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作者山冈庄八完结-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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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妻子对秀忠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温柔娴淑的母亲。
‘你听到了吧？赶快去准备！’
家康对侍女吩咐道。
朝日夫人很勉强地进食药粥。
家康留下一些关切叮咛的话之后，便离去了。但是，朝日还一直错觉地以为家康仍一直打量着她。
‘其实，您这个人也满不错的，我错看了您……’
‘什么……您说什么？’
前来侍候的侍女，惊讶的问道。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我是在跟主公说话。’
‘主公……’
侍女害怕地看了看后面，然后闭上嘴，不敢说话。
‘我生病了，您还来看我……可见，我是看错您了，请您原谅。’
侍女害怕的低下头来。
（她是不是看到幻影啦？……）
‘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哥哥造成的……您和我都是无法改变事实的可怜人。’
朝日拿着筷子，出神地吃着粥。口中还不停的喃喃自语着。吃不到半碗，她就放下了筷子。但是，一整天下来，这么说说吃吃的，也将近吃下二碗了。
朝日夫人会不会出现什么奇迹呢？
‘我一定要给秀忠一个惊喜的礼物……’
当侍女端上第三碗之时，朝日夫人的双颊已经露出了红晕，眼睛也恢复了神采。
‘对，我一定要延长我的生命……然后把殿下叫到我这儿来，好不好呀，秀忠！’
‘什么？您说什么……’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我是在对长松丸说话！’
‘啊！哦，是。’
‘我会再次提醒殿下，让他不要和你以及你父亲作对……’
‘……’
‘如果他不肯让步，那么我会要他好看的。虽然他为天下人，但是在不知不觉中，犯下了让众人陷入苦痛中的罪孽……会让众人身处怨恨和痛苦之中，就不配为天下人了。’
当侍女把第三碗粥递上来的时候，她惊讶地放下了筷子。
‘好了，收下去，我已经好多了。’
‘您是好多了，大纳言先生说的那些话，您一定会痊愈的。’
‘主公……他说了些什么？’
‘他要三河、远江、骏河之间的德川家的家臣们在寺院里，为您的健康祈祷。’
朝日夫人放下筷子，双手合掌，说道：
‘他是这么说的吗？’
家康和秀吉商量完毕，在回国之前，先去拜望过皇室，那是在十二月十二日，从那个时候开始，朝日夫人的病况才有转机。
家康曾命茶屋四郎次郎送黄金十枚给皇宫内院。这天，家康在内厅里获赐炼香。
家康和秀吉之间究竟讨论了些什么，当然内院的人是无从知道的，但是可以从传言中得知，秀忠将于正月前来向秀吉道贺。听到这个传言，大政所内心为之一惊。
‘－－说也奇怪，朝日听到秀忠要来之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听到母亲这么说，秀吉苦笑一声。
‘－我想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吧？究竟是女人，她大概是乐于见到自己的丈夫。’
‘－－会吗？可是她从来不提家康，倒是每日叨念着秀忠……’
‘－－哈哈……淀君也是经常以少主为借口来看我，女人嘛？总是不会说出真心话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朝日透过大政所，要求无论如何要见秀吉一面。当天，秀吉从大阪经过淀城，回到聚乐第，拜访母亲，然后直接前往朝日的病房。
朝日挣扎地坐了起来，在医生的扶持下迎接秀吉。
‘听说你好多了，的确，气色是比以前好。你要好好养身体，好让大政所安心啊！’
‘我会的，距离正月只有五天了……我打算活着迎接新的一年。’
‘那就好，让年老的母亲担心，是大不孝的。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有的。’
朝日说话的口吻比秀吉想像中要清晰得多。
