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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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散的命令一下来,大家就飞也似的挤向第八号营房。彼此践踏脚跟,迫切地想回营房去,好把世界再缩小到可以理解的程度。
但即使是这点也是愈来愈难。在这四面墙内,有太多的不幸,太多毫无意义的苦难存在。每天都有另一件似乎毫无意义的事发生,都有些东西是过于沉重的。“呵!主耶稣!祢也曾担当这些吗?”
可是当世上其他的事越来越难令人了解时,有一件事却越来越清楚——我们越来越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留在这里。我们不了解别人为何要受苦,但在我们自己这一方面,从早晨直到夜晚熄灯时止,只要我们不必出去排队点名的时候,我们的圣经就成了别人的希望与鼓励,而且如今这个圈子越来越大了。好像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弃儿,围着一堆熊熊的烈火,我们围聚在圣经旁边,把自己的心交出去,让圣经中的光与热来护庇我们。我们周围的黑夜越深沉,神的话便燃烧得越明亮、越真实、越美丽。“谁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绝呢?难道是患难吗?是困苦吗?是逼迫吗?是赤身露体吗?是危险吗?是刀剑吗?……不,靠着爱我们的主,在这一切的事上,我们都已经得胜有余了。”
当碧茜读这段圣经的时候,我抬头望着周围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发着光。“得胜有余!”……那不是一种愿望,而是一件事实。我们知道,因为我们一分钟又一分钟地经历到——我们胜过了贫穷、仇恨和饥饿。我们得胜有余。那不是说“我们将会”得胜,我们是现在就已经得胜有余了!在赖文集中营有两个不同阶层的生活,二者互相径庭。其中一个是我们外表看得见的生活,这种生活一天比一天更可怕;另一种乃是与神同在的生活,这种生活却一天比一天更好,真而又真,荣上加荣。
有时当我从小袋中取出圣经来时,会不禁双手发抖。这本圣经对我已是十分神秘的一本书。它是新的,刚写好的,我有时甚至怀疑其上的墨渍干了没有!我一向就相信圣经,但现在读它却与过去的相信不同。以前圣经对我而言,只是各样事实的记载——论到地狱与天堂,说到人的作为和神的作为。耶稣被捕的故事我读过千次以上——兵丁们如何掴祂的脸、嘲笑祂、鞭笞祂。但如今这些事都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看见圣经故事中的那些面孔,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每逢星期五,我们就要遭受一次医药检查的羞辱。大家排队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等候。走廊中没有暖气,秋凉已经透过了墙。但我们连抱手取暖也不准,人人必须保持立正的姿势,两手放在身旁,然后全队慢慢经过一排龇牙咧嘴的守卫。我简直不能想像他们怎能对这些干瘪瘪的女人大腿和因营养不良而肿胀的肚子发生快感。依我看来,没有任何东西要比没有好好爱护和照料的人体更令人倒胃的了。我更看不出来为何大家要赤裸着身子。因为抵达检验室时,一位医生看看我们的喉咙,另一位——算是牙医吧——查看牙齿,第三位则检查我们的手指。所谓检查也不过是这几样。然后我们再并排走过那长长寒冷的走廊,在门口捡起自己那件镶有×型的衣服。
就是这样的一个早晨,当我们站在走廊中间,发抖等待的时候,圣经中的一页景象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祂赤身挂在十字架上!
