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惊变-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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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付疟疾,只剩下这么十几颗奎宁丸了,我一直留着,舍不得用,赶快给周副主席吃,过几天,烧就会退的。”
小魏照戴医生的嘱咐,精心照顾着周恩来,还替他熬了一碗青稞面,加放了几滴酥油。
但周恩来的高烧一直不退,且不能进食。小魏急得哭了,赶快跑去找毛泽东。
毛泽东得知周恩来病重的消息,急派卫生部的王斌与李治两位医生前往诊治。王斌和李治替周恩来检查后发现肝部肿大,皮肤发黄,两人商量研究一番后确诊为肝炎,这时已发展成阿米巴肝脓肿,急需排脓,不然有生命危险。
但在这一无设备二无医药的环境里,不要说开刀或穿刺,就连消毒工作都无法进行。怎么办?王斌考虑了一会急对站在周恩来身边的特务员说:
“快到雪山上取些冰块来。”
小魏与小范简单商量了一会,决定让小魏留下照顾周恩来,小范他们到60里外的大雪山上去取冰块。
王斌和李治取出几粒易米丁,扶起昏迷中的周恩来,让周恩来用温开水吞下。这种易米丁,实际上是治疗痢疾用的,但这时到何处去找治肝炎的特效药,没有法只得用它代替了。
王斌与李治一直守护在周恩来身旁,不敢挪动一下脚步,注意观察着周恩来服药后的变化。他们不断用湿毛巾敷在周恩来的额头,一直等到下午,小范和小吴才气喘吁吁地抬回几大块晶莹的冰块。王斌和李治迅速将亮晶晶的冰块冷敷在周恩来脓肿的肝区上方。一会,便听见周恩来响起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邓颖超在休养连得知周恩来病重的消息,急急从驻地赶到军委总部。一路上,心情格外沉重。本来,她的身体也不大好,西征开始,她患了肺结核,吐血,以致编在总卫生部干部休养连行军,没与周恩来在一起。
十来个月,邓颖超与周恩来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主要是周恩来太忙,邓颖超不愿意去打搅他。有几回,毛泽东和周恩来走过休养连,连里的同志看到直叫唤:“毛主席和胡公来了!”(周恩来长征中因蓄胡须,同志们亲切
地叫他周胡子,或称胡公)周恩来走到邓颖超身边,三言两语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又分手了。记得部队在抢渡贵州的北盘江以前,国民党的飞机向休养连驻地掷弹,贺子珍、钟赤兵等人受伤,还死了几个战士。周恩来闻讯,在夜半提着马灯来看望休养连的同志,同邓颖超也只交谈了几分钟,便分手了。。
十来个月的戎马岁月,邓颖超同周恩来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见过几次面,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似乎少了一点夫妻的情份。他们没有工夫去低回缱绻,周恩来和邓颖超就是这样!
这次,因周恩来病势严重。沉疴不起,邓颖超才不得不来看他。
邓颖超忐忑不安地迈进周恩来的房间,见周恩来睡在木板床上昏迷不醒,双目紧闭,那双终日审视战争风云的累眼暂时休息了。她用手轻抚了一下丈夫的额角,感到烫烫的,有点烧手。她凝视着丈夫那张长满胡须的面颊,感觉越来越加消瘦了,似乎只有一张手掌大,皱巴巴的干瘪的脸上,仿佛涂了一层蜡黄,邓颖超的眼角不自觉地滚动着几颗热泪。
压在周恩来腹部的冰块,受着高烧体温的消溶,清亮的雪山之水,便嘀嗒嘀嗒地掉在床下的一只木盆里,停泊在邓颖超眼角的泪珠也随之掉了下来,滴落在她风尘仆仆的征衣上。。
这时小魏才“发现”邓颖超在身边,于是轻轻说道:
“邓大姐,请坐!”
邓颖超颔首不语,一直倾身伫立在丈夫身旁。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落向西陲的余晖,渐次隐没在浓重的大山的荫翳里,遥远的雪山,失去它白灿灿的光芒,在天边留下一重重巍峨的剪影。
小魏对邓颖超说:
“邓大姐,我送你回休养连。”
邓颖超平静地说:
“不!今晚我不能回去,我要照顾恩来。”
“那你怎么睡呢?”
