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归人-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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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全军,带足三日的干粮,明日子时,出城决战。”
众人应诺,各自出帐去点检自己军队。然而将近亥时,碧泉跑来,说是罗靖不见了。
“谁见过罗将军?”丁兰察也有些急了。城门紧闭,守军兵丁说不见任何人出城,罗靖无声无息地这是到哪里去了?
众人对看一眼,都道是在大帅帐中议事后就再未见过。
“不会是去城中什么地方未归?”说话之人话一出口便知不对。若说花街柳巷,罗靖倒也不是全无涉足,然而这是什么时候?性命攸关之际,他岂会如此荒唐!
“莫非将军自己去偷营了?”一个偏将小声猜测。以罗靖的性子,确实不无可能。他曾只带二十人的小队直踹敌人中军大帐,将对方主将杀了个措手不及仓惶而逃,若说当下是单身潜入敌营,倒也不算猜得离谱。
丁兰察脸色一变,高声道:“传令下去,询问军中是否有人在天黑之前见过他?”
深更半夜的,亲兵去了半晌,才带来个医官。丁兰察心中着急,道:“你见过罗将军?几时见的?”
医官不知大帅为何如此焦急,紧张道:“掌灯时分罗将军来找过卑职,向卑职讨了些避疫治疫的药草,然后便走了。”
“避疫的药草?”丁兰察摇了摇头,不得要领。眼看子时将至,罗靖本应率领前军第一批出城,这会儿前军却是群龙无首。丁兰察此时除了吩咐暂停出击全城寻找,也没有什么办法。
碧泉之前其实已经全城跑了一遍,这时听了丁兰察的吩咐,又是失望又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向丁兰察告退而后回了住处。因碧烟也在家里着急,无论有无消息,总要先回去说一句才好。
碧烟因是不方便出门寻人,早在家里磨转了半日,见碧泉并没带回消息来,只急得两太阳火星乱溅,跺足发急道:“这医官也是胡说,爷要避疫的药物做什么!”
碧泉比她还冷静些,道:“在大帅面前,他怎敢胡说。你且慢焦躁,我再去各处药店寻寻,看可有什么线索。”说着一回身,却见沈墨白不知几时已经起身,从门边露出半张脸来,见碧泉转身,迟疑道:“你说,将军要了些避疫的药物?”
碧泉听他这口气,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忙道:“医官是这般说的,你难道有什么消息?”
沈墨白脸色发白,道:“将军只怕是……进山了。”
碧泉眉头一皱:“进山?将军进山做什么?”
沈墨白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可是这后果太过严重,他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把话说出来。碧泉见他干张嘴不出声,急得要死,掉头就走:“我去山里找!”
沈墨白一把拉住他:“你不能去!”
碧泉两眼冒火:“为什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沈墨白嘴唇微微颤抖:“将军如果是进山……恐怕……恐怕难以生还……”
碧泉抬手掴了他一耳光:“你胡说!”
他手劲大,沈墨白被他打得跌到了一边,喃喃道:“避疫的药物,怎么避得了蜚兽之毒……”
碧泉上前一步拎起他衣领,用力晃动:“你到底在说什么?将军在哪座山里?你快点说,别吞吞吐吐的!”
沈墨白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抬手指着窗外:“就是城外的山。”
碧泉拖着他就往外跑,直奔丁兰察的中军大帐。丁兰察乍听也是一惊,一面点人准备出城寻找,一面上下打量沈墨白,沉声道:“罗靖为何要进山?”
