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帮会史-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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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清我的话,我问你们,人生一世,以什么最重要?”
五个人齐声说:“以国家为重。”
洪英先生点点头说:“对了。我不是时常和你们说的吗。一个人应当把国家看重。譬如大明已经失陷的地方,那些百姓已经失掉了国家,他们的性命便握在满清鞑子手里,鞑子爱拿他们怎么杀戮就怎么杀戮,这亡国的惨痛,你们也该体会得到。我想你们一个个在史阁部下面做事,史阁部史大人是讲五伦八德的人,他的一切都在我之上,你们应该好好在他领导之下,为国效力,怎么说为了我一个人要到北方去走一趟,你们就要弃公就私,和我同去,这实在是我平时白教导,我便不认这种只顾私情不计国仇的学生。”
洪英先生的话越说到后面越激昂,眼泪越流得多。众人无不唯唯。洪英先生这才温和地说:“在太平年代,你们的意思可以叫我欢喜,但是,如今时代不同,你们不应该拿我一个人的平安为念,你们应该处处为国家着想。”
蔡德英等五个人听了洪英先生一番训话之后,也只得唯唯而退。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洪英先生一日奉了史可法的密令,启程北上,一面想游说三桂,二来窥探敌情。洪先生一身老百姓打扮,背上一个包袱,一把雨伞,临时史可法又派了一个小厮同行,以免寂寞,真是晓行夜宿。一日,走近燕京地界了。
这北京原是个繁荣所在,凤阁龙楼,气象万千,虽然李自成这流寇素性无赖,把建筑物毁坏了不少,清兵入关猛攻京师的时候,城内城外,给大炮轰成的疤痕,也极可观,但是北京终究不失其为京师,自从满清入主中原之后,倒也大事修筑。不过河山变色,这一座好城池,已经不是中国人的了,洪英先生走到这里,看了那些鞑子装束和剃了半边头发的人,心里一阵伤心,又禁不住流了点热泪。
满清弁卫检查虽严,到底洪英先生机警,所以他能够平平安安地进了京师,择一家小招商住下了。店主余思明,身披重孝,整日涕泣不已,洪英先生觉得奇怪,胡乱搭讪几句之后,问店主死了什么人,余思明支吾对答,洪英更加奇怪,入夜,洪英先生便和店主又搭讪起来,洪英先生问起京师近状,余思明向洪先生看了半天,忽然呜咽起来,洪先生看了这样子,心里明白,对余思明说:
“老哥,你有什么心事,此刻更阑人静,但讲何妨呢?”
余思明向洪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呜咽着说:
“先生,看您不是等闲粗俗的人,所以我也不怕您会向鞑子告发,我老实对您说,现在的京师不是往年的京师了。”
洪先生赶快接上问:“怎么样呢?”
余思明说:“满清入主中原之后,压根儿就不拿中国百姓当人,他们爱杀便杀,爱打便打,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想不到亡国的痛苦,一至于此。”
洪先生恐怕有人偷听。连忙摇手对店家,表示不要高声喧嚷,自己又到外边去察看了一番,好的是京师大乱之后,客人很少,时刻稍晚,街上便不见人迹了。洪先生这才走了进来,对余思明说道:
“京师近状,兄弟虽在江南,倒也知道。不过我很怀疑,难道说这么大的一个京师,中国人就不想反抗吗*9芽”
“反抗?谈何容易,鞑子们有的是枪和刀、箭和炮,叫老百姓们赤手空拳的,如何反抗?”
洪英先生点头称是,这时候,他注意到店家的装束,他问:
“大约老兄有至亲丧在这次变乱中吧?”
