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作者山冈庄八完结-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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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坚决主张威信。’
家康说着,故意望着胜重,看他如何作答。
胜重感到有点不安了。
他逐渐明白,家康为什么叫他来的原因。
‘--道德与律法何者在先?’
因此,当他被问到这一句时,深深自责着,仿佛胸口插着白刃。
其实对将军主张‘威信--’的人当中,也有胜重。
他相当明白道德的重要。不过,将军的侧近以及重臣们,都一致认为必须向诸侯伸张幕府的威信……
家康说这是他第二个不满。
‘明白吗?胜重。’
家康仍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说:
‘律法是因需要而捆绑人的绳子啊!’
‘是的……’
‘你认为用那绳子夺去人的自由,作出令人不能谅解的不德不义之事好吗?’
‘这是不用说……’
‘是吧?父亲本身节俭,而禁止家人奢侈。在制定禁止家人奢侈的法度之前,如果父亲是个好榜样,即使不坚决强调威信,家人们也会愉快的遵守着。’
‘是的,您说得对!’
‘可是,相反的话呢?明白吗?希望太平,是想停止无意义的杀戮,想使人们活得很好……’
‘是。’
‘希望太平的人们,连不该杀的人都杀了……其实,这是对实力缺乏自信的胆怯与残酷。’
胜重不由得垂下眼睛。
被说成胆怯,是一辈子的耻辱。
所谓连不该杀的人都杀了……不用说是指秀赖和淀君以及国松。
家康是在挖苦主张不宽谅他们生命的胆怯者……而使秀忠胆怯的,是周围的重臣们。事到如今,胜重也无法脱身。
‘明白吗?是法度在先,还是道德在先……如果不好好思索这个问题,就会成为以威信来掩饰胆怯的残酷者的借口。我所说的不会打仗以后,就成了胆怯者,就是这个意思。明白吗?“德”是发自拧疼自己的身体、而知道他人苦痛的人情。仔细咀嚼这种人情的生存方法就是“德”。这个“德”在前,然后,“法”就是大家都了解后的决定……’
‘……’
‘当这个决定变成非用威信及强制来施行时,就是苛政……苛政到最后就会变成乱世。明白吗?所谓善政,是始于百姓的了解……因此,如果由诸侯来说的话,是具有说服力……在说服力的背后,是这个诸侯每日生活中所积蓄的德行……如何?我这一回让人颁布“十三条武家法度”,是我想让神佛明白我有这个说服力和德行……’
当家康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说出‘武家法度’的事时,胜重更加不安了。
他也参加过决定这些‘武家法度’条文的讨论会。
可是,这一切完全是为了想禁止武士阶级的妄动,以及为了维持秩序所制定的法令。完全看不出家康想让神佛明白的说服力和德行。
可是,法令如果不能获得被统治者的谅解,就无意义,这是何等深刻的洞察力啊!
‘--善政建立于被统治者的谅解与统治者的说服力……而这种说服力是因统治者的德行而产生的。’
这些话是想成为好的所司代、而日夜努力的板仓胜重,大开眼界的正确指引。
(的确如此!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不会产生上下一体的同心协力……)
‘谅解和说服力……’
胜重不由得喃喃自语。
‘第三个不满,是对我自己的愤怒。’
家康的唇边浮现出自嘲的笑容,眼睛又浮现泪水,而模糊了起来。
‘我太自满了,以为像我家康思考这么细密的人,一定不会有差错……这种怠慢是需要叱责的疏忽……’
胜重忍不住的打断他:
‘大御所,这件事不必再说也……’
‘你明白吗?我是何等激烈的叱责自己……’
‘是……因此,我想询问第四个不满。’
‘第四个吗?其实我就是为这件事才叫你来的。关于这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这件事……请说。’
‘没别的。’
家康的语气相当轻:
‘是上总介忠辉的事啊!’
他叹息了。
‘上总介先生的事,不是委任将军处理了吗?’
