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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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手艺相当高明,因此我在铺子里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不管我要找的是什么或者是谁,他们都不在铺子里。
但他们也不在楼上。我爱那些在我照料下的驯良人,但这幢房子的本身已经不再是一个家了。为了碧茜的缘故,我找来一些盆景,把它们放在每一个窗台上。但因忘了按时浇水,结果全都死光了。
也许我怀念地下工作的挑战。于是当全国性的地下工作总部要我替他们办一件事时,我热心地答应了。他们给哈林狱中的一名囚犯伪造释放的文件。我心想,还有什么比带着这些文件,转过一个街口,送进那些熟悉的木门后更容易做的事?!
但当警局的门在我身后关上时,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假如我不能再走出去的话怎么办呢?如果我中计被捕的话怎么办呢?
一位满头橙红色头发的年轻副警长从收纳公文的办公桌后走了过来,说“有什么事吗?你是奉命见谁的?”
那时罗武。但他为什么要这么硬生生地对我说话呢?难道他要逮捕我吗?难道他们又要把我禁闭起来吗?我说:“罗武,你不认识我了?”
他仔细地看了我一眼,好像要刷新自己的记忆,然后泰然自若地说:“当然!你是那位开钟表铺的女士!我听说你被关了一段时候。”
我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为什么呢?罗武完全晓得——忽然我想起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我们是站在警局的中央通道上,有半打以上的德国士兵正望着我们。而我竟向一位同组的工作人员指名招呼。这岂不等于承认我们之间有特殊的关系吗?然而地下工作最重要的一项规定是……我舔了舔嘴唇,我怎么会那么愚蠢呢?
罗武把那些伪造的文件,从我那双发抖的手中接了过去,略略看了一下,便说:“这些文件必须由警察局长和负责监视的军事机关共同通过才行。你可以在明天下午四点钟时再把这些文件带来吗?警察局长正要准备开会,直到——”
我没听清下面的话。当罗武才说“明天下午”几个字时,我已经箭步走到门口。我在路边的人行道上站了许久,直到膝盖停止颤抖。如果需要任何的证据来证实我没有胆量和机智的话,这就是了。以前我若曾一度表现过勇气和技能,那都是神的恩赐——只是祂借给我的才能,叫我能够胜任所负责的工作。如今这些工作技能没有了,显然表示这已不再是祂要我做的工作。
我慢慢地踱回贝雅古屋。就在我要走进小巷的那一刹那,我领悟到我所要寻找的是什么。
那是碧茜。
自从我跑到医院的窗口,发觉她已经永远离开了赖文集中营时起,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念碧茜。在我的意识中,我以为只要回到哈林以后,在这间钟表铺和她所爱的家里我还会找到她。
但她不在这里。自她去世以后,我如今才第一次想起她对我说的话:“柯丽,我们必须告诉别人,我们必须告诉他们我们所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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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由那个礼拜起,我开始讲述的工作。如果这是神给我的新工作,祂必会为我预备力量及该说的话语。我骑着那辆没有胶胎的脚踏车,在哈林市和附近的小镇上来往奔走。为要带给人们一个消息——喜乐要比失望更根深蒂固。
一九四五年,在荷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令人高兴的事。然而这也正是当时的春天人们最需要听的一种信息。那年的春天,哈林不再有“哈林新娘”的花香;河边只剩下那只树桩子,因为太大了,才没给人载走当柴烧。田园里也不再有郁金香像彩色地毡一样地点缀着原野,因为所有的花球茎都给吃光了。城中没有一家没有悲剧的。在这些绝望的日子里,我在教堂、俱乐部与私人的家中传述碧茜和我在赖文集中营里所学到的真理。
每次在这样的聚会里,我都要讲到碧茜的头一个异象:在荷兰设立一个疗养院,叫那些心灵深受创伤的人来休息,学习如何重新投入社会中去生活而不再惧怕。一次在我讲完这个异象以后,一位身材窈窕的高贵妇人向我走来。我认得她,她是韩冰玲夫人。她的家在卜萨门多的市郊,据说乃是荷兰最美丽的房子之一。我从来没有见过里面如何,只见过那个大庄园边缘的树林。那座美丽的房子就在大庄园里面。当这位衣饰高贵的妇人问我是否仍住在百德街上那幢古旧的小屋时,我不禁有点诧异。
“你怎么——是的,我还住在那儿,但——”
“我母亲常常告诉我关于贝雅古屋的事。她常到那里去与你的一位姨妈见面。我相信她是做慈善工作的,对吗?”
