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作者山冈庄八完结-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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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悦显现出他敏锐的思绪。
‘茶屋先生,您明白吗?就连身边的女子也不放过……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就在今年春天,治部先生逃到内府之时,我就担心他有什么策略。’
‘策略……’
‘不错。由于他不见容于太合自小在一起的武将们,无法住在大阪……于是投奔内府,转而回到领地。回去之后,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心里十分清楚。第一,他修理城堡和石垣。第二,雇用有名的浪人。第三,和过去的心腹及诸侯们连络……第四,当然就是离间与内府感情和睦的人们。如果我是治部先生,也会这么做的。’
茶屋四郎次郎点点头,然后笑了笑,说道:
‘这么说,您认为今年春天,内府中了石田先生的计谋啰?’
听到这句话,光悦摇了摇头,说道:
‘不,内府早就看穿治部先生的用心,才加以帮助的。’
‘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不管谁的叛徒……您的意思是,他还是眼睁睁地让堀尾先生和他的儿子结城秀康一起前往,送他到近江啊?’
‘哈哈……’
光悦开怀地笑了笑。
‘这就是高手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了。根据我的判断,这将是一应《法华经》上所记载的天地间的大事,恐怕内府早就看穿治部先生的叛心,却默默地协助,为什么呢?此乃天地之间的玄机,只是目前尚未成熟。’
‘嗯,这是您的见解。’
‘如果他能自我反省还好,否则,在回国的路上,必定会与那些对内府有异心的人聚集在一起起事。到时候,再将这些愚昧的苍蝇,一举加以消灭……那么,这就不仅只是一种武略,而是在表达天地之法了。那些对内府毫无异心,以及祈求世界太平的人,被这些苍蝇离间,当然无法看清事实,所以我才对您有所请求……’
光悦的论调明朗而流畅。
茶屋四郎次郎慢慢的举起手来,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光悦的推测并无不对,但是如果就此专断地加以分析,万一有所误差,后果将不堪设想。人如果不能适时地掌握自己的野心,很容易被逼迫至永无翻身之地。
茶屋很喜欢光悦,他是一个思想敏锐,并且将之实现在自己生活中、有果断力的人。但是,他需要一些有经验的人替他化解。
‘我知道了,您不用再说下去了。’
‘您真的明白吗?’
‘总之,您意思是……石田先生现在对内府心存敌视、有所企图。这次内府前往大阪之时,打算在城内将内府暗杀。但是,至于主谋者究竟是前田肥前,还是浅野弹正,都只是虚构。总之,他想藉此来离间内府和这二个人……’
‘不错。’
光悦的面颊映着火光,微微点点头。
‘如果我们再稍加推测治部先生的打算,我们不难看出在前往大阪城的时候,内府身边必定毫无空隙可乘,因此,暗杀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他想离间内府、前田和浅野的友谊,这才是他的本意。’
‘我明白了,我们不能上他的当。前田先生绝不可能对内府心存叛意……这就是你本阿弥光悦的保证吗?哈哈……我明白了,我会立即前往伏见报告的。’
‘哈哈……或许我的话太多了,但是最近故右府先生和太合先生好不容易建立而成的太平之世,也绝不能就此崩溃。凡是有心者都该知道,未来的天下是德川内府的,这是自然的归向……希望您能将我的意思转达上去。’
接着,这二个人继续谈论最近光悦搜集的长次郎风的陶器和窑……光悦离去之后,茶屋四郎次郎立即上轿,前往伏见城。
家康离开向岛的城邸,已经搬入了伏见城。
在移往伏见城的过程当中,世间流传着各种传言。就连茶屋四郎次郎也无法判辨其真伪。
事情发生在春闰三月四日,石田三成逃入德川宅邸之时。世人听到三成逃入向岛的德川宅邸,感到十分惊讶。
一个迷失的鼠辈,只要有地方,就连猫的怀里,也会当作躲避之所。
‘--什么,这么一来,治部先生的一生,不就完了吗?’
