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惊变-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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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立中央的事,来得这么突然,大家都傻了眼。刘伯承望望朱德,见朱德背微驼着坐在那儿沉思,模糊的光影中,黧黑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阴影。
徐向前的一只手支撑着头,盯着马灯出神,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看得出来,就连陈昌浩也无思想准备,不然他不会朝张国焘瞪着一双惊诧的眼睛。夜风透过窗棂的罅隙,不断吹进屋来,将几案上的马灯与酥油灯苗吹拂得闪烁不定,左右摇晃。似乎欲扑灭这一束束昏暗的灯光。听得出来,喇嘛庙外的几株大树,在夜风的袭击下,发出一阵阵嗦啦啦、嗦啦啦的声响,似有什么妖孽,在那黑暗的角落里发出恐怖的声音。。
大家都不表态,会场的气氛既沉闷又紧张。
突然黄超大声说:
“我们再不信任原来的中央了!”
张国焘调头一看,昏暗的酥油灯光下,黄超闪现着一张十分难看的脸面,更像一个大烟鬼。
李特接着说:
“中央既然丢下我们,我们也不再跟中央跑了。”
张国焘满意地点点头,得意洋洋地问坐在不远的朱德:
“总司令,你说说看,怎么样?”
眼前出现的一切,朱德感到痛心、茫然。历史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这里,仿佛凝固了。他虽然不明白事情的真像,但深感事态十分复杂。目前,他对事态的一些隐情不知,但他心底明白:党中央率军北上是既定的方针。北上,是他一起参加研究作出的重大决策,同时也是张国焘举手赞成过的,怎么可以说北上是逃跑呢?他对张国焘今晚的表演,颇为愤慨,但又深感此时无回天之力。心想这个问题短时间难以解决,只有隐忍下来。总有一天,四方面军是会北上的。现在张国焘既然逼我表态,我就讲讲,管你听不听,说给大伙听听也好。这么一想,朱德反倒平静下来,于是语重心长、心平气和地说:
“大敌当前,要讲团结嘛!天下红军是一家。中国工农红军在党中央统一须导下,是个整体嘛。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个‘朱毛’,全国、全世界都知道。要我这个‘朱’去反‘毛’,我难办到。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是红军内部的问题,大家要冷静,要找出解决的办法来,可不能让蒋介石看我们的热闹。我赞成中央北上抗日的方针,手只能举一次。”
张国焘听了朱德的发言,感到不是滋味,但又不便发作。因为朱德讲的毕竟有些道理。而朱德又身为红军总司令,人称“红军之父”,在军中威信极高,即使张国焘的资格再老,再人多枪多,也对朱德莫可奈何。
张国焘在昏暗的灯光中,觑着微微浮肿的眼睛瞧了瞧朱德,然后将目光转向刘伯承,急不可待地催促着:
“总参谋长,你说说。”
刘伯承看看会场,虽然此刻他不完全洞察张国焘的全部奸心,但这只犀烛燃烧的慧眼,已经看清了张国焘的一些诡计,特别是听了刚才朱德的发言,在这个特殊困难的时候,总司令显然不可能是大义凛然,仗义直言。但他的讲话,其中深含着规劝、讽谏、希望张国焘不要走得太远。当前至关重要的头等大事,是红军的团结。刘伯承也深为红军即将走向分裂的深渊而忧心、痛心!于是他说道:
“目前,大家都知道,部队经过长时间的行军、作战,一路颇有损失、特别是走过大雪山、水草地,减员更重。国民党的追击军,在我们身后,又寸步不离。革命形势,对我们来说,相当困难,我们可以说,举步维艰。这个时候,红军只有团结对敌,才有出路。。”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讲下去了,谁要你在这里作政治动员报告!”张国焘极不耐烦地打断了刘伯承的发言,阴沉着脸面对坐在不远的徐向前说:
“徐向前,你讲讲。”