刹那间,往事都浮现在眼前。打开侧门,让一位身穿缎纱,头戴镶着羽毛帽子的妇人进来。上楼时她的长裙和阔大的帽子轻擦着狭窄楼梯的两边。然后贞苏姨妈会站在门口,以一种肃穆而热切的表情迎接她。
韩冰玲夫人说:“我是一个寡妇,但我有五个儿子加入反抗军,四个还好好的,只是第五个儿子自从给解到德国去后,一直没有下落。当你演讲时,我心里面有一个声音不住地说:‘仁会回来的,为了感恩,你要把家开放来成全彭碧茜的这个异象’。”
两个礼拜之后,一个小男孩从侧门送来一封带着香味的信封,里面信纸上只有一行斜写着的紫色字迹:“仁回来了。”
韩冰玲夫人在她田庄的入口处亲自等着我,我们一同在通往住宅的大道上走着,两边的古老橡树在我们头上交错成荫。绕过最后一个弯时,我们看见一幢有五十六个房间的大厦座落在一片极大的草坪当中。有两位年老的花匠正在花圃中工作。
韩夫人说:“我们好久没有好好地料理花圃了。不过我想我们还能把它重新弄好。你认为让那些释放出来的囚犯们栽种花卉会对他们有帮助吗?”
我没有回答。只望着那人字形的屋顶和镶着铅板的窗户,那么高的窗……
我的喉咙发燥。“里面——里面是不是有铺着嵌花木料的地板,正厅的周围有一圈宽阔的画廊,壁上镶着半浮雕的人像?”
韩夫人以惊奇的目光望着我:“那么,你曾来过这里!只是我不记得——”
我说:“不,我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见——”
我没有再说下去,我怎么向她解释我自己也不明白的事呢?
“从一个曾经到这里来过的人口中听见的。”她简单地替我说完了那句话,丝毫不了解我心中的迷茫。
我说:“是的,从一个曾经到这里来过的人口中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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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第二个星期,联军收复荷兰。荷兰的国旗飘荡在每一个窗口上,荷兰的国歌在解放了的电台中日夜播放。加拿大的军队把囤积在边界上的粮食,加速运到城市里来。
六月,数百人中的第一批抵达了在卜萨门多的美丽疗养院。在这些人当中,有些人对他们的损失缄默不语,有些人则说个不停;有些人畏缩不前,有些人则过于主动。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心灵深受创伤的人。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从集中营出来的,其中有些人在荷兰本土的某个阁楼或后房的储物橱中藏匿了两年、三年甚至四年的时间。
在第一批到来的人当中,有一位就是康师母,也就是当年百德街上另一件钟表铺主人的寡妇。康先生在秘密的藏身处死了。她独自到我们这里来,头发灰白、老态龙钟,只要是一点点的响声就会吓得跳了起来。其他到卜萨门多的人,也都因空袭、丧失家人或是战时不停的迁徙而身心均受损伤。自一九四七年开始,我们也接纳在印尼受过日本人禁闭的荷兰人。
虽然这一切都不是出于特意的设计,但事实证明这种安排对那些曾在德国坐过牢的人确实是最好的设计。当他们各自生活时,他们很容易自叹自怜,心中只记着他们自己所受种种苦害;但在卜萨门多,他们有机会体验到自己并不是唯一受害的人。对这样的人,治疗之钥都一样,每个人都有一种创伤需要饶恕;或是那位检举他的邻舍,或是一位残忍的狱卒,或者是一名有虐待狂的德国士兵。
奇怪的是,人们最难饶恕的倒不是德国人或日本人,却是曾与敌人合作的荷兰同胞。我们时常在街上看见他们。他们的头被剃光了,眼中流露着畏缩的神情。这些与人合作过的人如今十分可怜;他们被逐出家门之外,找不到工作,在街上受尽人的讥笑和辱骂。
