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赶尸人-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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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的脸阴晴不定,闷头赶路,平日里的沉稳都不见了,脚步发虚,好像一个喝醉酒了的人在山路上踉跄,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一步不肯停,似乎急着赶回家,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疑惑又忐忑,老想找五叔问个明白,可话到嘴边,一看见他的样子,又不知不觉的咽了回去。
二十里山路,我们叔侄俩走的很快,回到家的时候,五叔好像撑不住了,扶着门框,身子一阵摇晃,我赶紧去扶他,但五叔不肯,他很硬气,又很固执。
“五叔”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能不能跟我说说,黄有良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辆小马车”
“一夜没睡,困了吧睡觉去。”五叔不理我的茬,摇摇晃晃走进自己的卧房,反手关上房门。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五叔的脾气,我清楚,他不想说的话,我再问也是白问,自己又在外面站了会儿,转身走进小屋。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里七上八下,我一直在想,可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没有任何先兆,想来想去也理不出半点头绪。那时候岁数还小,没心没肺的,再加上来回几十里山路,跑的累了,独自琢磨了片刻,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心里有事,睡的不踏实,大概有两个时辰,我就醒了。看看窗外的天色,刚到正午,起身到院子里打水洗了脸,五叔的卧房里还没动静。接着,我又做了午饭,等到乱七八糟的杂事都料理完,我喊五叔吃饭。连着喊了几声,他的卧房仍然悄无声息,做赶尸这一行的人,胆子要大,同时也要心细,五叔练了那么多年,情况正常的话,即便一点最轻微的响动也会及时察觉。我这样在院子里喊,他都没反应,事情就不对头了。
“五叔,五叔”我放下手里的饭菜,推开五叔的房门。
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光线不亮,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团,等到眼睛适应了暗光之后,我的心猛然一抽,直直的呆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那一瞬间,我茫然,恐惧,恍惚,脑子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五叔躺在床榻上,可是此时此刻,我甚至分辨不清楚,床上躺着的,到底是五叔,还是还是一个鬼。
第六章亡故
我无法形容,五叔变成了什么样子。
昏暗的卧房里,五叔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静的和一具死去的尸体一样。从我们回石嘴沟到现在,充其量两个来时辰的时间,可就在这两个时辰之间,五叔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他浑身上下的精气神如同被什么东西活活吸走了,瘦的皮包骨头,原本黝黑的头发至少白了一半,黑白夹杂的乱发下,是一张双颊深陷的脸。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眶里全是眼白,嘴角流着一点涎水。他使劲翻着眼睛,似乎想把隐藏在眼白中的黑眼珠给翻过来。
眼前这个一张枯皮裹着瘦骨的人,是五叔吗
我彻底慌乱了,他好像一个饿死鬼,在人间和地狱之间徘徊。说实话,如果不是他身上带着让我极为熟悉的气息,我几乎不敢认他了。
我不愿相信看到的一切,那一刻,我曾经尝试着说服自己:这不是五叔,不是可我和五叔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气息,让我想骗自己都不可能。
“五叔”短暂的呆滞之后,我惊醒了,一步冲到床铺前,使劲抓着五叔的手,他的手瘦骨嶙峋,凉的像一块冰:“五叔你怎么了怎么了”
“山山宗”五叔的眼皮子动了动,从充斥眼眶的眼白里翻出一半黑眼球,他奄奄一息,往日那个龙精虎猛的汉子,而今像是垂死了一般,用尽全力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声如蚊蝇,我压下身子,耳朵几乎贴到他嘴边,才勉强听到他的话。
“五叔,你这是怎么了,五叔”我使劲抓着他的手,眼泪不知不觉就顺着脸颊淌下来,我想不出一个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的人不人鬼不鬼,那时的我,年少无知,可我心里很清楚,五叔是我唯一的亲人。
