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月-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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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婉卿道:“别的都应该,只是把土地还给人家……”
张玉朗道:“土地是他强占的,难道不该吗?”
丁婉卿道:“我是说对方的那个孩子年纪还小,不懂得耕耘照料土地,而且杨大年已经把祖墓迁葬了过去,很难叫他搬出来,不如叫他厚厚的拿出一笔钱来赔对方……”
张玉朗一叹道:“婉姨!小侄不知道你这笔帐是怎么个算的?如果钱能解决问题,就不会有这场惨剧了,单是解决那孩子的生活,并不要姓杨的出钱,小侄虽不富有,养活几个人还没问题。而且要你婉姨拿出一笔钱来救济那个小孩子,你也是没有第二句话说的。”
丁婉卿忙道:“正是!玉少爷,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不但我要拿出一笔钱给他,如果是他孤苦无依的话,我还可以照顾他……”
张玉朗道:“那倒不必,杨大年是该为这件事负责的,至于照顾人,有他外婆也够了。
他外婆一家人丁也很少,目前就是他们祖孙二人在相依为命,靠着老妇人为人缝纫度日,那老妇人身体倒还健朗,只要杨大年能把他家历年因涉讼事的花销偿付出来,足够温饱就行了,问题是地下那四条冤魂的怨气难平。”
丁婉卿道:“那就难了,除非是杀了杨大年……。”
张玉朗道:“那也不必,事因夺产而起,溯本究因,都在那块土地上,土地不归还,泉下的冤魂始终不会瞑目的,何况夺产不还,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丁婉卿终于没话说了,默然了很久才道:“好吧,玉少爷,你要知道些什么?”
于是三个人围坐了下来,张玉朗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丁婉卿也回答得非常恳切,举凡她所知道的,她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杨大年是长沙的首富,也是最大的米商,长沙又是个大米市,云梦泽乡盛产稻米,俗谚有“云梦熟,天下足”之说,而云梦的米,有一半是集中在长沙运出去。杨大年又承担了最大的一家粮号,买进卖出,可以想见他收入之多,除了粮号之外,他又做了许多别的生意,木材、绸缎、湘中刺绣,名扬天下,他又是对外承销的巨商之一。
而且他还在长沙市上,开设了十来家的当,其中最大的一家,号名桓富,字号最大,而且也最客气,当朝奉的是他的一个族弟杨大富。
桓富当虽然也是经营着以物押典的营业,却不像一般的当那样,把柜台建得高高的一派势利之像,朝奉的脸孔有如阎王。
杨大富像他的东家族兄一样,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对人一团和气,桓富号没有柜台,只有一所富丽堂皇的客厅以及许多小花厅,没有店夥,却有许多衣着整齐的使女,个个都笑脸迎人。
桓富号对上门来求当的人客气异常,对方所提出来求典的数字,很少会打折扣,差不多全是如数付与。
但是谁要以为他们是在做事,救济贫苦,来者不拒,那又大错特错了。
他们之所以对登门求典的人如此客气,是因为他们不做穷人生意,经手的全是钜万的贵重物品。
正如它的字号所显示的,桓富号中出入往来的没有穷人,能够拿出一件价值上万的珍玩来典当的人,自然也不会是穷人。
也许有些人会怀疑,有钱的人家不会缺钱用,除非是那家已经败落了,这么一家当,还会有生意吗?
