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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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千寻一般!”
“原来如此!阿微,是你将我的身世告诉他的了?”叶千寻长长吸了口气,在无边的暮色中慢慢挺直了腰身。翠微郡主不答,只是含笑看着水长天,眼中满是脉脉情愫。水长天笑道:“三年前辽天祚帝在应州为我大金所获,我万没料到你这前辽的落魄王孙在师妹与我成婚之后投奔了宗泽!”翠微郡主却笑道:“听说似乎是师兄南游时醉酒之后给南人捉住,不知宗泽有何能耐,一番深谈之后竟然让师兄大为折服,才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力。”水长天点头道:“还有人传说,是宗泽得知了叶兄的身份后,派人找到叶兄,想联合西辽对付我大金。哎,到底是为了什么归顺宗泽的,叶兄若是不说,怕只能是一个千古之谜了!”阳婷婷这时才了然,原来叶千寻的名字是耶律千寻,他还是前辽天祚帝的侄子,怪不得家中藏有那幅稀世名画 ,他的身世和归顺宗泽的经历如此隐秘,连厉剑痴和关浮云都全不知晓,这水长天竟然探知一二,当真厉害。
叶千寻不语,只呆呆地凝立在沉郁的阴影中。沉了一沉,他忽然仰起头,长长的笑起来。那苍苍凉凉的声音让阳婷婷听了,止不住鼻子一阵的发酸。“叶千寻,叶千寻,你当真好傻!”他那往日清朗的声音这时说不出的低沉沙哑,在阳婷婷听来就更有一股味道。沉沉的暗夜中她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点点晶莹的东西在闪。“原来……是阿微故意将那幅画放在微雨云翮轩,欧阳澈出使金国,你们自然安排他去微雨云翮轩一游。他素喜书画,见了此画必然要买,嘿嘿,就是他不买,你们也必找个借口将此画送给他。你们知道他与我是好友,得此画后必然与我共赏,更知道我看了此画后必然会赶到微雨云翮轩问个明白。 呵呵,怪不得我千里迢迢的赶到那里却遇上土化皋,后来又有木太医、火道人等人阴魂不散的一路而来!你们探知了八字军南归的讯息,又得知由我联络八字军和陕军兵马。便想出这等计谋?”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叶兄联络八字军南归的消息,”水长天摇了摇头,“只是先前我派去刺杀宗泽的六个刺客全都有去无回,一探听才知道宗泽身边有你这么一位旷世奇才。所以叶兄不离,宗泽难除,在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后来又得木太医弟子传讯,才知叶兄这一次居然重任在肩,竟然身负联络八字军和边关兵马南归的大任。这么一举两得,倒是在下始料不及。”叶千寻的声音倒平复下来:“阿微,你这么处心积虑,就是要将我除之而后快?”翠微郡主柔声道:“师兄,你是大辽皇裔,何必为南人卖命?这一次只要你将那八字军南归地图交与长天,我们自然还是好兄妹!”
“我若是不给呢,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么?”叶千寻见水长天夫妇默然不答,忍不住再仰起头来,大笑道:“好,好,好一个'自然还是好兄妹'!”阳婷婷听得他笑声愈发凄凉,不禁心下恻然。却见叶千寻左手一挥,将那张地图直抛到山神庙那破败的匾额上,道:“这地图便放在此处,水兄若是胜了我,贤夫妇自可拿着它去邀功请赏!”