起初我以为我们也应该把他们邀请到卜萨门多来,与那些曾被他们害过的人左右同居,好叫他们彼此之间能生出一种共同的怜悯来。但事实证明这种办法行不通,因为那些受害的人在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我试了两次,结果双方打起架来。因此一旦等到国内再度开办为低能男女而设的学校及收容所之后,我便把贝雅古屋交出来作收容这些曾与敌方合作的人之用。
事情就这样地干下去。战后的数年,我们作各样的尝试,犯了错误,再继续学习。那些前来为战后受害人义务服务的医生、心理治疗专家和营养专家们,有时对我们这里松弛的管理方法感到惊奇。早晚的崇拜聚会中,大家可以随时进进出出,用膳时也没什么好的礼貌。有一个人每天早上三点钟起来散步,走到哈林市去。但我没有勇气吹警哨或斥骂,也不愿意考虑装闸门或定下宵禁的时间。
果然,到了时候,人们都各自找到办法消除心灵深处的隐痛。正如碧茜所说的,这常常要从花园开始。当花儿开放或蔬菜成熟时,人们就较少谈论以往的苦境,较多谈论明天的天气。等到他们的视域逐渐扩张之后,我开始告诉他们在贝雅古屋居住的那些人的情形:那些人从来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们,也从来没有收过一封信。当我提到那些与敌人合作的人而不再从他们口中听到一连串自以为义的怒言时,我就知道那个人离心理康复的时候不远了。等到有一天他说:“你说到的那些人——我在想,不知道他们想不想吃我们自己种的红萝卜”时,我知道奇迹已经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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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四处演讲,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卜萨门多的疗养院要靠捐款来维持。另一部分的原因则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要听关于碧茜的事迹。我在荷兰各地旅行演讲,又到欧洲其他地方,也去到美国。
但是心灵饥渴最深的乃是德国。德国全国都是满目疮痍,城市变成了瓦砾堆。但更可怕的是,人们的思想与心灵也都成了灰烬。只要越过国界,你便立即感觉到全国上下那种沉重的气氛。
在慕尼黑一个礼拜堂聚会时,我看到了一个人。他就是赖文集中营那间淋浴室门外的守卫,也是自我出狱以来看到的第一个我们从前的狱卒。忽然往事全回复到眼前——满房间龇牙咧嘴讥笑我们的男人,一大堆的衣服,还有碧茜那张痛苦而苍白的脸孔。
当人们陆续离开教堂时,他向我走过来。面露喜色,向我鞠躬。他说:“女士,我对你的信息多么感激。想到正如你所说的,祂把我的罪洗干净了!”
他伸出手来要与我握手。我呢?我曾那么多次向卜萨门多的人们传讲饶恕的需要,如今竟把手放在身旁,不愿与他相握。
忿怒和报复的思想在我里面煎熬,就在这时候,我看出这乃是罪。耶稣基督曾为他而死,难道我还要要求更多吗?主耶稣呵!我求祢饶恕我,也帮助我去饶恕他。
我试着微笑,挣扎着要举起我的手。但我不能,我没有丝毫的感觉,心中一点温暖和仁爱的火花都没有。我再次默祷。耶稣,我不能饶恕他,祢把祢的饶恕赐给我。
当我最后伸出手时,一件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从我的肩膀,沿着我的手臂,通过我的手心,有一股电流似乎从我身上传到他的身上。那时我心中涌起一股对这个陌生人强烈的爱,几乎把我全部淹没。
我这才发觉,医治这世界的能力不系于我们自己的饶恕,也不系于自己的良善。乃系于神自己的饶恕与良善。当祂吩咐我们去爱我们仇敌的时候,跟着这命令而来的便是祂所赐给我们的爱。
那真需要极大量的爱。战后的德国最急需的乃是房子;据说有九百万人无家可归。他们住在瓦砾堆里,或住在只剩下了半边墙的建筑物下,有的则住在如今已废弃不用的军用卡车上。一群教会人士邀我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