沈墨白低下了头,半晌才道:“将军想用瘟疫来驱灭北蛮。”
丁兰察听得稀里糊涂:“瘟疫?”瘟疫和进山有什么关系?而且,又如何用瘟疫来驱灭北蛮二十万大军?难道你说让他们得疫,他们就会得疫么?而且此时已近冬季,已不是疫病大发的季节。只是他再问,沈墨白也只低着头,再也不答了。
丁兰察看逼不出他话来,也无暇再深问,只提点兵马要出城寻找。可是北蛮大约以为他们又是来阻拦修堤的,早就准备了人马在城外拦截,丁兰察的人几番冲锋,都没能冲到山脚下。丁兰察看一时无计可施,只得令人马撤回城中,待天黑再想办法。此时刚刚是辰时,离天黑还有好一阵子,别人尚可,碧泉第一个急得头上冒火,拖了沈墨白到僻静处逼问。可是问来问去,也只得沈墨白一句:多多准备治疫药物,其他再也问不出什么。
这一天实是度日如年,好容易日色西斜,丁兰察再上城头,却远远见北蛮军中似乎有些混乱,他极目望去,忽见有十余骑自营内奔出,直向吴城而来,再仔细看时,前面一人虽也是北军装扮,却似是被后面十余骑在追赶。他目力极好,再仔细看上几眼,突然认出那正是罗靖!不知怎会从北蛮军营中奔出。但此时顾不得多想,急忙点了人马开城接应,自己也忙忙下城。
北蛮追出来的只有十余骑,见吴城兵马出来接应,也就转回头去。丁兰察赶到城门处,罗靖已经进了城,丁兰察一眼看去,不由吓了一跳,只见他脸色异样地潮红,见了丁兰察想要下马行礼,却身体一晃,整个从马上跌了下来。幸得碧泉手快一把扶住,再看时竟然已经昏了过去,脸上身上都热得滚烫。丁兰察连声召军医,军医匆匆跑来,只看了一眼便急道:“大帅快快离远些,将军这是得了疫病,是会传染的!”
17
17、救命
“怎样,还是不见起色?”临阵折将,丁兰察一时进退两难,乘夜袭营的计划也只得搁浅。罗靖是他手下第一员战将,不只是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临机生变也无人能出其右。没了罗靖,这一仗他越发的没有把握,不敢贸然出击。
前来报信的军士摇头:“将军仍是高热未醒。而且,属下在院门口看见……”罗靖一被确诊为疫病,就被军医隔离在了一处空房中,除了碧泉随身服侍外,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院内人也不得出来,除了每日三次送饭,内外隔绝。
“而且什么?”丁兰察烦躁不安,手几乎把腰间的剑柄攥出水来。
军士低头道:“郑军医面色发红,只怕……也染了疫。”
丁兰察脸色一变。这两天,各种避疫治疫的药物流水似地用,结果非但罗靖没有痊愈,反而连军医也染了疫病。这郑军医也是跟着大军十几年的,医术不算精绝,但治些什么瘟疫金创不在话下,如今居然连他也染了病,这疫病到底是哪里来的?
“去把跟着罗靖的那个姓沈的叫来。”丁兰察在焦急中突然想起沈墨白曾经提过什么瘟疫,不过还没等军士出门,探子已经飞奔来报:“大帅,北蛮营里乱了!”
从城墙头上远远看过去,北蛮二十万人的大营似乎是人来人往,确实透着慌乱。探子喘着气指点:“属下看见他们似乎准备拔营后退了。”
丁兰察精神一振,极目望去,果然北蛮大军似乎在慢慢后移,只是队形有些混乱。他死死盯着,在心中反复分析北蛮是否佯退诱敌,最终还是求胜之心占了上风,挥手道:“检点兵马,准备追击。”
城门缓缓打开,丁兰察一身戎装,已准备亲临战阵。只是他□马匹刚刚起步,旁边突然有人高喊:“大帅不可出城!”丁兰察诧异望去,只见队伍边缘的军士已经扭住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一人,正是沈墨白。
丁兰察眉头一皱。大军出行被阻,这是不吉利的,也就是知道沈墨白是罗靖带回来的人,否则他早就下令拖下去斩了:“什么事?”
沈墨白用吃奶的力气挣开几名军士扑到丁兰察马前:“大帅万万不可出城。立刻关闭城门,大量准备防疫药物。”
丁兰察更是不解:“这是何意?”
沈墨白脸色苍白:“北军军内瘟疫传播,大帅如果率兵追击,也会染病。如今天气渐冷,风向即将转为西北,大帅须得立刻准备防疫药物,否则疫病传播起来,吴城也要不可收拾!”