余思明益发哭泣起来,抽咽着说:
“兄弟戴的是国孝,先严先慈是早已亡故的了。只有内荆和三个儿子,是在这次变乱中死了的。”
洪英先生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不免安慰了两句,余思明又低低地说:“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复兴的一天,现在若有一个热心的人肯出来反清复明,小老头儿即使肝脑涂地,也愿意跟他一起去共事的。”
洪先生听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地想:“中国百姓要是能够个个如此,是决计不会亡的。”满想把自己的身份和来此的计划告诉店东,为了安全计,终究隐忍下来,只是敷衍几句,说什么:“天色不早,还是早些睡罢。”余思明以为洪先生也是市侩之流,也不多啰嗦,出门去了。
明天,洪先生不免在大街小巷蹓跶蹓跶,一心观察京师民情,但见老百姓们个个垂头丧气,虽然清兵勒令开业,但是因为老百姓的心不服,所以生意冷落得很,在街上走着的,大多数是默默无言,好像有许多心事似的,只见清兵一个个如狼似虎,耀武扬威,个个精神焕发,说不尽的神气活泼,洪先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得店去,思忖一番,感慨系之,自不待言。
一天,洪先生打听得吴三桂的住所,离自己住的招商客栈不远,吴三桂此时已封为平西王,一时盖造藩王府不及,就在大明国丈田畹的一个别墅里住下,作为临时的藩王府,拥着个陈圆圆,每天笙歌妙舞,十分逍遥,陈圆圆自从经过了李闯之乱,佳人的命运好,现在与三桂仍旧能够破镜重圆,所以她对三桂益发体贴,吴三桂此时已身入迷魂阵,国家大事,民族兴亡,完全置诸脑后了。
洪先生虽然打听到吴三桂的私邸,怎奈戒备森严,轻易不得进去,真是无可奈何,回得客栈,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办法来,正好店家余思明从窗儿外走过,洪先生便把他请了进来,起先敷衍几句,无非“今日天气不错”一类的话,后来渐渐便谈到吴三桂身上去。洪先生来到燕京,转瞬间已有四五天,对店家的人格行为,已经了解。自己想:“看他也是个有义气的人,何不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他,他或者有些便利的地方。”主意打定,洪先生拉着店家的手说道:“看你老哥也不是没有血性的人,我有些话要和老哥商量,老哥请进来。”
说着,洪先生把店家拉到屋后,把自己奉命北来,游说三桂,窥探敌情的事一五一十地对余思明说了,此时店家忍不住惊喜参半。
洪先生说:“有许多事情,还得请老哥帮忙。”
余思明说:“吴三桂现在已经封王,威武得不得了,你怎么能见到他呢?”
洪先生说:“不瞒老哥说,兄弟就为这事为难得很。”
余思明低着头想什么似的,洪先生便坐在炕上喝茶,忽然余思明走过来附在洪先生的耳朵旁边,说道要见三桂,必须如此如此。洪先生一听大喜。
当晚,余思明代洪先生到一家小估衣店里去买了一件道袍,这件衣服也不知是从哪一个被杀死的道士身上剥下来的,隐约还留着几点血迹,横竖货色便宜,不上二十个小钱,也就不管是死人身上还是活人身上剥下来的了。
道袍买了回来,洪先生又和余思明计划了一番,鼓打二更,西风夜冷,大家便安置了。这夜店家心中着实欢喜,但等洪先生进行成功,他也预备举家南迁了。
洪先生躺在炕上,一时睡不着,看着窗外出神,月明人静,落叶有声,心里倒起了一番感慨,低低地哼一句岳武穆的“满江红”词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正在朦朦胧胧有八分倦意的时候,忽然窗外一道祥光,从帘子里走进来一位仙家,头戴披风,身着红色僧衣,赤着脚,一手拿了一根芦荻,和洪先生家里供着的一帧达摩佛像一模一样,洪先生知道是达摩光临,连忙下床磕头不迭。达摩道:“努力努力快努力,目下时局救不及,人心不死尽,光复总有份。”
洪先生听了不禁痛哭流涕,请求达摩以挽救时局之法,达摩不语,只向洪先生微笑,怎奈洪先生求得恳切,达摩道:“大树风吹倒,何必心内焦,种下小树去,日久一样高。”说罢,达摩在洪先生头上抚摸一番,化作一道瑞光,连影子也不见了,洪先生觉得还有许多话要对达摩说,现在达摩去了,心里一急,一觉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这时,洪先生似乎得了启示,心想:“这一梦太叫人奇怪,说是怪诞呢,为什么达摩所讲的都是原原本本,入情入理的话呢?“种下小树去,日久一样高。”这两句话明明涵蓄着许多意思,古人言“树木树人,大约达摩祖师是要我去训导一些有志之士,日后发扬光大,也好光复社稷。”