‘我希望你们能够答应我，不要再去为难家康和秀忠。’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话呀？’
‘我要见到秀忠一面才肯死，在我死之前，希望你们能够答应我这个要求。’
秀吉睁大了眼睛，哑然地说不出话来。
秀吉必定想像不到她会以这样的口吻，提出这样的要求。
秀吉撇了撇嘴角，说道：
‘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呀？’
‘我胡说……？’
‘是啊，难道你以为我会为难秀忠？’
‘难道你还不了解你自己的罪孽深重吗？虽然你是好意，但是大部分的时候都会让众人为难、痛苦的。’
‘你说这些话可是真心的？’
‘是的。我知道我的死期不远，我现在是在燃烧我的生命之火……只是，我的希望，希望你能答应我。’
秀吉看了看站在朝日身边的医师丹波全宗，向他眨了眨眼睛。
（这代表着她是不是头脑不清……？）
这位全宗，也就是往后的施药院的院长，颇得秀吉的信任，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把脸转向一边。
‘哦？’秀吉再回过头来，看着朝日夫人：‘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你的病况啰？’
‘是的。我也没有其他什么希求。’
‘你只想等到秀忠来，和他见一面……’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
‘朝日。’
秀吉看着病重的妹妹，说道：
‘你怎么会认为我会为难秀忠和家康呢？其实，我处处要仰赖他们，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太不了解你哥哥了。’
‘不。’朝日微微摇摇头：‘你有阎王关白的绰号，你就像阎罗王一般地令人害怕，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你好了，不管外面怎么传说，我愿意在神前发誓，我绝不会为难家康和秀忠。’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朝日的表情毫无改变，她继续说道：
‘我还有另一个请求，我希望能为秀忠找个媳妇。’
‘这是应该的……再过几天，秀忠也十五岁了……你是不是想趁你还活着的时候，亲自替他办这件事情！好啊，你有什么理想人选吗？’
‘有的，不是别人。’
‘说来听听，看是谁？’
‘是织田信雄的小女儿小姬君，我希望能够在他进京的时候，在我这个母亲的面前完成这项婚礼。’
‘什么，织田信雄的女儿……’
秀吉的脸色大变。
难怪！
秀吉告诉家康要更换领地的事情，并且打算把家康的旧有领地三河、远江、骏河三国交给信雄。
（把信雄的女儿嫁给秀忠……）
如此一来，即使北条氏灭亡了，但是德川家的亲戚仍然和关八州的土地相接。
秀吉原本以为这个计画能够瞒住家康，但没有想到会被朝日提出来。
‘哈哈哈……这不像是你的念头，我看还是算了吧！’
秀吉笑了笑，摇摇手。
在秀吉为家康更换领地的计画中，除了要讨伐北条氏之外，同时想离间他与织田信雄的关系。
但是如果正面提出来，必定会引起家康以及他的家臣们的警戒。因此，他打算在把家康调开之后，才向信雄开刀。
朝日是从哪儿听到这件事情的呢？
（不可能的！）
如果会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家康而不是别人。家康来探望朝日时，所有谈话的内容都由侍女一字不漏的向秀吉报告过了。
（大概是巧合吧……要不然就是朝日的梦。）
秀吉一边笑着，一边摇着手，希望能打断这个病人的念头。
‘哈哈……织田的小女儿还不到六岁，而秀忠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岁还不太适合娶正室，侧室倒还可以考虑……这方面，你倒可以自己去挑选。’
‘不，不行。’
朝日夫人冷冷的否决了。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瞧她拒绝的口吻，仿佛心里已经有了定案。
‘别的人不行，一定要娶小姬君。’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小姬君？’
‘在我烦恼的时候，佐治日向的亡灵出现了。’
‘什、什、什么？佐治的亡灵？’
秀吉睁大了眼睛。朝日夫人冷静地点了点头，说道：