但是,三成在家康的协助之下,平安无事地进入了居城的近江佐和山城。当世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不解地默默相视,保持沉默……
有许多事情,不是市井小民所能预料的。
当时,茶屋四郎次郎慌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家康不只是协助三成,对于将三成驱逐的七将,家康也发表了严厉的评断。因此,使七将对家康心存反感。
但是,家康为了担心三成在途中遭遇危险,特别命令中老堀尾吉晴和现在继承结城家的秀忠的哥哥,也就是秀吉的养子三河守秀康,带领军队,护送他到大津。
这个举动自然会使得世人百思不解。实际上被护送到大津的三成,对家康的友情,流出了感动的眼泪。对于途中一路护送的结城秀康,也赠予珍贵的家宝--正宗名刀,表示感谢之意。
‘--看到此情此景,我确信治部先生和内府先生的感情已经有了改善……’
在结城家的家中,也有人特地将当时的情景详细地告诉茶屋。
家康离开向岛的宅第,移往伏见城之时,正是三成平安无事进入佐和山城的闰三月七日开始计算的第六天,也就是十三日。
‘--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啊!内府帮助治部,是不是他们之间有了什么协定?’
总之,三成默认家康进入伏见城之事,被认为是报恩。
负责留守伏见城的,是前田玄以和长束正家二位奉行,彼此轮替。但是,和前田玄以是亲戚的堀尾吉晴,以在城内有事为由,向前田玄以借钥匙……于是,前田玄以毫不怀疑地将钥匙交给了吉晴。然而,吉晴却立即打开城门,让家康和他的家臣们进城。就连所有仓库的钥匙,也都交了出去。
如此一来,人们纷纷推测,家康之所以能够进入伏见城,是基于三成的报恩行为。
‘--这是内府很早以前的计略。他先把啰嗦的治部逐出,然后再进入伏见城。’
‘--不,若是如此,他何必特别帮助治部回家呢?’
‘--这是因为先卖给他一个恩情,就不会受到反对了……’
总之,京都、伏见的市井百姓们,对此事各有各的不同看法。
家康进入伏见之后,立即和毛利辉元交换誓书,接着和岛津义弘、忠恒等人发誓互相合作,绝不背叛。
于是,在四月下旬,为了六男忠辉娶了伊达政宗的女儿五郎八姬,接着以整理藩政为由,让在京的各诸侯们各自回国。
虽说是进入伏见城、和三大诸侯接近,准许他们归国。但是在世人的眼里,这确实非一般人所能做的。
然而,茶屋对家康的这些行为十分了解,他这些都是为了让和平盛世继续延续下去所打下的基石。
今天光悦来访的目的,是要让家康毫无犹豫地将这颗石头放置在重要的场所。
家康真的打算在今年秋天前往大阪吗?……这点,连茶屋也不知道。
茶屋四郎次郎表面上是‘布商’,但是在家中,人人都不将茶屋看成为普通的商人。
当家康派人前来相邀时,他总是直接进入客厅。但是,今天已先有来客,因此他稍等片刻。
‘来客是何人?’
他向……说是认识,不如说是早已彼此连心的板仓胜重询问之时,胜重只是微微摇摇头,说道:
‘我不知道,他正在和一个擅长兵法的大和柳生里的老头子谈话。’
‘柳生里……’
‘是的。此人十分骄傲,名叫石舟斋。石舟代表不流浮于人世。他的本名叫柳生宗严,宗是大宗的宗、严是严厉的严。’
‘柳生宗严……此人和将军有何关系?’
‘据说,将军经常唤他前来,向他讨教兵法的真义。每次都行师礼,就像婴孩般的纯真。’
‘他时常叫他来吗?’
‘不错。当他向他请教之时,就像一个纯真的孩子一般。在我们眼中的这个令人胆破心惊的将军,有些地方是我们无法了解的。’
此刻,茶屋四郎次郎似乎有几分能体会家康的心境。
(他必定在为什么烦恼?……)
这位‘兵法家’的出现,代表家康在战场上有了烦恼。
(如果诚如光悦所说,石田先生有了动静。那么,或许将军也知道了。)
稍过片刻,本多正信将茶屋引到内室。
以前,茶屋对正信并不欣赏。虽然此人有光悦般的才气,但是这才气背后,总洋溢着一种策谋的气息,让人感到其心术并不十分纯正。
但是,这股不纯正随着岁月流移,逐渐从正信的身边消失。茶屋认为,这不仅是由于年龄使他圆滑、成熟,同时也是因为受到家康人格的感化所致。
‘茶屋先生,您请!他们的重要问答已经结束了,将军想介绍一个人让您认识。’
‘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受到将军礼遇的兵法家?’