丁兰察行军多年,自然是见过发疫的。疫病传染起来确实可怕,如果北蛮军中确实大发瘟疫,那他确实不宜挥军进击,但北军大营与吴城相隔三十里,北军撤退,就离得更远,若说一阵西北风也能传播瘟疫,那也未免太匪夷所思。当下虽然暂时不再出兵,却也没把沈墨白的话太放在心上,只派了十余个探马,去追踪打探北蛮大军的消息。
探马回来得甚快,说是北蛮军中果然大发瘟疫,这一路上倒下的军士马匹不知有多少,几乎是三步一人,五步一马,尸横遍野。照此发展,不等他们回到北蛮国中,大军至少折损一半以上。
丁兰察真是又惊又喜又疑又忧。惊的是哪里来的瘟疫这般厉害,喜的是北蛮不战而退且元气大伤,疑的是沈墨白如何知道北军发疫,忧的是若这瘟疫果然这般厉害,染疫的罗靖又如何是好?正在这里想着,罗靖那边送饭的军士连滚带爬地来报,不但罗靖未醒,军医和碧泉也病倒了。丁兰察大惊之下便要去看,一踏出帐门,只觉冷风扑面,抬头看一杆中军大旗猎猎飞舞,西北风大作,突然想起沈墨白说的话。此时不由他不惊心,连忙召集军中所有医官,在全城采买治疫药物。这一忙就是一夜,然而等到天亮时分,药草刚刚采买到手,还未及煎煮后发给全军将军,城头上已经抬下来十余人,都是夜间值岗的军士,一个个面色潮红身如火炭——这一夜西北风,果然将瘟疫传进了城来。
丁兰察此时已将北蛮退兵的喜悦全部抛到了脑后。吴城不大,他的十二万大军进驻城中已是十分拥挤,再加上城中未逃走的百姓,一旦瘟疫传播起来真是不堪设想。他一面令军医速速设法治疫,一面着人去叫沈墨白来,然而亲兵出去找了一圈,回来说沈墨白不见了。
沈墨白当然没有不见,他这时正在罗靖治病的小院里。军医和碧泉都已经染疫病倒,外面的军士又慌着去报丁兰察,无人看守,他自然轻轻易易便进了来。
罗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唇上全是高热烧出的细小裂口,脸色是异样的潮红,沈墨白伸手摸摸他额头,入手一片滚烫。这几天,十几副药灌下去,就如同水沃石上,全然无效,反而连呼吸也渐渐微弱下去了。
沈墨白瞧了他一会,在床头踏板上坐了下来,背倚着床,抱住了膝头。他这么呆呆坐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去看罗靖。罗靖还是那副样子,只是呼吸有些乱了,时轻时重,渐渐有水泡破裂般的声音。沈墨白看着眼前这张脸——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煞气,翻起脸来真是冷酷无情;满手血腥,甚至还有自己家人的鲜血,洗也洗不干净。可是,这张脸也会略微带出一点温柔,也会问他睡了几天身上是不是酸疼;这双手也会轻轻抱着他,那热气透过衣裳贴到肌肤,暖如深春。是这个人强行把他带离了常州,却也是这个人满不在乎地不信他是什么妖孽;是这个人把他关到俘虏营中去,可也是这个人,挺身而出挡在他前面,不让别人伤他……
罗靖的呼吸渐渐变得短促,脸上那层高热引发的红晕也在渐渐退去,变为死一般的苍白——沈墨白几乎能看见他的三魂七魄渐渐脱离那具身体。菩提珠在手心里捏得出了汗——大限已到。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
城中此刻尽管正在混乱忙碌之中,小院里却寂静如死。寂静到,能听见门外突然响起的铁链拖地之声。沈墨白猛地打了个冷战,飞快地爬上床去,不假思索地抱住了罗靖。
罗靖的身体还有些温热,但已经渐渐在凉下来。沈墨白低头望着他,终于慢慢抬手,摘下了颈中的菩提珠。菩提珠还是不起眼的暗紫色,躺在莹白的掌心里,没有半点动静。沈墨白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下去,一滴鲜红的液体滴落在菩提珠上,像是滴在纸上一般晕了开去,在菩提珠表面泛起微红的毫光。
门像是被风吹动,无声地开启,铁链拖地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一声近似一声。沈墨白低着头不去看床前,掌心里的菩提珠在他无声的念诵中越发明亮鲜艳起来。突然之间风声一响,平空里似乎多出一条棍子,昏暗的光线中看来模模糊糊,可是结结实实打在沈墨白肩上,打得他往床里直跌进去。只是在他跌出去的时候,手掌一翻,已经变成鲜红色的菩提珠落在罗靖心口处,骤然发出一片金光。金光照得屋中一切都清晰了起来,沈墨白清楚地看见一条黑黝黝的铁链向着罗靖头上套下去,他脱口惊呼:“不!”呼声未已,铁链被金光一烁,竟然反弹回去,呛啷一声消失在半空中,消失之处凭空传来一声既惊且怒的低喝:“佛家真言!”
菩提珠发出的金光如同有形,将罗靖全身笼住。细看那金光竟是无数细小的金色梵文,在罗靖通身迅速流动。罗靖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