家康悲哀的摇头:
‘将军很难裁决。不,交给将军处理是我错了,自己的孩子,毕竟还是应该由自己来负责才对。’
胜重再度全身僵直地屏息。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这是父子之间的事,将军大概也想趁家康心情转好时,替忠辉说情……
(现在,再度成了问题……)
如果是这样,一定是悲上加悲的事。
(因此,他才不停的落泪……)
‘我胜重很谨慎的听着,您打算把上总介……如何呢?’
胜重说着,害怕自己的声音会发抖,就打住了。
其实,在家康和秀忠的侧近当中,最了解‘忠辉问题’潜在的严重性的人之一,就是胜重。
(上总介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大久保长安死了,胜重也是目睹在他的屋子里所发现的小箱子内的连署状的人之一。
谣传这个连署状是想杀掉亲英、荷的天主教诸侯、废将军秀忠、拥戴忠辉,与西班牙王携手合作,控制世界的恐怖阴谋。
大久保长安为了筹措贸易资金和军费,藏匿了巨额的黄金,因而被处罚。而且,不只长安一族而已,连署在这连署状上的人,如大久保忠邻、里见忠义、石川康长,都被夺去了封地。
板仓胜重曾因当时的京城,极尽严苛的捕捉天主教徒,因此,悄悄雇了几艘船,把京城的传教士送到长崎去。
世间的谣言,却有好一阵子没有消除。
据说驻在长崎的卡比坦.蒙洛奉葡萄牙王(与西班牙王同一人)之命所写的密信,落到家康手里,胜重也看到了那个抄本。
那封信上露骨地写着:
‘--决定除去亲英、荷的天主教徒,把想亲近英国、荷兰的日本王家康杀掉,再打倒秀忠将军,拥立忠辉。因此,为了遵守前约,要马上紧急派遣军舰兵员去日本……’
胜重对这一连串的事件抱着一个大疑问。
(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大导演,巧妙的布下陷阱,引诱单纯的战国武将。)
这个导演是索提罗吗?还是大久保长安,或者是伊达政宗呢?
不管是谁,忠辉在不明不白当中,被推上去当了这次骚动的主角……
(问题的根源,还是发自这里。)
这么想着,胜重觉得忠辉很可悲,家康也可怜得不得了。
‘上总介啊,毕竟是不可原谅的人。’
家康的视线避开脸色大变的胜重又说。
‘明白吗?忠辉这一回的出征,从乡国出来的路径很不好。’
‘出征来的路径……?’
‘明白吗?从高田来攻打大阪,路径是一定的。从高田出越中,依序朝加贺、越前、近江、大津前进……是最短的距离。可是,如果不想参加战争,则由越前出到近江,再由美浓绕去伊势。而且,从伊势、伊贺出大和,越过金刚山往大阪……如此一来,就赶不上这重大的战争,这件事不能这么就算了。’
‘可是,伊达在他身边……’
‘就是啊,不管谁在身边,做了这次大迂回而延误战机的人,没有武人的资格。’
家康的眼里又浮现出泪水。
胜重松了一口气,在家康没有开口前,在烛台添加上丁香油。
他本来担心天主教问题会牵扯出长安事件,可是家康只有提到这一回的战争,因此心情就轻松了一点。
如果只是延误这一回的战机,应该可以替他说情……
‘明白吗?胜重。’
家康的声音毫无力量。
‘除了延迟抵达以外,还有两点罪状。一点是进谒朝廷时故意出营,还有一点是杀将军的家臣……表面的理由有这三点,已经够充分了吧?’
‘这样的话……’
胜重试探性地说:
‘应该可以轻轻的处分了事吧?’
‘不不,不是这样的。’
家康摇头。
‘如果是二万石、三万石的人,可以轻轻的处分。可是忠辉是六十万石的诸侯……虽然是我的孩子,可是如果我轻易原谅这种没有器量、又做出不应当的事的人,会成为我一生的瑕疵。’
‘可是……’
‘剩下的还有尾张、远江中将和鹤千代。现在不能不严加管束。不,这件事我已下定决心了。’
‘决心……?’
