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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没有月亮的晚上-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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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咳嗽声随着国维起来。
  女佣说:〃太太,有人送花来。〃
  还是花,我不敢相信,忙出去收。
  这次连盘带花,栽在泥里,花蕾很大很丑,而且垂头丧气。
  不必问小厮由谁送来,迅速给了赏钱。
  小厮却有话传给我:〃这是昙花。〃
  昙花。
  原来是它。
  大惊喜了,蹲下数清楚,一共两盘,每盘有五六个花蕾。
  没想到名花如此貌不惊人。
  等待小厮作出更多的交代。没有,异常俊秀的少年微微笑,恭敬地离去。
  我着人将花搬到露台树荫底下。
  心情异常激动。
  只有夜间才开放的花,花瓣白里透红,香沁夜色,难得一见。
  如平常一样,他没有留下半只字,亦无此必要。
  国维进来看见,〃这是什么花,好丑。〃
  我看他一眼,〃昙花。〃
  〃啊是,是有这种怪花,晚上才开,那时人人都睡了,谁来看它?恐怕只有你吧,哈哈哈。而且听说开一两个小时就谢了,就这样短暂。〃
  虽然国维毫不容情,且没忘记讽刺我,但他却正确地把花的特色说出来,同时也提醒我,受花者与花,可在晚间为伴。
  我深深感动,以手抱胸,说不出话来。
  〃这样孩子气,如何当家?〃国维说着走出去。
  他在追求我。
  他以传统的、含蓄的、苦心经营的手法震撼我。
  他目的已经达到。 
 


  
 
 
  
 