本来,徐向前对张国焘召集这样的会,就感到突然,没有思想,261准备,也有点不大理解。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既不晓内情,又很痛心。拥护吧,没有多少道理,原来就有党中央,这边又成立一个,算什么名堂?反对吧,自己有些事还没弄清楚,说不出所以然来,真是左右为难。于是只好答复张国焘说:
“让我想想。”开会的人,张国焘差不多一个个都点了名,要大家对他兜售其奸的事情表态。除了黄超外,只有几个被蒙蔽的干部发言支持张国焘的主张。张国焘见有人附合,立刻站起来拿着一张事先写好的一大串名单,振振有词地说:
“现在我宣布成立临时中央,委员有张国焘、朱德、刘伯承、陈昌浩、徐向前、王树声、周纯全、李卓然、罗炳辉、董振堂、余天云、傅钟、何长工、曾传六、李特、黄超、方强、刘志坚。。”
接着张国焘又说:
“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博古私带部队北行,分裂红军,拒不执行军委和总司令部南下的决定,宣布开除其党籍。临时中央主席由本人暂任。适当时候,再正式选举成立中央,报第三国际批准。”
会场立刻阒寂下来。与会的大多数人听张国焘这么说,都感到吃惊,谁都没有想到,张国焘的思想一下子竟滑得之么远。刘伯承不安地瞅了朱德一眼,看见朱德脸若秋霜,坐在那儿端然不动。张国焘有些心虚地问朱德:“朱总司令,你有何意见?”朱德平静地回答说:“你既然喊我叫总司令,我这个总司令,岂能反对中央?我不能当你这个中央委员。”张国焘火了,大声说:“难道你死心塌地硬要跟着毛泽东跑?”朱德仍然平静地说:“毛泽东有什么不对?”张国焘气急败坏地说:“毛泽东搞分裂,难道你还不明白!”朱德激动了,以极大的忍耐大声说:“大敌当前,要讲团结!天下红军是一家。中国工农红军在党中央统一领导下,是个整体。不论发生多大的事,都是红军内部问题,大家要冷静,要找出解决办法来,可不能叫蒋介石看我们的热闹!”张国焘生气地说:“你说说,你承不承认我们现在成立的中央?”朱德马上给顶了回去:“你在这里硬要弄出一个中央,我不赞成,我按党章的规定保留意见,以总司令的名义做革命工作。”
朱德当着大伙的面给张国焘一个钉子碰。张国焘为了改变一下被动的局面,生气地转问刘伯承:
“参谋长,你有什么意见?”
刘伯承激忿地说:
“我怕不配做你的中央委员吧,不够格吧!”
张国焘指着刘伯承大声嚷道:
“你——你——”随即对大伙说:
“今天,临时中央就算成立了。不管怎么说,在坐的,无论愿意不愿意,都是中央委员。我们要立即通报原来的那个不顾信义的中央,说明我们今后用党中央、少共中央、中央政府、中央军委、总司令等名义对外发表文件,并和他们发生关系,要他们不得再‘冒用’中央的名义。”
处心积虑,张国焘终于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演出了一出沐猴而冠、黄袍加身的丑剧,不幸为毛泽东和洛甫所言中。毛泽东前不久说过,张国焘的错误发展下去,必然反对中央、叛变革命。洛甫也说过,张国焘分裂红军的错误如不改正,其前途必然是组织第二党。毛泽东和洛甫看问题真是尖锐,入木三分。
十七、漫漫征途
朱德身不由己意志坚如钢
张国焘成立伪中央后,即率部南下,制定了一系列的作战计划,比如《绥(靖)崇(化)丹(巴)懋(功)战役计划》、《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计划》,殊不知遇着了强硬的川军,在名山东北百丈镇与敌决战,被三面包围。敌飞机、大炮、步兵连续攻击数日,我损失惨重。广大指战员浴血奋战,付出近万人的伤亡代价才得以突围。部队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可歌可泣,然而也改变不了张国焘南下错误路线的悲剧命运。“去成都吃大米”的道路不通,只好退到宝兴、天全、芦山一带。