我从来不晓得——也从来没有想过……举凡描绘耶稣钉十字架的雕像和绘图,至少都有一块布掩住下体。可是我忽然领悟到那只是艺术家为表示尊敬而加上去的。当他们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那也正是一个星期五的早上,却没有人会对耶稣表示任何敬意。当时的兵丁们对待耶稣,正如我们周围的守卫对待我们这些女囚犯一样,丝毫没有敬意。
我微微向排在我前面的碧茜身上一靠。她的肩胛骨在那长着蓝色斑点的皮肤下明显地突了出来。
“碧茜,他们也脱光了祂的衣服。”
在我前面我忽然听见了一声微细的喘息。“呵!柯丽。我竟然从来没有为此感谢祂……”
太阳升起得越来越迟了,空气也越来越凉。我们大家彼此鼓励说,等我们转到永久的营房时,情形就会好转一些。那时我们各人会有一条自己的毛毡,自己有一张床榻。每个人都幻想出一幅最能满足自己需要的图画。
我自己在幻想一间药房,碧茜可以从那儿领到一些药品医治她的咳嗽。“他们必然会派一名护士到那座营房来。”我说了那么多次,以致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每天早晨,我轻轻倒出一滴维他命油在碧茜那片黑面包上,但那么一小瓶的维他命油又能维持多久呢?我会对她说:“尤其是你每见有人打喷嚏时便要去分她一点。”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我们迁进了长期的居所。我们十人一横排,沿着一条宽阔的煤屑路前行,然后弯进一条狭窄的街道,两边矗立着的都是营房。队伍停止了好几次,有人念出犯人的号码——赖文集中营是从来不用犯人名字的。终于我们听到碧茜和我的号码:“六六七二九号囚犯、六六七三○号囚犯。”我们与其他十多位囚犯一同踏出队伍,注视着面前那长而灰色的第二十八号营房。营房的窗门半数以上都已经破碎了,被人用碎布遮了起来。营房正中有一扇门,进门之后则是一个大厅,约有二百多名妇女正弯腰在织东西。她们中间的桌子上则堆着许多军用的灰色羊毛短袜。
大厅的两边各有一扇门,门后是更大的两间大房间——也是我们所见过最大的宿舍。碧茜与我跟着一名守卫走进右边的那扇门。因为许多门窗都破碎了,被挂上了破布,因此屋内十分阴暗。我们的鼻子首先告诉我们这是个污浊的地方,出水道塞住了,床榻上又酸又臭。等到我们的眼睛稍微习惯了里面的阴暗时,我们才发现这里没有单人床,只是许多三层正方形的木台,木台与木台之间栉比林立,首尾相接,偶然之间有一条狭小的通道,供人行走之用。
我们排成单行,跟着守卫——通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望着一排排高过我们头顶的木台,人人设法压抑住因木台而产生受禁闭的恐惧感。巨型的房间里几乎空无一人,大家想必是出外作工去了。终于守卫指指正中一大段第二层的木台。我们必须站在第一层的木台上,向上攀登,再爬过三块用麦杆铺成的木台,才能达到我们的地方。自然我们要与别人分享这块“天地”,但谁晓得晚上要有多少人一齐睡在上面呢?我们上面那层木台离我们太近,叫我们无法坐起来。我们只好躺下来,与麦杆上传来令人作呕的臭气挣扎。我们也听见其他与我们同来的妇女们,各自找到她们的地方。
我突然坐了起来,头碰在上层交叉的板条上。有东西在咬我的腿!
我叫了起来:“跳蚤!碧茜!这里满了跳蚤!”
我们匍匐爬行,横过中间的几座木台。这次却学会低头避免再撞到上层的板条。我们下到通道上,慢慢移步到一处有光透进来的地方。
我不禁哀号起来:“这里有一个!又是一个!碧茜!我们怎能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呢?”
“指示我,指示我们怎么办!”她说这话的语气是那么自然,以致过了好久,我才领悟到原来她是在祷告。对碧茜而言,祷告和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如今是越来越淡薄了。
接着她十分激动地说:“柯丽!祂把答案赐给我们了!在我们还未开口祈求前,祂已经答复了我们的祷告。是我们今天早晨读到的。在哪里?你再读读早上读的那一段!”
我往那长长而阴暗的通道上望了一眼,断定附近没有守卫了,才从袋里取出圣经。我说:“那是在帖撒罗尼迦前书。”自从离开舒城监狱之后,我们已经读完了第三遍的新约圣经。在淡弱的光线下,我重新翻开那一页。“这就是了:‘勉励灰心的人,扶助软弱的人,也要向众人忍耐。你们要谨慎,无论是谁都不可以以恶报恶,或是彼此相待,或是待众人,常要追求良善……’”这似乎是特别为赖文集中营的生活而写的。
碧茜说:“再念下去,还没有完。”
“是的……‘要常常喜乐,不住的祷告。凡事谢恩;因为这是神在基督耶稣里向你们所定的旨意。’”
“那就是,柯丽,那就是祂的答案:‘凡事谢恩。’那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为这新营房每一件东西感谢神!”