第5章 
 
  整夜我蹲在花旁,至夜完全黑透,一切喧哗告退,霓虹灯熄灭的时候,花苞如着魔般轻轻〃卟〃的一声爆裂,雪白的大花瓣卷开,奇异香气喷上我面孔。
  一朵继一朵,像是一早约好,不一会儿全部开放,我不再寂寞。
  把花捧在手中细赏,直至它们缓缓萎靡、沉落、消失,那么短的灿烂,而且不一定有人在旁欣赏……
  我在风露中立至天明。
  国维也没有睡,他在盘算如何接收三小姐的遗产。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不过还是坐在同一张早餐桌上。
  〃下午我出去开保险箱,要不要一起来?〃
  我摇摇头。
  〃怎么,〃他诧异,〃不感兴趣?〃
  〃不是我的东西。〃
  〃你说得对,但是你可以借用。〃
  我不再说什么,国维看轻了我,也看轻他自己。
  我不觊觎三小姐的财产,没可能。
  女佣把电话拉进来。
  我的心〃咚〃的一声。
  是周博士。
  他还要我等,越等得久,越是渴望。
  〃海湄,你已爽约两次,又不来通知,没有事吧。〃
  〃啊没有没有,只是忙。〃
  〃今天来不来?〃周博士说。
  〃来。〃我说。
  〃那么五点见。〃
  国维看我一眼,〃那是谁?〃
  〃周博士。〃
  他不出声。
  这一点点娱乐他是要给我的。
  隔一会儿国维说:〃心理辅助相当有用,这一阵你精神较佳,白天也肯起来,酒也喝少了。〃
  我一呆,〃真的?〃自己倒没留意。
  〃也许因为压力已经减轻,〃国维喃喃说,〃她的去世成全了你。〃
  不不不,完全不是这样的缘故,完全没有关系。
  我推开面前的杯子。
  稍后国维出去办事,坚持载我一程。
  我们两人坐在车后座,旁人看来,何尝不是出双人对。
  车子转了一个弯,本来这种大车最稳,乘客不应受影响,但国维趁势滑过来,与我坐得比较贴。
  真是反常,恐怕他的压力是真的减轻了。
  趁着另一个弯,我把身子让开,并且固定下来,把皮夹放在两个身体之间。
  国维没说什么,他比我先下车。
  到达周博士那里,着实松口气。
  把手袋一扔,踢去鞋子,往长沙发上躺。
  周博士笑,〃当心你的随身物件。〃她没忘记手袋里装什么。
  我只是笑。
  她看看地下:〃这双鞋有多高?〃
  〃十公分。〃
  〃怎么走路。〃
  我把头枕在手臂上,〃会习惯的,从小做起,没有难事,久而久之,以为生活就是如此,不想反抗,无力改变,麻木之后,一切无所谓。〃
  周博士不出声。
  〃像你,生来自由,像我,成堆枷锁。〃
  〃我在听。〃
  〃母亲离家后,父亲急着找对象。〃
  开了头,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叹口气。
  周博士说:〃不想讲不要讲。〃
  我呆着脸,看着天花板。
  继母还没有成为继母之前,已不喜欢我,她同我父亲说,看到我,活脱脱便像看到我母亲,简直同一个印子印出来那么相似。
  她诉苦,说我一点童真都没有,就会直着眼朝她瞪。
  那时还有这种后母,定要同小孩过不去。一共只两种做法,小孩选甲,她硬说乙对,小孩选乙,她又咬定甲才正确,有心找碴,小孩永远无法赢她。
  听上去不像真事,父亲打那时开始随意掌掴我。
  隔了许久许久,他去世以后,我才明白所以然。
  他并不是要打我,他要打的人是我母亲。
  我取过手袋,打开一只金鸡心,给周博士看里面的小照,〃这是我母亲。〃
  她接过。
  〃天,〃她说,〃与你是同一人。〃
  我低下头。
  〃生命真苦,是不是?〃周博士说。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
  〃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什么事?〃
  我张开嘴,仍然说不出。
  〃那时你多大?〃
  〃十五岁。〃
  〃父亲仍然打你?〃
  〃是。〃
  周博士吁出一口气。
  〃他掌掴我的脸,甚至不看着我的脸,我发誓,如果有谁再这样对我,我会杀死他。〃
  我握紧拳头。
  周博士为我斟一杯威士忌。
  事隔多年,还这样恨,我悲哀地低下头,一点儿也没有忘怀。
  我把金鸡心收好,〃我要走了。〃
  〃最近你比较忙是吧?〃
  我点点头。
  〃心中有冲击?〃周博士试探地问。
  〃你看得出?〃我说。
  〃不需要很精明观察人微的人也会看出来。〃
  但是国维没看到,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我起身,〃我要走了。〃
  〃你说过要到我家来的。〃她提醒我。
  〃我一定会来。〃
  〃当心自己。〃
  我牵牵嘴角。
  下得楼来,我暗暗留意那辆黑色房车,没有,两边路旁是空的。
  他在忙什么,好几日没看到他。
  徘徊一会儿,不得不离开。到家门,仍然没有看到那辆车,途中不停凝视倒后镜,一点踪迹也无。
  真不知他想怎么样。
  车子经过他的酒店,忍不住慢下来,驶人停车湾。
  手是颤抖的,心中暗暗叫:不可以这样做,不可中他圈套,不可自投罗网。但完全不听指挥,我把车停下来。
  白衣制服的侍役立刻上前来替我拉开车门,称我为陈太太。
  〃朱先生不在,〃他告诉我,〃陈太太请跟我来。〃
  跟他走,走到什么地方去?
  腿也干脆不听使唤,毫无尊严地跟着待役一路走去。
  走廊是熟悉的,已来过这里,知道它通向什么地方。
  〃陈太太,〃侍役说,〃请稍候,我立即去联络朱先生。〃
  他推开套房的门。
  那一瓶花仍然放在上次的位置。