十八、终坠悬崖
水长天见叶千寻器宇轩昂的这么一立,顿时有一股凝定如山的沉稳气势自他身上发出,心下微微一虚,口中道:“叶兄有伤在身,水某只怕胜之不武。若是叶兄……爱惜自己性命,这一仗还是不打也罢!”叶千寻淡淡地道:“'天一鸿儒土相士,金僧火道木太医'!大金五行奇人在下侥幸胜了四位,若不与水兄一战,只怕今后寝食难安!”水长天长长一叹:“哎,若由得叶兄留在宗泽身边,在下才是寝食难安!”说着缓缓拔出一把剑来。翠微郡主的纤手又和水长天的左掌轻轻一握,道:“水郎,我在这里给你掠阵!”阳婷婷听得她这句话故意说得娇柔无比,知道叶千寻听了定然心如刀割。叶千寻以力战七位顶尖高手之后的伤痛之躯迎战金国第一高手水长天,而叶千寻梦寐难忘的情人却在给他的对手掠阵,他此刻心中的伤痛只怕比身上的伤还要重得多。这是怎样的一战!想到这里,阳婷婷的泪水忍不住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翠微郡主已然退开,山巅空阔的平地上有一团萧杀之气越来越浓。其时天色已暗,叶千寻侧身而立,在他的身后就是百战崖的百丈深渊,深蓝幽邃的夜空上有一轮淡淡的如钩弯月忧郁地挂在他的头顶上。阳婷婷忽然发觉这时的夜色竟然如此美好,让她感到一种以前从未领略到的无法言喻的广大清新之美。她透过自己婆娑的泪眼再次向叶千寻望去,她好想再从头到脚的将这个男人仔仔细细读一遍,但凄迷的夜色下只能看到叶千寻黑黝黝的一个影子无比桀骜地立在那里。阳婷婷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叶千寻望着水长天手中的长剑,沉声道:“这是师尊留给阿微的那把'秋月寒潭'?”水长天轻叹一声:“在下三年来已很少用剑,但与叶兄这等剑术大家对阵自然当用一把名剑,仓促之间遍寻不见,最后还是拙荆将她这'秋月寒潭'借我一用。”叶千寻沙哑着嗓子道了声好,将铁笛当胸一横,“请水兄出招。”二人凛然对视之间,山顶上立时升腾起一团寒气。这情形与适才金昙僧对阵叶千寻的形势又自不同,那时是风起云涌,气势不凡,这时却是萧杀冷肃,触人肌冷,翠微郡主忍不住缓缓向后退了数步,树上的阳婷婷更是觉得寒透骨髓。
水长天的身形飘忽如烟般地掠了过来,剑如匹练,分心刺到。叶千寻铁笛一挥,发出呜的一声,幻出一片黑茫茫的剑气。水长天一声低笑:“晦明剑法,不过如此。”他的一身黑袍立时隐入那片黑茫茫的剑气中,叶千寻有些吃惊对方以如此轻巧的身法破去自己的这一招“风雨如晦”,他的脑中立时电光一闪:“阿微也会晦明剑法,他二人必已推究多时。”一念未绝,他左肩中剑,血花立时随着“秋月寒潭”卷起的金光飞溅出来,耳边却听到翠微郡主娇声叫道:“水郎,你的水月镜花剑法又见犀利了。”叶千寻只有退,但山巅平地并不宽广,他这一步倒纵如矢便已到了悬崖边上。水长天的身形也如影随形般掠了过来。叶千寻铁笛上顿时有一片灿然无比的剑光闪出,水长天哼了一声:“天下大白?”他的身形刹那间竟然分成三个,叶千寻的剑势骤变,破中宫直进,水长天惊道:“火道人的鹤饮泉?”,他凌空疾转的身形瞬息间合而为一,剑走偏锋,以攻对攻。但叶千寻的铁笛倏地一弯,迎着他的剑锋插了下去。
“秋月寒潭”登时被铁笛的笛口“咬”住,同时叶千寻左掌轻飘飘地拍出一记惊虹掌。水长天的应变也是奇快,立时抛了长剑,双手齐施金刚擒拿手,将叶千寻的左掌紧紧缠住。这一下登时成了二人比拼内力的形势,叶千寻本已内力大耗,与他双手一触,立觉全身如遭电击。
阳婷婷在树上看得惊心动魄,这时她瞧见叶千寻忽然无比落寞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她不由也抬起眼望去,只见澄净沉静的天空上一轮冷月正将清澈无比的月光洒下来。猛然间听得翠微郡主一声惊呼,阳婷婷转过目光正瞧见叶千寻纵身倒跃下悬崖,与他左臂相缠的水长天也被他一把拽了下去。
“水郎——”翠微郡主发出凄厉无比的一声喊。阳婷婷立时觉着一种撕心裂腹的痛。
猛然间一团绢帛从悬崖下飞出,直落到翠微郡主的手中。翠微郡主接住一瞧,依稀竟然是那幅《洛神赋图卷》,她望着那悬崖不由双腿一阵发软。
山巅上立时死一般沉静。
过了片刻,忽听得悬崖下有人一声低呼,跟着慢慢爬上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来。
竟是水长天!