冬天来临,部队缺衣少食,天寒地冻,生活无着。很多战士为筹集粮食冻死在雪地里,而活着的又大都得了雪盲症。冻馁中的部队,一直艰难地挨到第二年的春夏之交,仍然是饥肠辘辘。肥胖的张国焘,也因营养的欠缺而消瘦下来。他深知部队缺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作为大军的一个统帅,他不得不为部属的生存而忧心起来。张国焘忧心忡忡地迈进朱德的房间,见朱德正伏案写着什么,问道:“玉阶兄,还在用功,写哪样文章?”朱德搁下手中的笔答道:“刘伯承叫我总结一下山地战斗经验,他们红大教学需要。你找我有啥事?”张国焘关心地说:“玉阶兄,看你近来越发黑瘦啦,你要留心身体哩。”朱德不满地说:“大家都在饿肚皮,岂有不瘦的道理!”张国焘点点头:“是啊,得想法让部队活下去。”朱德问道:“你看怎么办?”张国焘试探着说:“玉阶兄,发动大家出外挖野菜,你看如何?”朱德回答说:“野菜能度日,当然是好事,但也不能维持几天。”“那么,我们成立一个野菜委员会,如之何也?”“当然可以。”张国焘问朱德:“玉阶兄,近闻有的战士因乱吃野菜而中毒,昏迷不醒,危及生命。如果我们组织起来去挖野菜,鉴别一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就会减少很多麻烦。”朱德想了一想说:“近来前方无战事,我正没事干,闲得无聊,能为大家做点事,也是应该。”张国焘一拱手:“一言为定。”
朱德温和地笑了一下:“好说。”次日,以朱德为主席的一个二十几个人的野菜委员会,向漫山遍野的野草地进军了。二十世纪新的神农尝百草的活动开始了。朱德和大家一起,离开驻地,缓步来到山边的野草地。春草正绿,一簇簇丛生在向阳的坡地。牛耳大黄伸出肥大的叶子;苦蒿支起纤细的腰身;野葱在石缝中耷拉着青葱的头发;灰灰菜交叠着粉绿的小叶;芨芨草在地上弯折着坚硬的身子,像一条条僵硬的绿色蚯蚓;蕨苔从地上伸出一只只小手,有的紧握着带绒毛的小拳头,掩映在一张张鱼翅般的蕨草之中;雀雀菜贴地而生,似一朵朵绿色的小毯;蒲公英从绿叶中伸出一个个毛绒绒的小球,在风中飘飞出轻盈的灰色细毛;荨麻平撑着一张张褐绿色的叶子,直立着一株株粗糙的腰身;人参果在枝蔓上挂起一串串像马粪蛋撒落在绿草碧藤间。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菜、野草在地上繁衍着绿色的家族,在它们的根部隐藏着一颗颗血红色或淡红色的蛇泡,像一颗颗珍珠抛撒在草地丛中。但要警惕啊,这些有艳丽色泽,炫耀着自身可爱的蛇泡,往往渗透着毒汁。那些乌黑色的菌子,从潮湿的地方冒出头来,顶着一把小伞,有的仿佛侧起耳朵,在悄悄地谛听着什么,似乎在观察草地风云的变幻。。
朱德和他的野菜委员会的同仁们,认真采撷并辨认着各式各样的野菜,朱德凭着他幼小时在四川仪陇马鞍山老家的郊外认得的一些野菜,一种种仔细考察着。突然,康克清从老远的地方赶来,朱德感到奇怪,从草丛中直起身子,问走到身边的康克清:
“克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什么事?”康克清着急地说:“有几个伤员来到总司令部门外,说饿的不行,吵着要宰杀总部留下的马。我劝说半天,好说歹说他们总算快快走开了。”朱德耸了一下浓黑的眉毛,有些吃惊地说:“唉!部队断炊已有半月,一日无粮千兵散。伤员也确实可怜,他们要杀就杀我的马吧。”康克清拉起朱德的衣袖,走了几步,避开寻找野菜的人,悄悄对朱德说:“是有人故意支使伤员来搞鬼。”朱德眨眨眼睛:“我知道。伤员无知,不要责备他们,他们有困难,要尽量设法解决。”康克清不满地说:“我看你就是个和事佬,人家欺侮到你头上来了,你都不管,让人随意打整,一点气不吭,行吗?”朱德和颜悦色地说:“这算哪样嘛!要注意团结。只要不把我朱德置于死地,我也要尽量说服四方面军的同志一道北上,执行中央的战略方针。”康克清一撇嘴:“我没你的度量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要多有几个心眼,别的同志为你担心啊。”朱德不以为然地说:“我相信张国焘不敢把我朱德怎么样,无非搞点小动作,制造一点小摩擦,小困难,我看不算什么。”康克清提醒着说:“好多反对他的人,一个个都被他收拾了,听说总部的侦察科长胡底,由于说张国焘是军阀,是法西斯,被张国焘秘密毒死了。彭绍辉、郭天明、陈伯钧说了张国焘的坏话,遭到排挤打击。陈伯钧被解除了九军参谋长职务,调到红军大学当教员。你要警惕啊,张国焘整起人来,不择手段。”
朱德点点头,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说:“张国焘不让刘伯承当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