“山宗莫问了这都是命”五叔微微喘着气,声音愈发的小:“石嘴沟不能住了你走今天收拾明天就走”
“五叔,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五叔的样子,心如刀绞,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必然和昨晚在小岭坡的经历有关,这一刻,我感觉天突然塌了,万斤的重力完全落在双肩上,沉重不堪。
“莫问走走”
“五叔”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哭出了声,与我而言,五叔不但是亲人,更是主心骨:“我走到哪儿去我能到哪儿去”
“天下之大何处何处不是家”五叔用力吸了口气,挤出一丝苦笑:“山宗,你听好我走之后今夜可能会不太平你到小岭坡,请米婆来守一夜记住明天把我葬了你立刻走,离开石嘴沟”
“五叔我不是不中用”我心里一急,哭的稀里哗啦,哭着对五叔道:“天大的事,咱们叔侄儿两个都能扛过去”
“莫哭陆家儿郎,流血不流泪”五叔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和平时那样摸摸我的头。
然而,他再也没有力气了,枯瘦如柴的手只抬起一半,就软塌塌的垂了下去。与此同时,我看到五叔的眼神定格了,鼻息和脉搏一起停止。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愣愣的呆了几秒钟,伸手摸了摸,五叔的心跳已经消失,心窝最后一丝热气也渐渐消散。作为赶尸世家长大的人,我不可能察觉不出,五叔死了,真的死了。
我跪倒在床边,死命抓着五叔的手,眼睛里全是眼泪。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停的哭,但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五叔都没有一点回应。哭着哭着,我能感觉到五叔的身子僵硬了,硬的和一根木头一样。
一直到这时候,我还一次次的追问自己:五叔,是死了吗他怎么会死的这么快
人已经死了,现在想追问什么,都已经来不及。我在地上瘫坐了许久,想起五叔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初听那些话时,我的心是乱的,甚都顾不上想,可此时此刻,我就觉得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死死的注视我。那感觉让我如坐针毡,越来越慌乱,匆匆忙忙摆正五叔的遗体,一头冲出房门,朝二十里外的小岭坡跑去。
当我失魂落魄跑到小岭坡的时候,山民们都在忙碌,黄有良的尸体估计已经被掩埋过了,山里清苦,天大的变故也不能耽误劳作,否则一家老小就得饿肚子。我心乱如麻,找人问米婆住处的时候言语颠三倒四,亏得山民厚道,好好跟我说了几遍,指清了米婆的家。
米婆一辈子没有嫁人,住在村西两间小茅屋里。我赶过去找到她,米婆看见我突然又出现在面前,显得意外,又有点紧张。
我说了五叔的死讯,米婆当时就呆了,完全没有想到五叔会死的这么突然。
“老五兄弟是是怎么过去的”米婆咽了口唾沫,隔着院门问我。
“我不知道。”我一听这个话,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可我又不想让米婆看见我残留在眼里的泪,低头揉着眼睛。对于五叔的死,我的确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按照五叔的遗言,对米婆道:“五叔说,请你到石嘴沟,守一夜尸”
“好。”米婆很伤感,她虽然是个女人,但早年走过许多地方,算半个江湖人,再加上和五叔的交情,所以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下来。
她收拾了一些东西,随后就跟着我一起赶回石嘴沟。我的情绪多少平静了点儿,走着走着猛然回想起今天黎明和五叔离开小岭坡时,他对米婆说的那些话。如果不是五叔突然亡故,我可能还体会不出那些话的深意。现在静心想想,一下子觉得脊背发凉。
五叔要米婆记住石嘴沟对小岭坡的帮助和恩惠,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在提醒米婆:小岭坡有了事情,石嘴沟陆家义无反顾的给予帮助,反过来,陆家有了事,米婆也不能袖手旁观。
难道难道五叔已经提前料定了自己会死
我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随着自己的猜测而剧烈起伏,事情的怪异远超我的想象,我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真正原因,可五叔已经死了,我还能去问谁
一路默默的走,默默的想,想的头脑发晕。米婆估计看出我在琢磨事情,也不打扰,远远的跟在后面。二十里山路就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中走完了,当我遥遥望到自家的院子时,思路才被迫打断。
家,还是那个家,却已物是人非。
我给米婆打了洗脸洗手的水,米婆来到石嘴沟,显得很拘谨,陆家赶了多年的尸,名声在附近很大,普通人到了这儿,总会不自在。我没勉强,领她去看了看五叔的遗体。
