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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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室内许多人都笑了起来。我再倒回那酸臭的麦杆上,晓得还有一件事要向神感谢的,那就是有碧茜来到这第二十八号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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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四点半点名,正如在检疫场中的时候一样。哨声在四点时便把我们叫起来。还未来得及把沾在衣服和头发上的麦杆抖掉,每个人便已争先恐后地赶到中间的大厅中去领面包和咖啡。最后到的人常常是一无所得。
点名的地点在拉格街,也就是通往医院的那条大道。在那儿我们与来自其他营房的犯人站在一起——当时约有三万五千人——在淡弱的街灯下密密麻麻地站着,队伍长得见首不见尾。我们双脚站在冰冷的煤屑路上都渐渐变得麻痹了。
点名以后,则是分队工作。一连好几个星期,碧茜与我都被分派到西敏斯工厂去作工。这间巨型复杂的工厂兼火车总站,离集中营约有一英里半的路程。我们这队号称“西敏斯旅”的队伍共有数千人,大家列队走出那扇上面装着通电铁丝网的大铁门,进入另外一个世界里面。门外有树木、青草和地平线上的风景。当我们沿着一个小湖边走去的时候,太阳才初升起。晚秋金黄色的原野使我们的心情也振奋起来。
然而西敏斯工厂中的工作实在凄惨。碧茜与我必须把一辆沉重的手推车推到一条铁路旁,在那儿我们把车厢里的大铁板搬到手推车中,再把它们运到工厂的收集站那边去。每天都要辛苦工作十一个小时。好在中午的时候,我们可以分到一只煮熟了的马铃薯和一小碗稀薄的汤。留在营内工作的人则没有午餐可吃。
当我们转回集中营时,真是步履维艰,两条腿又痛又肿。巡视我们的守卫一味吆喝、咒骂,但我们也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慢慢挪动,一步只是几寸而已。我再次注意到当地的人如何掉头不看我们。
回到营房后,我们又得再次排队——这样的排队等候是不是永无止境的呢?——大家到中央房去领取一勺萝卜汤然后我们从挤迫的人群中,尽快回到宿舍的后面举行崇拜聚会。在我们的床位附近,光线不足,不能读圣经。可是在这儿有一盏小灯泡,射出一圈淡黄色的灯光照在墙上。越来越多的妇女聚集在这里。
在第二十八号营房的崇拜聚会是十分特殊的。一次的聚会也许包括一群罗马天主教徒用拉丁文诵念圣母经,有一些信义会的教徒低声唱一首圣诗,再配上一组东正教的妇女的低声吟唱。每一刻我们周围的群众都会增加,大家挤在附近的木台上,或者吊在床边,直到那些高高的床架开始吱喳发声,向下倾斜。
最后由碧茜或我打开圣经。因为只有荷兰人才能听得懂荷兰文的圣经,因此我们用德文把经文大声译出。然后就听到这个赐人生命的道理被人用法语、波兰语、俄语、捷克语沿着通道传下去,最后终于又回到荷兰语。这些夜晚灯下的聚会想必是天堂的预告和缩影。我联想到哈林市中,那些富有的教会,他们如何把自己安置在人造的铁栏栅和重重的教义屏障后面。我再次明白在黑暗的时刻,神的真理才照得最清晰。
起初碧茜和我都怀着极胆怯的心召集这样的聚会,但一夜又一夜的过去了,从来没有守卫走近我们,于是我们也变得比较大胆。既有那么多人要来参加我们的聚会,于是我们决定在晚上点名之后再举行第二次的聚会。在拉格街上,我们受到严密的监视,守卫们戴着温暖的羊皮帽,不停的上下巡逻着。在两间营房中间的中央房亦是如此,总是有半打以上的狱警在场。然而在这间宽大的宿舍里却丝毫无人监视,我们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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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从那个小维他命油的瓶子里总是不断地有油滴出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药瓶子那么小,每天要分那么多的份量。如今除了碧茜以外,我们那边的木台上,至少有一打以上的犯人也要取用这维他命油滴剂。