“水郎,”翠微郡主小鸟投林般的扑入那人怀中,道:“你怎么上来的?”“他听到了你的那声喊,忽然便将我……推了上来。”水长天这时也有些神情恍惚,但他片刻之间便镇定下来,回首叫道:“那地图呢?”那图还黯然的挂在那方破匾额上,水长天一跃而起,将它收入手中。在月光下瞧了片刻,水长天忽然哈哈大笑:“过河,过河,两军联络的口令是'过河'!宗泽这老匹夫当真是痴心妄想。”翠微郡主巧笑嫣然地倚身上来,道:“既然如此,大功告成了!”她低头瞧了瞧手中的那幅画,幽幽叹道:“师兄,你这番情谊小妹今生今世是无法领受了!”说着素手一扬,这幅稀世奇画《洛神赋图卷》便落入深崖之下,从南宋之后便再无人见过顾恺之此画的真本。
阳婷婷的心也随着那画坠入了万丈深渊之下。纯净如水的月光下,只见水长天揽住翠微郡主的手,夫妻二人如星丸弹奇一般,瞬息之间,便去得远了。
尾声
一月之后,一股八字军果然依图所示路线徐徐南归,南归途中受到了事先埋伏好的金兵的狙击。那群金兵着着宋军服装,口呼'过河'的暗语,走到近处时突然出其不意攻杀过来。八字军狼狈不堪,且战且退,金兵随即大举追击。其时金兵统帅正是金太祖之侄完颜宗翰,此人当初就曾带兵攻陷东京,这一次有备而来,更是踌躇满志。但万料不到,追至怀州时忽然有无数宋军杀出接应,那股诱敌深入的八字军也回头反击。金兵大败,退至泽州时又遇到了六万八字军大队人马的掩杀,金兵损失惨重,折兵无数,惊慌失措的宗翰仓皇之间显些被两河义军生擒。宋兵和八字军等两河义军挥师北进,“过河”、“过河”的呼声响彻黄河两岸。
这一晚,南宋朝廷的圣旨忽然十万火急地传入义军大营,说道朝廷已然称臣于金,世为叔侄之国,急令八字军等诸军退兵。军营内的阳婷婷、厉剑痴、盘龙谷四龙等人无不扼腕叹息。
阳婷婷忽然想起一事,问厉剑痴道:“你是什么时候打开宗泽大帅的第三个密令的,那上面说的什么?”厉剑痴道:“就在叶千寻引开火道人的那天,”他叹了一口气,“原来宗泽大人早知道开封和扬州皆有金人的细作,所以故意让八字军按旨南归的消息泄露出去,好让金人得知。随后才密令叶千寻潜入北地,他真正的任务是将那张假的南归地图让金人夺去。在第三个密令中宗大帅才将一切说清楚。”周望北叹道:“妙计!再令一股八字军人马假意按图上路线而归,引得金人入伏,再挥师反击。可惜宗大帅一番苦心,却坏在朝廷一班贪安苟且之辈手中!”余四海喃喃道:“奶奶的,想不到宗大帅真是神机妙算,但他怎么还要瞒着关浮云,让他一路上跟叶千寻处处作对?”厉剑痴道:“关浮云到底在奸相黄潜善手下当差,这等机密之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况且叶千寻号称乘风摘月,武功奇高,若是任地图轻易被金人夺去,岂不让金人生疑。所以给他弄出一个'敌人'来,他再失手也更能让金人相信。”阳婷婷忽然颤声道:“这么说,那日在山神庙叶千寻确是故意要让风雷双怪抢走那地图了?这么说是我害了他!”厉剑痴摇头道:“那也未必!叶千寻叶大侠这一次过河北上,其实早已没有回头之路了。宗大帅依照常理揣度,算准了关浮云会先在盘龙谷与叶千寻为难,也推算出关浮云在无奈之下会假意自投罗网,让金人抓住。但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翠微郡主!”阳婷婷哽咽不语,心中却翻来覆去地想:“翠微郡主当真让叶千寻心如死灰么?千寻……千寻,你的心中到底有没有我?”周望北皱眉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但叶千寻未必便只是一个儿女情长之辈,依我看,他是前辽皇裔,现在被金国赶往回疆的西辽之主耶律大石又与他这批原来的前辽皇族不睦,叶千寻报国无门,这才觉得生无趣味的!”阳婷婷忽然想起叶千寻那寂寞凄郁的眼神和落寞无比的叹息,心中一酸,便不再言语了。
一片寂静之中,却有一缕低婉如诉的笛声遥遥飘进了帐来,曲调宛然就是那首《孤凤引》。阳婷婷的心一阵收紧,叫道:“是他,是叶千寻的笛声!”一瞬间她只觉双腿发软,跌跌撞撞随着众人冲出大帐,却见帐外暮色苍茫,只一个孤雁的暗影缓缓投入残红如血的西天深处,却哪里有什么叶千寻的影子?
在宋师无奈退兵的两月之后,也就是建炎二年七月,在高宗赵构与主和权贵的百般阻挠之下,宗泽苦心经营的渡河收复失地之策最终化为泡影。悲愤交加的老帅宗泽终于积劳成疾,疽发于背。厉剑痴等诸将入而问疾,宗泽吟诵杜甫名句:“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众人皆落泪。心如刀割的厉剑痴走出屋来,依稀听到老帅死前高呼的三声:“过河!过河!过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