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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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千寻却忽然笑了:“你这么侧着头说话的模样倒与她昔年的样子有些相象。”
阳婷婷哼了一声道:“那我以后总这么侧着头和你说话便是了。”叶千寻的目光慢慢地又变得悠远深沉,声音也柔了许多,“翠微是我昔年的师妹,那画是我和她当初分手时送给她的……那时我对他说,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就告诉我,便是千难万险,我也会赶来替你排忧解难。”阳婷婷听得叶千寻最后这句话,说得无比柔和,却又无比坚定,忍不住心中就是一荡,恍然便觉得自己是那个幸福无比的翠微郡主,有一个英俊倜傥的师兄正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听叶千寻道:“自那晚欧阳澈将此画拿与我瞧后,我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过河到西京一游了。恰巧我随即接到宗泽大帅的过河密令。”说着他无比落寞的一叹,“有时人生便是这般,过了河之后便再没有回头路!”
“那晚我与欧阳兄大吵一番之后,他便遇难了,转天太学生陈东也在家中被杀,我暗中一察,原来凶手竟是黄潜善的门生孙介然,这人是崆峒派的高手,曲身显贵,便给黄潜善做排除异己的杀手。我临出扬州的当晚便去取了他的狗命。”
阳婷婷这时才知道扬州三桩血案的谜底,正待再问,忽听叶千寻低声道:“可惜可惜,只怕又有俗客来扰。这两人的武功奇高,待会若是我们动手,你万万不可近前,”他昂首叫道:“外面的朋友,还不现身一见!”
庙外随之响起两声长笑,两道人影轻飘飘的落至庙外。这两人身形一高一矮,髡发垂辫,窄衣尖靴,一身金人装束。那高个子双手分持一对明晃晃的银钩,矮个子左掌内却抱着一根黄澄澄的金鞭。这二人虽是面挂微笑,但白刃横持,分明一幅全神戒备的神态。阳婷婷见了这两人的兵刃和打扮,心下一惊,不由叫道:“你们是幽燕四怪中的饮风钩和惊雷鞭?”那矮子大吼一声:“小丫头忒地不知长幼,当今江湖上敢当面称呼咱们做幽燕四怪的人可是没有几个活着的!”这人身材虽矮,说出话来却瓮声瓮气,震得阳婷婷耳膜直响。
那高瘦子却恭恭敬敬地一躬身,道:“叶大侠,在下术虎,这位是我兄弟粘汗。饮风钩、惊雷鞭什么的只是吓唬江湖上的小卒,可不敢在叶大侠这班门弄斧!”这人口中说话,一双眼却不时地瞟着叶千寻,似是搞不准叶千寻身上伤势的轻重。叶千寻却呵的一笑:“不必客气,叶某重伤在身,不便还礼。”术虎听得他自称重伤在身,心中反而疑惑不定,不知叶千寻是否顾弄玄虚。那惊雷鞭粘汗却喝道:“既然如此,便乖乖的将联络八字逆党的地图交出来,咱们看在武林一脉的份上,就饶你一命。”
叶千寻冷笑道:“这地图就在此处,二位有本事不妨自己来取!”手一扬,一卷黄布轻飘飘的飞了起来,悠悠晃晃地直落到那破败的山神像的头顶上。粘汗与术虎见叶千寻斜倚在那山神像前,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心下倒更加没了底。二人对望一眼,均不敢贸然冲入庙内。斜阳将一抹余辉淡淡的洒入庙内,阳婷婷看到叶千寻的脸给斜阳映得微红,这时连她也搞不准叶千寻是否顾做镇定。庙内庙外的四个人全都不动,只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那抹余辉下飘忽飞舞,时光仿佛一时都给定住了一般。
十六、舍身护卫
过了片刻,阳婷婷听到两道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浓,显是风雷二怪在运用暴呼法蓄势待击,只怕片刻之间这二人就会冲进庙内动手。她斜眼向叶千寻望去,只见叶千寻的脸如饮醇酒一般,似乎将要在那抹夕阳下睡倒。随着二怪呼吸声渐渐加急,庙内那抹斜晖下的灰尘跃动得越来越快。那段关乎金宋两国命运的黄卷斜斜地自山神像上垂下,似乎一阵风就要给吹走似的,阳婷婷心中一紧,纤手不禁陡地卧紧了柳叶刀。
忽然间二怪齐声尖啸,两道人影燕子般掠进庙来。这二人扑击的姿势怪极,粘汗一鹤冲霄式飞身投起,惊雷鞭凌空下击,术虎却将高高的身子伏低,贴地疾掠而来,饮风钩幻出一片青影。阳婷婷看这两人扑来的气势,不禁惊叫了一声:“风雷双击!”叶千寻的双目陡然睁开,眼中透出一种侵人肤冷的寒芒。
二怪的身子在空中却乍然交错,划出两道奇异的弧迹,绕过叶千寻扑向那山神头上的地图。这两人的盘算极精,避实就虚,可进可退。
叶千寻似乎没有料到二人有此一招,他右腿一点便想跃起,但不知怎地忽然脚下一软,重又坐倒在地。二怪的身子这时已然落在山神像前,瞧见叶千寻这么力不从心的样子均是心中一喜,心气急躁的粘汗已经转过身来,似是想先向叶千寻下手。但术虎一拉粘汗,伸手向那张图抓去。毕竟这地图比叶千寻重要得多!就在二怪一愣之间,猛见一道白影如风掠上,一伸手便将那图抢到了手中,出手之人却是阳婷婷。
二怪全部心思均放在叶千寻身上,对这少女显是未太留意,此时见阳婷婷竟将那图抢在手中,不禁气恼异常。怒啸声中,二人的奇门兵刃已然向阳婷婷攻到。阳婷婷惊叫一声,正待飘身后退。忽听得耳边传来冷峻之极的一哼!