按照我的本性,我觉得该把滴剂存下来——碧茜已是那么软弱!可是其他的人也一样病倒了。对那些两眼因发高热而变红的人,因寒冷而双手发抖的手,我们实在很难拒绝而不施援助。我试着把它留给那些最软弱的人——可是连这样的人也一天天地增加,十五人、二十人、二十五人……
然而,每次等我倾倒小瓶子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滴维他命油出现在玻璃瓶塞的尖端。那简直是太不可能的事!我把瓶子举到灯光下,想看看究竟还剩下多少。可是那深褐色的玻璃太厚了,我没法看得透。
碧茜说:“圣经中有个女人,她瓶中的油从不枯竭的。”她翻开列王记上,一段记载撒勒法的寡妇在自己家中为先知以利亚预备一个房间的故事:“坛内的面果不减少,瓶里的油也不短缺,正如耶和华借以利亚所说的话。”
当然奇妙的事是一直在圣经中发生。相信这样的事能发生在数千年前是一件事,相信它会在现在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但这样的事果真发生了。今天有,明天又有,后天还是有。直到后来我竟吸引来一小群满心惊讶的观众,站在周围要看瓶里的维他命油如何滴在每天配给的面包上。
好几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上层的麦杆碎片和灰尘一阵阵地掉在我身上。我试着揣摩出这件临到我们身上的奇妙供应。我低声对碧茜说:“也许只有极小量的分子从那小小的瓶口中流出来——然后在空气中膨胀起来!”
我听见她在黑夜中轻笑:“柯丽,不要勉强去解释,只要存着感谢的心去领受,把它当作是爱我们的天父所赐给我们的‘意外礼物’。”
后来有一天晚上,美恩在晚上排队领食物的时候挤到我们身边来,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美恩是一位美丽年轻的荷兰女孩,是我们在武德营时认得的。如今被派在营区的医院中工作。她时常设法从工作人员的房间中给第二十八号营房带一点偷来的宝贝——一张报纸用来塞住一面破烂的窗户,一片面包是护士食碟中没有动过的。如今我们望着她手中一个布袋里面的东西。
我叫了起来:“维他命!”然后对附近营地的巡警投以恐惧的一瞥,又低声说:“多种维他命!”
她低声回答说:“是的,那边有好几大瓶。我从每一瓶中都倒出同样的份量。”
我们匆匆咽下那稀薄的萝卜汤,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富裕感到惊讶。回到床上后,我从麦杆中取出那个小小玻璃瓶,说:“让我们先用完这瓶再说。”
但那天晚上,不管我怎么倒,怎么摇,瓶口都再没有一滴维他命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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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一号,每个囚犯都领到一件大衣。碧茜和我领到的都是俄国货。大衣可能曾用毛皮镶边,因为领子和袖口都还剩有线头,表明上面有东西给撕掉了。
奉命到西敏斯工厂作工的事停止了。我们猜想那边的工厂是被最近一次的空袭炸毁了,如今轰炸的事每晚都可以听见。碧茜与我如今被分派到营中围墙内,作修平地面的工作。这也同样叫人腰酸背痛。有时当我弯腰去提一件重物时,心就会痛得抽筋;晚上腿部也常有间歇的阵痛。
但最大的问题时碧茜的力气。一天早晨,经过一夜的霪雨之后,我们来到工场,发觉地上都湿透了,泥土也变得格外沉重。碧茜从来就不能提很重的东西。这一天她每一次只能铲一点点的泥土。而当她走到下面去倒泥的时候,又常失足跌到。
一位守卫尖声咒骂她:“快点!你不能走快点吗?”
当我把铲子插入黑土中时,心想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尖声大叫呢?他们为什么不能像平常人一样说话呢?我慢慢直起腰来,背上的汗水已渐渐干了。我突然记起在什么地方第一次听见这种疯狂的声音。是在贝雅古屋,在贞苏姨妈的房间里。那声音从我们那个贝壳形的扩音器中传出来,那种尖叫的声音一直在空气中徘徊不去,即使碧茜也受不了,会跳起来把收音机关掉……
“懒虫!懒猪!”
女守卫从碧茜手中夺过那把铲子,在锄地的囚犯中东奔西跑,向大家展示碧茜所能举起的一点点泥土。
“看看这位伯爵妇人铲些什么东西!自然她怕用力过度呵!”