天色渐渐发白,洪先生无论如何睡不着了,才披衣而起,有顷,店家也起身了,小厮打水给洪先生盥漱已毕。洪先生并没有把所得的梦告诉店家,一面改扮道装,心里打算:“吴三桂要是说得动最好,说不动他也就罢了,反正总比不说好。”
看看日高三竿,京师也便热闹了起来。店家把早点端出,洪先生用了一点,此时店家拿进一条白布来,大约有三尺多长,尺把宽,洪先生懂得什么用处,便叫小厮磨墨,洪先生拉过笔来,在白布上写下几个大字:“麻衣神相”,把白布两头用小竹子系了,挂在一根长竹杆上,叫小厮拿着出门而去了。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洪先生装扮了一个相面道士在北京大小胡同乱钻,居然有好些人向他请教,所问大都是流年气色之类,洪先生原本懂得点星相之学,所谈十有九中,他又故作神秘,所以那些宿命男女,都当他是个活神仙,一传十,十传百,北京便有许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相面的道士,而谁也不知道这道士的道号是什么。更没有人能够看出这道士的本来面目。
这样过了几天,吴三桂府里的管家小厮们也有请教过洪先生的,这些管家小厮们有时在吴三桂跟前谈起,吴三桂竟十分相信,叫小厮们去把道士请了来,洪英先生这才会见吴三桂。
这天,吴三桂穿着便服,坐在太师椅上悠悠自得,洪英先生向前请安毕,吴三桂叫:“赐坐*9选”谁知洪英先生还没有坐下,两滴眼泪倒先掉了下来。
吴三桂看他这样子,心里别扭,说道:“你这个道人,为什么一句话不说便哭将起来*9芽”
洪英先生喟然叹道:“王爷,我哭的是明朝出了像王爷这样的良将能臣,可惜明朝未能重用,道人怎么不要一哭?”
吴三桂听了洪先生的话,心里一喜,他原是个粗人,喜欢人家给他戴高帽子,说道:“明朝主上昏庸,用人不当,当道的都是些没有种的东西,也难怪有这么一日。”
洪英先生不说什么,只是向吴三桂看,吴三桂给他看得心里难过,说道:“你尽看什么?”
洪英先生道:“看王爷的尊相,虽不能说后无来者,亦该讲一句前无古人了。眼前——”
吴三桂忙问:“眼前怎样?”
洪先生道:“要王爷恕小道的罪,小道才敢奉禀。”
吴三桂道:“你尽管说好了,不必忸怩。”
洪先生便故意绕着圈子说话,骨子里都是些兴亡之道,一半激动,一半讥讽,借着“流年、气色”,规以大义,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扬州史可法,字宪之,一字道邻,大兴籍,祥符人,祖应元,黄平知州,有惠政,父从质,母尹氏,梦文信国入其舍而生可法,幼时即以孝闻,崇祯戊辰进士,历仕至副使,分巡安庆池州,监江北诸军。可法短小精悍,面黑,目烁烁有光,廉信,与下均劳苦,能得士死力,以故所至有功,累升至南大司马。
史可法自从洪英北上之后,益发整顿军务,气势极盛,甲申年冬,满清发兵南下,传示江南百姓,多尔衮又致书史可法,中间有一段这样说:
“君父之仇,不共戴天,闯贼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本朝念旧好,弃小嫌,严整貔貅,驱除枭獍,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仁人君子,宜如何感恩图报,乃乘贼寇稽诛,王师暂息,即欲雄据江南,享渔人之利,独不闻春秋之义,君杀贼不讨,不书即位乎,且国家定鼎燕都,乃取之于闯贼,非取之于贵国,诸君子果能炳机烛理,切念故主,厚爱贤王,宜令削号归藩,国家当待以虞宾,永绥福位。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毋贪瞬息之荣,为乱贼所笑……”
读者请看多尔衮此信,说得何等冠冕堂皇,又用轻,又用硬,他以为史可法一定心服了,谁知道史可法却不屈不挠,答书说: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特为庸臣所误,致有闯贼之变,法待罪南枢,救援不及,即肆法市朝,以为泄泄之戒,岂足谢先帝哉,闻变之日,留都臣子,欲悉东南之甲,立殄凶仇,而二三老臣,谓国破君亡,社稷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之侄,大行皇帝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