我瞪眼望着她,再望望四围黑暗污浊的房间。
我说:“比如说呢?”
“比如说,把我们分派在一起。”
我咬着嘴唇。“啊!是的!主耶稣。”
“又如你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
我低头向手中的圣经看了一眼。“是的!感谢祢,亲爱的主,当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没有人检查!我们也为这房间所有的妇女感谢祢,愿她们都在这部圣经中与祢相遇。”
碧茜说:“是的,感谢祢有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由于我们挤得近,会有更多的人听见祢的话!”她以期待的眼光望着我,又用激励的语气叫了一声:“柯丽!”
“哦!好吧!主耶稣谢谢祢让我们有一群挤得像沙丁鱼一样,连气也透不过来的群众!”
碧茜继续以平静的语气说:“感谢祢赐给我们这些跳蚤和——”
跳蚤!那未免太过份了!“碧茜,就连神自己也不能叫我为跳蚤感谢。”
她引用圣经上的话说:“凡事谢恩,圣经没有说,在凡事顺利之下谢恩。跳蚤也是神赐给我们这个地方中的一部分。”
于是我们站在两排木台的中间,为跳蚤向神感谢。可是我敢保证这一次碧茜必然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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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以后,二十八号营房的妇女们都陆续地回来了。经过一天长时间的强迫劳动,大家都显得万分疲惫,而且全身肮脏、满身的臭汗。同木台的一位妇人告诉我们,原先这个房间在设计时只准备容纳四百人的,然而如今已有超过一千四百人住在这里,而且人数每星期仍在增加。主要是因为在波兰、法国、比利时、奥国和荷兰各地集中营的囚犯如今都陆续地撤退到德国本土的心腹地带来了。
我们这块四方的木台原是设计给四个人睡的,如今九个人睡在上面。这些人开始埋怨,因为她们发觉要让出地方来给我和碧茜。整个大房间只有八个厕所。由于人数过多,自然造成臭气熏人,容载不下的现象。要到厕所去的话,我们不但得爬过同床的人,还要爬过在厕所通道和我们之间好几个木台上的人。这么一来,时常就会有某一木台载重过重,而压断了本来就已被压弯了的板条的危险。第一天的夜里,这样的事就发生了好几次。房间里不时传来板条被压断了的响声,下层的人被压得尖声大叫起来,有些人甚至被压得窒息过去。
即使木台下的板条支撑得住,上层的人只要些微一翻身,睡在下层的人就会饱尝一阵灰尘及碎秸,随即我们就会听到一连串咒骂声。在八号营房的时候,大多数的囚犯都是荷兰人。可是在这里连一种通用的语言都没有,因此在那群精疲力竭、食而不饱的囚犯中就经常容易起争闹。
如今有人在咆哮,因为睡在靠近窗口的人太冷,把窗户关上了。立即数十个声音提出抗议,要求把窗门再打开来。房间那边上上下下起了争吵;我们听见殴打和掴人耳光的声音,也有人在低声哭泣。
黑暗中,我感到碧茜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她高声祷告说:“主耶稣呵!把祢的平安送进这个房间来。这里太少祷告了,连四面的墙壁都晓得这一点。可是主呵!祢在那里,争闹的精神便不能存在……”
室内气氛的改变是逐渐的,可是十分明显。慢慢地那些忿怒的声音,一个个的沉寂下去。一个带着浓重北欧口音的人用德语说:“我和你交换地方睡,这里较暖你可以睡过来,我睡你靠窗的地方。”
但对方竟带着笑意回答说:“除了我的跳蚤外还要再加上你的跳蚤?我不要,谢啦!”
第三个带着法国口音的女人说:“我告诉你怎么办!我们把窗户开一半。这样我们只会冻个半死,你们也只有窒息得半死。”
听到这句话,室内许多人都笑了起来。我再倒回那酸臭的麦杆上,晓得还有一件事要向神感谢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