‘每当我有烦恼的时候，日向总是会出现，指引我的。日向说，只有织田的小姬君能够嫁给秀忠，他要我极力撮合……’
‘不可以！’
‘看来，你还没有舍弃你内心的恶念……’
‘你这是什么话？我要不是看你生病，否则像你这样无理的要求……’
‘等一下！’丹波全宗急忙的插口说道：‘她有病在身，不适合太过激动。’
‘嗯。’
‘你有病在身……’
秀吉顿时感到一股冷意笼罩全身。
（如果佐治日向的恶灵转到了朝日的身上……）
想到这儿，内心觉得十分不安。
‘哈哈……谁叫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怎么能不顾你的要求呢？好，我立即叫有乐去交涉。’
‘我已经在交涉了，等到秀忠一到，就在这聚乐第举行祝贺仪式吧！’
秀吉再次回头看了看全宗，全宗避开秀吉的视线，频频点头。
秀吉不再和朝日抗辩。
（想想我这个妹妹也够可怜的了……）
妹妹之所以会对这个不是由她肚子里生出来的秀忠如此照顾，完全是由于她的过去，不论是表面上或内心里，都十分空虚之故。
（我一直执着于天下，这份心情大概就和朝日执着于秀忠是一样的吧……）
想到这儿，秀吉不再说什么了。就凭秀吉，应该不会因为织田信雄和家康的联姻而失去对策。
原本他并不打算把最重要的骏、远、三，三国交给信雄，但是为了要让家康更换领地，只好出此下策。信雄和家康不同，只要对他说：
（－－我是为自己打算，但是如果我对你的表现不满意，我会重新考虑的。）
如此说，就能够随时收回来。
秀吉决定就顺着朝日的意思去做。
当朝日得知秀吉要把小姬收为养女，许配给秀忠时，她与病魔抗斗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强了。虽然还是经常无法喝下药汤，但是全宗建议她，以舔舐蜂蜜或葡萄酒来补充养分。于是，她一边舔，一边扳着指头，盼望秀忠到达的日子。
正月三日，秀忠从骏府出发，但是这趟旅程比朝日夫人所盼望的更漫长。到达京都，一共花了九天的时间，因此当他出现在义母朝日夫人面前时，已经是十二日下午的事情了。
‘秀忠先生终于到了，跟他一起来的有井伊直政、酒井忠世、内藤正成、青山忠成。’
听到仆人来报，朝日夫人那轻瘦的躯体努力振作地坐起，在侍女们的左右支撑下，开始化妆。
‘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一脸憔悴地出现在孩子的面前吧！’
化妆完毕后，她吩咐道：
‘就让井伊陪着他进来吧！’
她在房间里点起熏香之后，几次在镜子前频频览顾。
一个已经超过死期的人……就连曲直濑玄朔、半井明英和丹波全宗，都认为－－肿瘤塞满食道，必定熬不过正月而放弃的病人……
或许是因为化妆的缘故吧，她那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看来竟有几分凄凉的美感。侍女们彼此相望，内心十分畏惧。
‘母亲，我来了！’
在井伊直政的陪伴下，秀忠走了进来。他一身乡下人的朴素装束，身上的肩衣和裤，像老人的脸一般的皱缩。
朝日夫人无限爱怜地看着他。
‘你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苦啊！’
‘您身体还好吗？’
朝日夫人不回答，只是伸出双手说道：
‘走过来……走过来，让我握着你的手。’
１０
秀忠还是像往日般的顺从，他依言跪到朝日夫人的面前，伸出两手，握着义母。
好冷的手。
朝日夫人将他的双手放在颊边，轻轻摩擦，双眸绽露出微微的水光，一直停留在秀忠的脸上，像被吸附一般地无法离去。
她就这么看着他，说道：
‘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是。’
二名侍女站了起来，一会儿就捧着一套金碧辉煌、镶有金银箔的衣裳走进来。
井伊直政看到之后，急忙低下头来。
跟在后面的三名侍女，各自捧着太刀、镜台和水盂进来。
这段期间，朝日依旧紧握住秀忠的双手。
拿着衣裳进来的侍女们，又取来了夫人所用的结发用具。
‘井伊。’
‘是。’
‘这是我送给秀忠的礼物。’
‘哦！’
‘我不愿意京都里的人批评我的孩子，我要看一看他体面的样子，绝不输给任何达官贵人的孩子。’
‘是。’
‘对不起，我要在这儿给他更衣了。’
‘是。’
井伊直政转过头去。
‘都准备好了吗？先从发型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