那答案也会大出人意料,它的生意好极了,经常是宾客盈门,而且有些还是声势显赫之家。
有些很有势力的官府,受到别人的央求托付人情,对方不便送金银以落行贿干求的口实,多半是借着一个名目,送上一些珍奇古玩,这些东西很值钱,却不是钱,他们要用钱,最好的就是送到桓富来换钱。
一般的当,把求典的物品左右挑剔,原值十两银子的东西,能当个三四两银子已经是特别开恩了。
但是到了桓富,完全是八折计酬,如果声明是死当不再赎回,则可以给足到九成。
看起来似乎很吃亏,但是他们转手之间,就赚足了银两,因为这件东西是在长沙的一家最大的珠宝号中买的,那家珠宝号也是杨大年经营的。
此外还有一些大官府人家,临时有个急用,或是有些惧内的大臣们,想在外面金屋藏娇,手头不便,在家里搬样东西出来典质一下,也是常见的事。
因此这一家桓富当铺给杨大年每年的入息,并不在于他的粮号之下,因为他赚的是富人的钱。
张玉朗听见丁婉卿把杨大年的情况作了一番说明后,立刻就选中了这一家做为下手的对象,而且在丁婉卿的建议下,他采取了另一种方式。
丁婉卿告诉过他一个消息,说是一个月前,有位王府的世子路过长沙,倒是颇为此地的风土人情所留连,秦楼楚馆,除了风月场所外,还兼好呼五喝六,小博几手助兴。这样的一个豪客,自然极受风月场中人欢迎的。
结果他一住半月,到了非走的时候,才恋恋不舍而去。这半个月,他连花带输,总不下十几万两银子。
王府世子,十几万两银子自然输得起,只不过客中没有带得那么多。他要开口,十个十几万也能立刻周转,只是他有世子的尊严,不能向人随便开口。
恰好,他得知有这么一家桓富当,终于在一个深夜带着一个小童光顾了。
罢好那天杨大年也在店铺中,他在其他的酬酢场合中已经见过这位世子了。突见他来光顾,倒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出来,曲尽小心地款待。
那位世子很干脆,脱下手上的一串玛瑙珠串,要求典借十几万两银子。
世子开口,那有不行的,就算什么都没有留下,杨大年也会照数捧上的,何况还留下来一串东西呢。
那串玛瑙手串由十八粒同样大小的玛瑙珠子串成的,看来也值几个钱,但是却不值得太多。
那位世子很规矩,坚持要他按照一般的规矩,照样署券,并声明两个月后,着人取银子来赎取。
杨大年以为他是做做面子,正因为手串不值得那么多银子,所以杨大年一切都照吩咐,写下了收据。
那位世子取饼收据看了一下笑道:“杨掌柜,你上面只写着玛瑙珠串,不太简陋一点吗?我是不怕你调换的,到时候拿不出原件,我可不饶你,我也不是要讹诈你,明天你对着日光细细地照一下这串珠串,你就知道它的真正价值了。”
说着带了收据跟银子走了,第二天,他把一切的赏钱以及该付的银两给付了,就带着从人上京去了。
偏巧第二天又是个阴天,杨大年虽曾对着灯光一再地玩这些珠串,却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第六天早上,天色转晴出了太阳,杨大年把珠串对着日光一照才大为吃惊了,因为每颗珠子里面都刻着一尊罗汉佛像,佛像大如豆许,眉目表褶,纤毫分明,不仅如此,降龙乘龙,伏虎尊者跨虎,那种虎也一样的刻得栩栩如生。这等手艺工夫,只有那位叫王明远的大师才能办得到了。但王明远已然物故,这串珠刻也就成为无价之宝了,因为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串。
杨大年对这手串真是爱不释手,只可惜无法到手,只能在赎取之前这段时间,好好地赏玩一番。
他每天几乎要到桓富去赏玩一番。
只是要想看清其中的雕刻,必须要在日光时的强光,才能照透玛瑙珠子的外层而洞见其奥,杨大年为了要时时能鉴赏其妙,特别置了四枝粗逾人臂的巨烛,还弄了一具从胡贾船上弄来的可于日中取火的放大镜,收集烛光,集中一点,虽不如日光之强,总算也能勉强看见了。
只要把他的这串手串弄得失踪一段时间,就足够要他的老命了,因为这串手串的价值太高了,那位世子自然不肯以十万两银子就卖了给他,一定会来赎取的。
所订的两个月的期限,大概已经快到了,因此要下手就得快,这件事还有个好处,就是杨胖子失了珠串后,还不敢张扬,因为那位世子曾经再三告诫他,不要把抵押的事声张出来。
这一天又是一个大好太阳,杨大年循例在桓富的后面园子里,取出了身边的一个小锦盒,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珠串,对着日光人一颗颗地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无限恋惜地把珠串放进了盒中,收起盒子,准备再放回库中。
