来。在这之后,你不能指望谁来尊重法律!这完全是胡闹!蒙泰尼里大人当然要摆摆架子。前任教皇在位时,他还算安稳。现在他可是妄自尊大。他立即就得到赏识,可以为所欲为。我怎么能反对他呢?他也许得到了梵蒂冈的秘密授权,谁知道呢。现在一切都是黑白颠倒。你闹不清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过去多好,人们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但是现在——” 
  统领沮丧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变得太复杂了,使他无法理解。红衣主教竟然操心监狱规章,并且谈论政治犯的“权利”。 
  至于牛虻,他在回到城堡时神经处于亢奋状态,近似歇斯底里,同蒙泰尼里的会面几乎使他再也忍受不了。绝望之中,最后他才恶狠狠地说到了杂耍表演,只是为了中止那次面谈。再过五分钟,他就会流出眼泪。 
  当天下午他被叫去受审。对于向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只是发出阵阵抽搐似的狂笑。统领忍不住发了脾气,开始破口大骂,牛虻却只是笑得愈加没有节制。不幸的统领怒气冲冲,大发雷霆,威胁要对这位倔强的犯人动用无以复加的酷刑。但是最终他得出了杰姆斯·伯顿老早就得出的结论,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争辩只是白费口舌,徒伤肝火。 
  牛虻再次被带回到他的牢房。他在地铺上躺了下来,陷入一种低落而又绝望的情绪之中,疯疯癫癫一阵之后他总是这样。他一直躺到黄昏,身体一动也不动,甚至什么也不想。 
  经历过上午的冲动以后,他处于一种奇怪的冷漠状态,他自己的痛苦对他来说不过是沉闷的机械负担,压在某个忘了自己还有灵魂的木头物件上。事实上,结局如何没有多大关系。 
  对于一个具有知觉的生物来说,唯一重要的是免除难以忍受的痛苦。至于是从改变外部条件着手,还是从扼杀感觉着手,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也许他能逃出去,也许他们会把他杀死。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再次见到Padre了,所以这使他的精神感到空虚和烦恼。 
  一名看守送来晚饭,牛虻抬起头来,漠然地望着他。 
  “什么时间了?” 
  “六点。您的晚饭,先生。”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臭不可闻、半热不冷的馊饭,随即转过身去。他不仅感到情绪低落,而且也感到自己病了。见到食物,他心中作呕。 
  “如果你不吃是会生病的,”那位士兵匆忙说道,“还是吃点面包吧,对你会有好处的。” 
  那人说话时语调带着一种好奇的诚恳,他从盘子中拿起一块未曾烘干的面包,然后又把它放了下来。牛虻恢复了革命党人的机警,他立即就猜出面包里藏了什么东西。 
  “你把它放在这儿,回头我会吃上一点。”他漫不经心地说。牢门开着,他知道站在楼梯的军曹能够听清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牢门又被锁上,他确信没人从窥测孔监视。他拿起了那块面包,小心地把它揉碎。中间就是他所期望的东西,一把截短的锉子包在一小张纸里,上面写着字。他小心地摊开那张纸,凑近略有光亮的地方。字密密麻麻地写在一起,纸又薄,所以字迹很难辨认。 
  铁门打开,天上没有月亮。尽快锉好,两点至三点通过走道。我们已经作好一切准备,也许再没有机会了。 
  他兴奋地把那张纸揉碎了。这么说来,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他只需锉断窗户的栏杆。镣铐已经卸下,真是幸运!他不用锉断镣铐。有几根栏杆?两根,四根。第一根得锉两处,这就等于八根。噢,如果他动作快点,他在夜里还是来得及的——琼玛和马尔蒂尼这么快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包括伪装、护照和藏身之处?他们一定忙得不可分身——他们还是采用了她的计划。他暗自嘲笑自己愚不可及。究竟是不是她的计划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个好计划就行!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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