惊雷鞭与饮风钩骤然定在空中,术虎与粘汗不用回头,就已觉出叶千寻不但站了起来,而且就立在他们身后。两个人的身后空门全在叶千寻的掌握之中,二人已不敢回头!粘汗瓮声瓮气道:“叶大侠名动天下,何必使这苦肉之计?”术虎听不到叶千寻的回答,心下惊骇更甚,冷汗瑟瑟而下,战战兢兢道:“传闻叶大侠从不先向敌人动手,咱们兄弟适才未敢得罪,叶大侠这时当然不会先对咱们动手!”阳婷婷听术虎用话挤兑住叶千寻,不禁气呼呼道:“千寻,这两人又诡又奸,快快动手将他们杀了。”术虎却笑道:“背后偷袭更不是叶大侠的行径,咱们这便告辞吧。”猛然一拉粘汗,两人其快无比地自那扇破窗中跃了出去。
见这二人退了,叶千寻身子却又晃了一晃,倚着一根明柱站定。幽暗的破庙内,阳婷婷与叶千寻默默对视,两人的目光均是十分复杂。沉了片刻,阳婷婷终于道:“你的右腿不是没有伤么,适才怎么使诈跌倒?”她见叶千寻依然用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神瞧着她,不禁心下有气:“你知不知道,他们适才差点抢走那张图?”“抢走又怎样?”叶千寻终于笑了笑,向她伸出手来,“把图拿来!”阳婷婷忽然心内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叶千寻是不是就是想让风雷双怪抢走那张图?适才故意示弱,只不过不想让我看出端倪?”那把样式奇特的金玉锥又跳入她脑内,阳婷婷的心一抖:“难道他当真不是汉人?”她的银牙一咬,忍不住问:“你身上怎么携带那种北地金辽人常用的金玉锥?”叶千寻又笑,但这笑容在幽深的阴影中显得莫测高深。“我本来就不是汉人!”他说着已向阳婷婷慢慢走来,叹道:“你知不知道,适才你坏了我的大事。”阳婷婷的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不是汉人?你……你胡说!”但叶千寻已经一步跨了过来,将她拦腰紧紧搂住,轻柔地说:“我确实不是汉人,那又怎样?”婷婷看清了他笑容,虚幻、苍白而又寂寞,但自己给他一把搂住,忽然间只觉浑身发软,似乎自己正被叶千寻身上那强健的男人气息渐渐融化,心中只是想:“他……他抱住了我,他是不是汉人又有什么相干?”叶千寻的头慢慢垂下,向阳婷婷的双唇吻去。阳婷婷的呼吸一阵急促,不禁闭上了双眸。
但叶千寻却没有吻她,而是将嘴凑到阳婷婷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你呆在上面,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要下来。”阳婷婷一阵迷茫,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在她一愣之间,叶千寻已将那张图自她手中抽出,跟着阳婷婷觉得自己已经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直飞出那扇破窗,落到一株枝杈繁茂的松树之上。这时她终于明白了叶千寻那句话的含义,她心中一怒,暗道:“我为什么要呆在上面不下来?”但一挣之下,才发觉自己被封住了哑、麻二穴。
十七、情敌相见
她横卧在这山巅松树之上,倒是居高临下,侧目望去,只见云绕山岚,红霞满天,远处的一条大河浩浩荡荡,夕阳下有如一条金色的带子蜿蜒而过。不远处的山路上,陡然现出一个身材枯瘦的老僧。这老僧来得好快,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奔跃,阳婷婷只觉自己的眼睛花了一花,再细瞧时,这老僧已如古松般稳稳立在庙外。
“阿弥陀佛,久闻叶公子不仅武功超凡,更兼越名教而任自然,胸怀性情亦颇脱俗,老衲深渴一见!今日一晤,甚慰平生!”老僧的语调低沉,声音却极响,最后八个字“今日一晤,甚慰平生”更是如同沉雷闷鼓一般在山顶回荡不已。