‘不错。我实在佩服将军,以他的年龄和身份,一看到学有专长的人,就像平时习字一般,可以花费七天、虔诚地求教。’
‘花费七日?’
‘是的。他说就像当年天海和尚教导他的人生大道理,令他大开眼界。’
‘这……难道石舟斋这个人……’
想到佐渡对将军崇拜的态度,茶屋四郎次郎急忙闭起了嘴。
(我倒想看看这个人……)
在本多佐渡守正信的带领下,茶屋四郎次郎来到家康的客厅,内心显得有些惊慌。
根据正信和胜重的这番话,想像中他们此刻当是主客促膝交谈、相谈甚欢的当儿。然而,事实却不然。
家康肥胖的躯体靠在桌边,脸上一副傲然的样子。经过七天,以师礼相待的柳生宗严,一直都很拘谨,不敢僭越地坐在末座。
岂只是师徒,简直像是总大将和士兵领头的关系。
‘将军,您还是老样子……’
茶屋急忙地坐在远处,跪地行礼。
‘哈哈哈……’
家康爽朗地笑了出来。
‘怎么啦?你为何不像以往般的走过来些呢?’
‘是……可是您有客人。’
‘哈哈……原来如此。这是新阴流(剑法的一种流派)的威力吗?’
‘您说什么?’
‘平常我们那么亲密,为何不敢和我接近?究竟有何原因?’
茶屋四郎次郎慌忙地回头看看柳生宗严。
宗严瘦小的身躯,看不出丝毫的风采。他似乎已经注意到茶屋的视线,却装作不知道,依旧漠然地坐在那里。
‘这……这位先生坐在这里,我怎么好坐在将军您的旁边呢?’
‘你也真是的!好吧,茶屋、宗严,你们都坐过来。’
但是宗严只行了一个注目礼,却动也不动。
若根据胜重所言,他似乎时常斥责家康。但是这是甚过于师表的作法,而今他在这儿动也不动,大概是在保持内府与一名兵法者之间的距离吧!
如此说来,宗严确实让人感受到有如一股石舟般奇特的份量感。
‘哈哈……宗严,你怎么不动?好吧!茶屋,你上前好了!四郎次郎……’
‘在……’
‘你有没有听到市井的传言?’
‘是。这……’
‘自从太合死后,这些传言一直不断。’
‘不错。’
‘你历经过无数患难,也算是个有经验的人了。你想,这些永不止息的传言,究竟是何原因呢?’
‘您指的是骚动的原因吗?’
‘不错。’
‘或许是石田治部先生的关系吧!……’
家康猛然地摇摇头,以斥骂般的声音,说道:
‘不、不,是因为我家康的缘故。现在我终于渐渐明白了,这是因为我太愚蠢,天下应该由我来管理,而我却不了解天下的重要性,所以他们不让我顺利接管委托给我的天下。’
‘家康真愚蠢……’
茶屋口中喃喃复诵着,急忙放下身子,说道:
‘我深感惶恐,茶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然而,他心里却十分明了。
(看来,他已经做了某项重大的决定。)
家康似乎不在乎茶屋是否能体会,他回过头来,看着本多正信说道:
‘即使再糊涂,也该了解这个委托物的重要性,是不是啊,佐渡?’他笑着说道。
‘人都是为生存而活,然而却各有各的思想。在生存的同时,也该让别人生存……这就是佛教教义的基本根源。’
‘不错。净土宗的真义,也就是普渡众生。’
‘如果能悟得此道,那么无论地位、身份、财物,甚至天下,都只不过是暂时交给我们托管的。然而,能明了这些道理的人却不多。茶屋,你明白吗?’
‘是……我大致明白。’
‘你的财富也不少了吧?’
‘托您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