其他的守卫,甚至连一些犯人都笑了起来。受到鼓舞,这个守卫竟故作滑稽地模仿起碧茜踉跄走路的姿态来。今天正好有一个男守卫在我们中间。只要有男人在场,这些女守卫常都会显得格外活跃。
当越来越多的人笑起来时,我感到有一股杀人的忿怒自我心中升起。她们年轻又吃得好——碧茜年老,又吃不饱,难道这也是她的罪过吗?但令我惊愕的是碧茜竟然也跟着大笑起来。
她承认说:“那的确是我。但你还不如让我颠颠踬踬地再铲一点泥,不然我只好全停下来了。”
那个守卫丰满的面颊立刻变得绯红。“我会决定谁停止工作!”随即从腰间抽出皮鞭子来,朝着碧茜的胸膛和颈项抽了过去。
我不明所以地抓起自己的铲子,向那守卫冲了过去。
在别人还都没有看见之前,碧茜已经拦在我前面。她用力把我的手臂拉下我的身旁,求我说:“柯丽!柯丽!继续工作!”说着把铲子从我手中拉去,插在土中。那个守卫带着一种轻蔑的目光,将碧茜的铲子向我这边抛过来。我拾起来,心中仍旧有些昏迷。碧茜的衣领上出现一个红色的血渍,她的颈项开始浮起红肿的鞭痕。
碧茜看见我在注视她的颈项,便用自己一只消瘦的手盖住它。“柯丽,不要看它,只看耶稣。”她把手拿开时,手中沾满了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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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起,雨开始下个不停,整天大雨滂沱,什么东西都湿透了,甚至连室内的墙壁也因潮湿而布满着水珠。拉格街至今没有干过,即使雨停时,地上也还有极深的水坑。排队点名时,我们不准闪避水坑,因此大家只好站在水坑里面,冰冷的水直浸到脚踝。晚上营房中充满着腐蚀的皮鞋那种令人作呕的臭味。
碧茜咳嗽时,痰中开始有血。我们到医院去告病,但温度计上只有一百零二度,热度不够高,不能进病房留医。这里实际的情形与我梦想中每个营房都有一个护士与一间药房的情形实在相差得太远了。医院中的那间大厅,什么设备也没有,而全集中营来的病人都要在此聚集。有时病人常常要在雨中站立好几个小时,才能进入门内。
我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里面全是患病与受苦的妇人,但我们还是得一次次地回来,因为碧茜的病情愈来愈严重了。只是她对这间大厅并不像我那样起反感。对她来说,这又是一个可以向人谈论耶稣的场合,与其他任何地方并无不同。无论她在哪里,在工作的场所,在排队领食物的中央房,在宿舍里,碧茜总不忘对她周围的人谈论耶稣,告诉她们耶稣就在她们的身边,渴望进入她们生命当中。当她的身体越来越软弱时,她的胆量却似乎越来越大。她常常对我说:“柯丽!医院的诊所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地方,这里有好多人她们就站在天堂的门槛上!”
终于一天晚上,碧茜的热度高过所要求的一百零四度。我们再等了许久,才有一位护士出现,领着她和半打左右的病人进入医院。我陪她们走到通往病房的门口,然后才慢慢转身走回营房去。
正像往常一样,每当我站在宿舍门口,就会想起蚁丘来。经过整天长时间的工作以后,有些妇女已经睡了,但多数仍像蚂蚁一样在忙碌活动。有些在轮候使用厕所,其他的人则在忙着为自己或别人捉虱子。我弯弯曲曲地蜿蜒经过拥挤的通道,向营房后面走去。这时祷告会已经快要结束了。当晚上碧茜与我又去医院告病时,我们把圣经留给了卫美佳夫人。她是从海牙城来的一位虔诚、圣洁的罗马天主教徒。她能把荷兰文译成德语、法语、拉丁语及希腊语。许多女人围着我,询问碧茜的病情,她怎么样了?要在医院中住多久?
熄灯号响了,大家拥拥挤挤地赶回自己的床位去。我爬上中间的木台,从那些已经躺下的身上爬过去。自从碧茜来到这间大营房之后,情形变得多么不同了!以前这时正是彼此扭打和咒骂的时候,但今晚这间巨型的宿舍中却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