“我在恩来的床前铺点稻草,将恩来的包袱皮盖在稻草上作垫单就得啦。”
小魏不安地说:
“邓大姐,你也有病。”
“没关系,今晚,你们都去休息,我替你们值班,恩来生病的这些日子,你们也真够辛苦啦。”
小魏噘着嘴说:“邓大姐不走,我们也不走。”
邓颖超说:
“好!今晚我们大家一起照顾周副主席。”
邓颖超坐在周恩来床边,把周恩来脱下来的灰色羊毛背心拿过来看看,目的是趁机替他找找虱子。突围出来,部队根本谈不上讲究卫生,上上下下全生虱子,疾病缠身的周恩来,更不例外。邓颖超在闪闪烁烁的马灯光下,见背心的羊毛线眼子里,一只只虱子在有气无力地蠕动,有的虱子肥肥的,似乎喝够了血浆,行动不便,大腹便便地斜插在毛线衣眼子里一动不动。看见这么多害人虫、寄生虫霸占着周恩来的衣服,邓颖超难受极了。心想,西征以来,恩来的身子本来就弱,怎经得起这么多虱子的咬噬、折磨,哪有这么多的热血来喂养这些可恶的家伙。她一边听着周恩来的呻吟,一边用双手的大指甲挤掐虱子,挤掐一个,心里就默记着数字,心想看看究竟能找到多少?每掐一个,静静的屋子里便响起轻微的“咔吧”一声。那些肥虱的血浆甚至溅到她的手臂上,她擦了一下,摆摆头,微微叹了口气。
伴着周恩来时断时续的呻吟,大约花了两三个小时,邓颖超在周恩来的灰羊毛背心上找到170多个虱子,虱子的血把她的两个指甲都染红了。虽然如此,但邓颖超怀疑是否把毛衣上的虱子都捉光了。因为那些白色的星星点点的虱卵,还一簇簇牢固地粘在毛衣的皱褶地方,任你怎么弄也弄不干净。邓颖超只得在虱卵集中的地方,用大指甲一团团地挤掐,于是,房子里便响起一阵咔咔吧吧的声音。她又一次摇摇头,唉声叹气起来。。
翌日清晨,周恩来苏醒过来,呻吟声中夹着一声声“肝疼”的叫声。邓颖超和王斌、李治赶快把周恩来扶起来,终于排出半盆绿色的脓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臭味,大家心里一下掉下一块石头,心想周副主席得救了,接着他的烧也慢慢退下来。周恩来睁开眼,发现邓颖超在身边,感到有些意外,用一种微弱的声音问道:
“小超,什么时候来的?”邓颖超双眉舒展开来:“昨天下午。”周恩来慢吞吞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发高烧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周恩来有气无力地说:“这阵,我感到腹部舒服一些,不像昨天那样疼痛了。”邓颖超看看王斌和李治,会心地点点头。周恩来服了易米丁,用冰块降了温,排出脓液以后,疾病慢慢的有所好转,烧已开始退了,可以进一点软食。邓颖超在他身边照顾了三天,便返回休养连驻地。邓颖超离开的第二天,毛泽东来看望周恩来。毛泽东走近周恩来的床边,轻声问道:“恩来,好些吗?”周恩来眨巴着一双无神采的大眼:“好多了,看来暂时不会去见马克思了。夏洮战役计划,执行得如何?