他在园中鉴赏珠串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甚至于店中的人也不知道。
他深深明白;就是请了人在一边保护,也不至于真正的能够保护它的安全。
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让人知道它的存在,因此他都是秘密的来到这儿,一个人悄悄的欣赏着。
谁知道就在他经过一座假山的时候,头上忽地挨了一下闷击,就人事不知了。
等他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自然而然地,第一件事就把藏在怀中的那只盒子摸出来看看。
伸手一摸,盒子还在,摇了一下,也听见珠串在里面作响,他的心才放了下来,虽是四顾无人,但是这儿已经太接近前面的厅堂了,唯恐有人看见,他不敢把珠串取出来看,又塞了回去。
来到宝库中时,他先栓上了门,这才点上四支巨烛,拿好那具聚日镜,准备把珠串再鉴定一下,可是一打开盒盖,他就有点感到不对劲了,里面虽然也是一串玛瑙手串,但是光泽不对劲,远不如早先时的璀丽夺目,最多只是一条寻常的玛瑙手串而已。
名匠见了宝石美玉,往往忍不住有想把它雕成一件传世杰作的冲动,早先的那串玛瑙手串,正是具有能引起名匠们内心冲击的宝石。而现在手中的这一串,看来是很平常的一倏玛瑙手串而已。
但是他没有死心,把聚日镜揍到珠孔中一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再顾得怕人看见了,匆匆地又跑回园子里,对着日光一照,可不是依然空空,他的脑中轰的一声,眼前金星乱舞,差点又要昏倒了。
好不容易定下了神,慢慢地回想一下经过,肯定是刚才晕眩时出的毛病,但是他的这所园子四周戒备森严,绝没有人敢擅自进入的。而且,刚才的那一次晕眩,就如同突然之间,由空中降下一击,也没有看见有人。
伸手摸摸脑袋,既没有伤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舒服,只是有点昏昏的不太清醒而已,那似乎也不是人为的,而是他身体上本身的不舒适,因为他太胖了,以前也曾有过偶而会晕厥片时的事。
可是这一次晕厥,却出了大纰漏了。
杨大年费了很大的精神才使自己稳定了下来,首先就是把他的族弟杨大富找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杨大富也吓了一大跳道:“二哥,你不会弄错吧?”
杨大年把盒子跟珠串送在他面前道:“你自己拿去看看,这会是原先的那一串吗?”
杨大富是唯一陪他欣赏过那串手珠的人,一看外形,就知道是出了问题,但还是取来对空照了一下。
这一照自然不会照出奇迹,只是证实了不幸而已。
杨大富道:“毫无疑问,珠串是给人掉了包,只是很奇怪,二哥每次进入宝库时,小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叫店中的守卫保镖、武师们分守住每一处通路,禁止闲人接近,可以说绝对没有人能进来。”
杨大年道:“大富!这可是欲盖弥彰了,你一慎重其事,他们反而怀疑我在做什么了。”
杨大富道:“二哥,这是你自己吩咐的,记得第一次你要大家如此,小弟还说这样子太招摇,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足以引人起疑,可是二哥说那串珠串价值连城、必须要十分谨慎才行。”
杨大年自己确曾如此吩咐过,倒也怪不得人。
因此他只有惶急地说:“大富!现在不去追究是谁说过什么话了,最重要的是把失物找回来。”
杨大富道:“知道东西怎么丢的才能找,现在连一点影子都没有……”
杨大年道:“假如出事时是没有外人进来,就一定是内贼所为了。”
杨大富分析了一下才道:“不管是内贼外贼,却一定是知道内情的贼,否则不会准备了一只手串来掉包了,这人身上怀了那串手串,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直等到今天,才等到二哥昏倒的机会。”
杨大年道:“我是被人击昏的。”
杨大富道:“二哥,照说这实在不太可能,要把你打昏过去,一定要很重的力量才够,可是你头上毫无伤痕。再说二哥昏倒的地方,离假山有五六丈远,那人如果躲在假山后面,只有长了翅膀才能突地飞过来,否则在事前一定会为二哥所见。”
杨大年想想也有道理,杨大富道:“但那人躲在假山后面倒不无可能,乘着二哥昏倒的时际,出来掉了包。”
杨大年叫道:“那么一定是内贼了。”
杨大富道:“如果仅仅是偷去了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