五叔仍然躺在床榻上,一看见他,我心里就一阵阵发堵,又一阵阵难受,靠着门框,只想落泪。陆家早已破败,五叔一死,我举目无亲,就连一口薄皮棺材,也得费力才能张罗来。
“老五兄弟”米婆小心翼翼的凑到床边,伸头看了几眼,五叔已经死透了,米婆缩回身子,叹了口气。
“米婆,你能看出,我五叔是怎么过去的吗”
“这个”米婆目光闪烁,吭吭哧哧的道:“许是得了什么急病”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默的把屋子里的东西拾掇了一下,米婆坐在墙角,一言不发,屋子里沉闷的要死。我收拾完东西,把前晌做好的饭菜又热了热,拿给米婆吃。
“我不饿不饿”米婆已经坐在墙角了,看见我端着饭过来,赶紧又使劲朝后缩着,那样子好像很惶恐,又好像在躲避什么。
“你怎么了”我能感觉的出,这已经不是客套和推让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慌,米婆的表情分明流露着一种惧意,她可能很怕这屋子里的什么东西。
“没事,没事,我不饿”
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回事,我清楚的看见米婆望向我的眼神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惧怕。
我端着饭菜又走了一步,米婆眼神中的恐惧更深了,瘦小的身子使劲缩到墙根处,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扫视着,那感觉,就好像青天白日里突然看见了鬼。
她,到底是在怕什么
第七章水盆中的脸
望着米婆的表情,我就感觉很突兀,浑身上下乱冒凉气,接连发生的事情本来已经不正常,她现在这样子,不啻火上浇油,把阴森难解的气氛又加重了一层。要是换个环境,我肯定要做犯嘀咕,但这是我的家,五叔的尸首还在床上摆着,就算我心里嘀咕,可又能怎么样
我停下脚步,把饭菜放在桌上,喘了口气。让米婆来守尸,是五叔亲代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极力说服自己,可是米婆看着我,依然是那种见鬼的表情,畏畏缩缩的躲在墙角,无奈之下,我只能原地坐下,两个人相互对望着,表情都有点复杂。
“米婆啊。”我一边悄悄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一边开口跟米婆道:“我叔拜托你来帮忙,你能来,我很感激,要是要是真有什么事的话,你不妨开口明说”
“没没有”米婆赶紧就摇头,牙齿都掉光的嘴巴艰难的蠕动了几下,匆忙道:“没有”
她越是这样子,越让我怀疑,尤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弄清楚,总觉得心里像是扎了根刺,很不舒服。我耐着性子,继续对米婆道:“石嘴沟和你们小岭坡时常走动的,相互间有个事,彼此也都肯帮忙,米婆,你也看着呢,我叔不在了就留我一个人有什么话,你就不能明说么”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很苦,跟五叔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突然不在了,我的情感难以控制,说着话,眼睛就泪汪汪的。
米婆其实是个心很善的人,我可怜巴巴的一说,她明显犹豫了,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五叔的尸首,微微叹了口气。
“孩子,你们陆家的事,我不方便多嘴,也不敢多嘴,这事儿,该怎么跟你说,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懂,未必能信啊”米婆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她的眼皮子塌着,盖住了两只眼睛,但是透过屋子里点点的灯火光,我看到她眼缝中流露出的一丝光。
“你说了,我总会信的,米婆,就告诉我吧,行么”我不管那么多,想先把米婆的话给套出来,一看事情有缓和的余地,马上连声央求。
米婆心软,我接二连三的求,她就耐不住了,为难的皱着眉头,眯缝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扶着墙壁站起身,朝我走了一步。
“孩子,你知道不”米婆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考虑了半天,才开口道:“从见你第一面之后,我就疑了,也怕了,一直都在躲着你。”
“咋回事”我一边追问,一边不自主的想,米婆第一次见我,那是什么时候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仔细的回忆一下,大概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六叔开始正式带着我走山,也就是那时候,我才涉足小岭坡。
“我看出点事,不敢明说,对你们陆家又怕的慌,所以,只能躲着了。”
米婆这话说的可能没错,家门没有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