  不,已不是数日前的花,这是他另外嘱人插的,人不在也当我在,天天供奉鲜花,我呆住了,心中滋味难以形容。
  侍役说:〃朱先生每日亲自把花拿进来。〃
  他等我出现。
  一切在他意料中。
  两颊连双耳热辣辣地烫起来。
  侍者替我倒出一杯酒,放在茶几上,恭敬地退出。
  我缓缓脱去手套,喝一口酒。
  要走现在还来得及。
  放下酒杯,拉开房门,走廊悄悄地无一人,匆匆急步走到门口,上车,逃似返回家中,心跳得像是要从喉咙扑出。
  国维还没有回来。
  看样子我只有自救,他是不会插手的了。
  女佣把昨日的花捧出来。
  我跳起来,〃干什么?〃
  〃太太,新鲜的又送来了。〃
  我绝望地走入房中,他没有放过我,这次的鲜花仍以白色为主,有些是根本没有见过的,可见多罕有,一条茎上连珠地长得十多二十朵,美得不似真的植物。
  放肆的朱二,登堂入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大蓬花像是随时随地会得缠上我身来似的,令人坐立不安,地板似烫热,椅垫似是钉,终于找一拢头发,取了外套,再度出去。
  我把车子开得飞快,路两边的树直朝前窗压下来,根本没有想到是否危险,引擎咆哮着,风劲而疾,又回到原来的路上。
  朱二站在门口等我,他知道我会回去,如扑火之飞蛾,难逃冥冥中注定的命运。
  他手中握着血红的不知什么。
  下车看到,是我适才遗下的手套。
  他把手套放在唇边,耽搁一下,然后还给我。
  我慢慢穿起它们,单是他刚才那个动作,已经使我鼻子发酸。
  天又黑透了。
  他携我手,与我进去。
  接近了,我的脸颊刚到他肩膀,舒服地靠着他外套肩垫,不想离开。
  迎面而来的随从同他说,晚餐已经准备好。
  我得换件衣裳,自衣橱中挑出他为我置的宝石绿缎裙。
  整个饭厅只得一张桌子,灯光柔和,他把客人赶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侍候我坐下,两人都没有心情开怀吃。
  我讪讪地,一边面孔始终烫热,耳朵麻痒,紧张得频频喝酒。
  朱二伸手过来,为我整理头发,目光深深烙在我皮肤上。
  乐队奏起音乐,他邀我共舞。
  大胆地把我拥抱得紧贴他身体,我记得这舞步,极小的时候,母亲教过我跳,当她还没有背夫别恋的时候,母亲为这个家带来无数欢笑与温暖,她是个出色的女人,这也是父亲痛恨她的原因:得到越多,失去越多,愈更不值。
  十年前与国维共舞到如今,今日又用上母亲传授的功夫。
  最喜欢跳慢舞,一直没有机会。
  国维说过,在公众场所接吻拥抱皆不妨,最不雅观就是男女跳慢舞。
  今晚不怕,今晚没有观众。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专等我来。
  我们跳了很久很久很久,乐队彻夜演奏?月亮升上的时候,他带我出园子。
  到这个时候,一切已经太迟,后果如何,并不值得计较,当年,母亲牺牲了我去追求这样一点点短暂的欢愉,我并没有子女,没有值得担心之事。
  我心内狂喜,若不做些反常动作,无法表达,于是和衣步入泳池,池水将衣裙泛起,招手叫他过来,他先是笑着摇头,我游至池边拉他落水,他在岸上捉住我双臂。
  趁势他拥抱我。
  在他的体温相形之下,池水冰冷,一冷一热之间,浑身麻痹,沉下水中,把他也一个筋斗带下来。
  这下水声惊动了侍者,他们轻轻出来张望一下,又悄悄退下,乐队仍曼妙奏出曲于,我打横浮在他身上,抬眼看去,星光灿烂。
  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我同自己说,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承担。
  我只知自己是个孤苦寂寞的女人,追求一点点欢乐,不算触犯天条,是人情之常,值得原谅,可以宽恕的。
  湿了水的衣服渐渐坠身,我俩缓缓没人水中。
  乐队在奏什么歌?
  噫,是〃夜来香〃。
  一个歌女穿着银光闪闪的衣服款款走出来,对我们视若无睹,唱出这首最最动人的歌曲。
  〃我爱那夜色清凉,〃她唱,〃我爱那夜莺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她要拥抱着夜来香,吻着夜来香……
  我快活得笑出声来,踏着水向她招手。
  我大概是醉了。
  朱二把我自泳池拉上去,长缎裙湿了水足有十公斤重,我在池边除下它。
  他为我裹上毛巾衣。
  天已渐渐露出鱼肚白。
  做人,从来没有如今日这么快乐过。
  我没有回家。
  醒来时头发还是湿的,浸过氯,摸上去像稻草,打着呵欠,不理阳光,都要赶出城打理,现在一定要漂亮,漂亮有人欣赏,昙花有人欣赏,夜来香有人欣赏。
  打开门,守在外边的侍者立即说:〃朱先生在办公,陈太太,我替你去叫他。〃
  我笑出来,还叫我陈太太,这群人不知有否纳罕陈姓太太同他们的朱老板何以这般亲密。
  〃不,〃我说,〃别打扰他。〃
  〃司机在外头伺候。〃
  我摇摇头,〃我自己开车。〃
  侍者问:〃陈太太,你还回来吗?〃
  我侧侧头,微笑说:〃或许来,或许不来。〃
  公路上的风扑向我面孔,禁不住又一次同自己说:做人,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终于回到家。
  国维在饭桌上,抬起头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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