一、三军团离开班佑北上没有?”毛泽东慢慢对周恩来说:“前两天,中央政治局在毛儿盖的索花寺开会,讨论了一下战略方针和夏洮战役的作战行动问题。”周恩来关心地问道:“没有吵架吧。”“还好,这次开会,没有吵架。”毛泽东下意识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随即又插入口袋的烟盒中,决定不抽了。因他突然想起周恩来咳嗽,唯恐因烟味的刺激而加剧。毛泽东对周恩来说:“我在会上,依据中央创建川陕甘根据地的方针,强调红军北出后,应以洮河流域为基础,建立根据地。因为这一地区,背靠草地,川敌不易过来,而临近青海的回民区,党的民族政策得当,回民不致于反对我们。如东进受阻,以黄河以西作战略退却,也是好的。所以向东向西是一个关键。我们应采取积极的战略方针,争取向东发展。”周恩来躺在床上注意听着毛泽东的陈述,不断点头。毛泽东接着又说:“会上诸公,基本上都赞同我提出的主张,陈昌浩的态度尤为坚决。他主张我们应快速北进,集中最大兵力,向东突击,以实现中央的既定方针。”周恩来一听,清癯的颜面立刻绽出一丝笑容。毛泽东接着说下去:“徐向前的意见也是主张应当向东,向陕甘边界发展,而不应向黄河以西,我军北出甘南后,应坚决沿洮河右岸东向,突破岷州王均部的防线,向东发展。万一不成,再从河左岸向东突击。”“看来,会上没有分歧的意见,大家都同意向东了。”周恩来喜悦地说着,欣然一笑。毛泽东强调说:“向东还是向西,是全局中的关键。向东是积极的方针,我们必须采取这一方针。否则,将被敌迫我向西,陷部队于不利境地。从洮河左岸或右岸前进,可视情况而定。如有可能,即采取包座至岷州的路线北出。如欲占领西宁,目前是不利的。沙窝会议前,决定由总司令部率领的左路军:五军、九军、三十一军、三十二军、三十三军,此时应向红军前敌指挥部率领的右路军:一军、三军、四军、三十军靠拢。阿坝可速打一下,后续部队应不经阿坝而向右路军靠拢。我们不应将左路军看成是战略预备队。总之,我们必须坚决向东打,以岷州、洮河地区为中心向东发展,决不因遇到一些困难,便转而向西。”
纵横捭阖,毛泽东对当前战略方针的阐释,周恩来一听,便心领神会。他虽然因病没有参加毛儿盖会议,但经毛泽东这么一介绍,他完全了解了会议精神,心想这是对沙窝政治局会议关于战略方针的补充决定。
周恩来欣然对毛泽东说:
“你的考虑是对的,应该这样,我们才有希望。昨天,徐向前来看我,还带来几斤牛肉,这算是头等补品啦。徐向前也谈到这次会议的一些情况,明白表示他的东进意见。还说你在毛儿盖会议上,特别表扬了陈昌浩的发言。”
毛泽东笑笑说:“陈昌浩与张国焘不同啊。他虽然跟张国焘紧,但毕竟年轻,容易接受正确的主张。国焘老兄不同啊。”周恩来问毛泽东:“听说张国焘没有参加毛儿盖会议,是吗?”毛泽东哈哈一笑:“他说肚子疼,躲在四方面军总部,不愿参加。”周恩来说:“怕是沙窝会议大家不同意他的意见,闹情绪呢?”毛泽东摇摇头说:“不好办啊,张国焘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一会说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好,一会又说要开会研究那个问题,总是节外生枝,难以应对。”毛泽东在周恩来这里坐了一会,由于还要到前敌指挥部去开会,很快便离开了。
8月下旬,根据毛儿盖会议决定,右路军开始北过草地。一军团先行,正在病中的周恩来随彭德怀率领的三军团殿后。
右路军进入若尔盖大草原的边缘,开始了穿越草地的进军。
川西北草原,历史上一直为松潘所管辖,故又有松潘草地之称。它位于青藏高原同四川盆地的连接地段,范围包括热尔郎山以南,浪架岭以西,查针染子以北,面积约15,200平方公里,海拔在3500—4000米以上。其地势由东、南、西三面向北倾斜,起伏不大,一望无际,茫茫无垠,为典型的平坦高原。白河(即嘎曲)和黑河(即墨曲)由南而北纵贯其间,注入黄河。河道迂回摆荡,水流滞缓,汉河、曲流横生,将偌大的草原弄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由于排水不良,潴水而成的牛轭湖星罗棋布,形成大片的沼泽,污水横流。经年水草,盘根错节,结络而成片片草甸覆于沼泽上面。在河间地带,时有相对高度在百米以下的浅丘隆起,其形态多为缓坡平岗,极少棱角锋利的山岩或陡急的沟谷。草地的气候又甚为恶劣,年平均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下,雨雪冰雹,来去无常。时而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烈日炎炎;时而阴霾蔽日,电闪雷鸣。每年的5至9月,是草地的雨季,年降水量的百分之九十,在此期间注入地衣,使本来就泥泞滞水的草原更显出“沧海横流”的景象。四野荒茫,渺无人烟。
中共历史上一场罕见的艰苦行军,就这样开始了。这是一场人同大自然的殊死搏斗,大自然在极其残酷无情地等待着忍饥挨饿的红军。草地边缘偶尔摇曳着一束束鲜花在向着缺衣少吃的红军微笑,其实那是死神在那儿狞笑。在这片神秘莫测的土地上,既显示着大自然的凶猛与冷酷无情,更表现着广大红军指战员的意志、毅力与顽强。
正在患阿米巴肝脓肿的周恩来,由于连续发了几天高烧,五、六日没有进食,身体十分赢弱,不要说过草地,就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