叶千寻平淡的声音自屋内飘出:“和尚是大修行人,当知心外无物的道理,何必又深渴一晤我这浊世俗人?”老僧立在门口叹道:“公子一言,果然与众不同。但老衲眼中,原无浊世良世、俗人圣人之分,圣人迷即凡夫,俗人悟即如来;智慧现前即是极乐,贪嗔现前便是地狱!”叶千寻道:“金昙大师果然有些门道,晚辈当初读禅门经典,读到'纵见恒沙众生一时俱灭,亦不起一念悲心'一句时,心下大是不解,出家人以慈悲为念,眼见众生俱灭,为何不起一念悲心?”老僧道:“只此一语,便见公子心中存着一个情字!老僧倒有个对治法门——觉诸相空,真心无念,念起即觉,觉之即无!”叶千寻笑道:“我非太上,怎能忘情?听说金昙大师修无念金刚法,不知到底能不能风刀解身,目见无念?今日正好领教!”
金昙僧双掌合什,道:“虽知一切诸法皆由心造,但能否终究无念,还请公子印证之后才知!”随着他枯瘦的双掌渐渐合拢,躲在树顶的阳婷婷忽然觉得一阵的难受,她知道金昙正在接引天地之气,这气机越聚越浓,可以降人于无形之间,心中不禁替叶千寻感到一阵绝望。只听金昙低念道:“坚如金刚,毫微不动!”说着向庙内缓缓走入。阳婷婷只觉山顶的云气全在剧烈的跃动,她听到空气在她的头顶在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丝丝做响,仿佛天地间的气机全都向她涌来。她这时无法动弹,心下的恐惧却越来越甚,终于眼前一黑,忍不住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地一阵缥缈的歌声传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声音娇婉凄迷无比动人,恍然不似人间之声。阳婷婷睁开眼,只见夕阳已坠,西天只余一道极其落寞的残红。那金昙僧已然不知去向,随着歌声渐近,一个美艳绝伦的女郎缓步走来。
庙内立时响起叶千寻的声音:“阿微,是你么,果然是你么?”声音颤抖,也不知是心绪激动还是适才与金昙僧一战时受了伤。树顶的阳婷婷听得他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待听得他叫“阿微”,不由心下一动:“难道这贵妇便是让他、让他神魂颠倒的翠微郡主?”那女郎不再唱歌,幽幽叹了口气,道:“师兄,你让我找得好苦!”阳婷婷心中一沉:“果然是翠微郡主,原来她长得这么迷人……怪不得……”
只听翠微郡主道:“师兄,你受伤了么,伤得重么?”声音缠绵婉转,便是阳婷婷听了,也觉心荡神摇。叶千寻还未回答,却听得有人一声长笑:“叶大侠弹指之间连败我大金数位顶尖高手,不费吹灰之力。叶大侠又怎么能受伤!”一个玄衣儒生飘然而落,这人面色微黑,四十开外年纪,一身宽袍大袖,倒显得神采脱俗。
翠微郡主向那中年儒生含笑凝睇:“水郎,咱们晚到一步,没有看到适才师兄与金昙僧的一场大战。我只在山道上瞧到金昙僧双掌合什,面色凝重地退走了,一边走一边还说什么,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污泥,乃生此花!不知这是什么意思?”那儒生笑道:“那是金昙僧夸赞你师兄的话,说他是一朵天下难得一见的殊胜莲花。看来金昙僧的无念金刚法终于挡不住晦明剑!”
叶千寻的身形已然挺立在门口,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却直勾勾地盯着翠微郡主道:“阿微,你适才叫他做什么?”翠微郡主娇怯怯道:“师兄,我还未曾给你引见,这便是我的夫君水长天!”叶千寻见她伸出柔荑慢慢勾住了水长天的手,刹那间心口如遭锤击,身子不禁微微一晃,低声道:“当初你不是嫁给了金国的丰王次子完颜宗勃?”水长天哈哈大笑:“完颜宗勃就是我水长天,水长天就是完颜宗勃!就如同前辽天祚帝的侄子耶律千寻就是今日的乘风摘月叶千寻,叶千寻就是耶律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