‘明白吗?我现在不是征夷大将军,当然必须由将军来正式处置六十万石的忠辉才行。可是,如你所知,将军已经推察出我对这一回的战争相当不满意,因此相当顾虑我。阿千的事如此,上总介的事也一样……对这件事就这么置之不理,很难昭示天下。因此,当隐居的我抵达骏府的同时,要先断绝与忠辉见面啊!’
‘唔,断绝见面……’
‘对,我已经不再在这个世上见他了。做父亲的这个觉悟,如果不能清楚的让将军明白,就会因为彼此是骨肉,而难以处罚。明白吗?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胜重答不出话来。
永远禁止见面……知道自己没有多久余生的父亲,今生不再与儿子见面……这种充满自虐的违反人性的忍耐,究竟会带来什么呢……?
‘因此要和你商量。’
家康对还弄不懂自己意思的胜重说:
‘要派人去转告断绝见面的事。现在派人出发,去骏府通知他比较好。由于忠辉在那儿,因此他的生母也在骏府相伴。如果我回去了,叫他不要出来打招呼。现在想派个使者去转告这件事……需要一个能把父亲内心的苦,传达给儿子充分明白的使者……正纯不行,直胜、重昌也不行,不要笑我啊!胜重……我不想让他再犯上,以增加更多耻辱……我想和你商量看看,派谁去当这个使者比较好呢?’
家康说到这里,转过脸去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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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重浑身颤抖地望着他,一面思索着,想了解家康的语意。
永远禁止见面……
对父亲而言,这是何等悲哀的一件事,由家康的泪水,就足以说明了。
(为什么要下这个决心呢……?)
如果下定决心要付诸实行的话,秀忠当然会把弟弟的六十万石收回来,并且命令他切腹,否则事情无法解决。
秀忠一定很难下定决心,而家康好像看出这一点,就先表示自己的意志……使秀忠认为父亲极度憎恨自己的儿子。
(不,没这回事!)
胜重仿佛胸口烙上热铁似的,直痛到心坎里去。
(父亲想毁掉儿子……忠辉听了使者的话,一定会狂乱起来。因为父亲明白这一点,因此不敢随便派使者前去。)
‘抱歉……’
胜重意识到额上渗出了汗珠,咬咬牙,决心再试着挽回。
‘请再重新考虑一下这个处分……’
‘不必了!’
‘可是,这是违反常理的话……第一、不合人情,第二、不自然,我只会把城主的心意,转达给将军。’
‘胜重啊!’
‘是……是!’
‘我已经想过了,你回答我的问话,派谁当使者比较好呢?’
‘那么,不管怎样今生也不再见他了?’
‘对,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于难以忍耐的思念,会相当克制的……这件事必须以将军、还有义直以下的孩子们……不,还有天下、神佛等所有的人为见证才行。这是老天处罚我让秀赖死去的报应。’
胜重大吃一惊,不由得环顾四周。
(必须如此吗……)
仔细想想,侍女当中,有人传说淀君的亡魂不时地出现在家康起居间的一隅。
(他并不是怕这种事的人……)
可是,或许人类的良心经常与亡魂相逢也不一定。
可是,如此一来,忠辉的不幸又如何呢?
忠辉并不是自己要去亲近大久保长安这个监护的,也不是自己选择要娶伊达政宗的女儿的。
这一切都是被家康的眼光和政略所逼,由此萌生出被诅咒之芽。
‘抱歉……’
胜重又重复地说。
‘如此一来,或许城主能对神佛做见证,可是上总介的不幸又如何呢?这样太偏颇了……大家可能会中伤城主,说城主是个残酷的父亲……’
‘不要说了,胜重……如果有人这么说,我就这么接受。希望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拜托了啊!’
11
可是,胜重仍不十分明白家康的本意。
(人虽然喜欢自己的孩子,可是毕竟还是无法超越利己的障碍。)
胜重迷惑地想着。同是自己的孩子,似乎也有爱憎的区别。
事实上,家康对尾张的义直以下的三个儿子,与这一回对忠辉的处分,有太大的区别。
他可能会说,一方是年幼诚实的孩子,而另一方却充满霸气。可是,这不都是他亲生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