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春宵静若歌-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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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绪淳深陷在梦里,紧蹙着眉,呼吸急促。宫黎彤坐在床沿,为他抚平眉稍,却未曾留意到,自己的眉,同样拧得快要分不开了。
自那日将父王救出后已经快半月了。他一直昏迷不醒,口里喃喃喊着胡话,每日只能喝少量的药和一点清粥,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了。眼见着父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宫黎彤更加着急,索性连早朝也不上,令人将奏折送来这里,日夜陪伴。
倘若不是自己任性逼走了父王,父王又怎会遭遇这等不幸。为什么呢?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对他的爱。但是,早一点发现又能如何?说爱他,再度把他禁锢吗?宫黎彤闭上眼,那样残忍的自己,连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大骂。
自己以恨的名义带给他伤痕,到头来,才明白,所有的恨都是虚无。父王保护了自己,却又不得不容忍自己,他的心里,该有多少泪流过呢?父王的身上,有着明显的挣扎的痕迹,这表明,他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总是在反抗。那么,他面对着自己时呢?他不曾反抗过,他只是逆来顺受,仿佛自己所做的,总是对,而他自己,连呼吸都是错……
父王……明明如此深爱着自己,却被自己的狠心误会了。所以他才要逃。若是寻常之人,生了这样的儿子,恐怕早就将之乱棍打死了吧。
宫黎彤伸手将宫绪淳额角的汗擦掉,目光滑动,落在那日李元顺自牢中捡回的龙形玉佩上。
父王……去了太平镇吗?十四的随身之物,向来不会轻易送人,而他却给了父王,足以可见父王在他心中的地位。
宫黎彤嘴角泛起一丝不经意地笑容。
谁说父王是无能的懦夫?他明明那般善良温和,内敛又坚韧。在蓦然发现真相后,这样的父王,竟高贵得连自己都汗颜。他周身的光芒,像世间最明亮的星光,顷刻令自己也黯然失色。
宫黎彤犹豫少许,将这龙形玉佩重又放回宫绪淳枕下。既是父王的东西,理当归还。只他却不知,这玉佩,在不久的将来,会带给他怎样的伤心。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睛。
“父王!”宫黎彤眼睛一亮,抑不住地欣喜。
宫绪淳睁着眼,却分不清梦境现实。隔了半晌,才缓缓滑动眼珠。
“父王?”
急切的声音,有些着急地敲打着他的耳膜。他将目光移上,落在一张清秀的脸上,那左脸的十字伤,刺得他胸口生疼。梦里的记忆再度袭来,他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怎么了?哪里痛?”宫黎彤向他伸过手去。
“别碰我!”那伸来的手,就像梦里的铁链,让他没来由地害怕。一瞬间,宫黎彤的容貌便与无数的酷刑交织起来,憎恨的声音,依然在耳畔回响。
“父王,我恨你!”
“既然你做的都是错,为何不去死!”
“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
宫绪淳一把推开宫黎彤坐了起来,伤口裂开,红血渗出了衣服。
宫黎彤怔住。父王……果然还是不能忍受自己吧。他那般容忍自己,只是因为心底的愧疚。倘若自己不是他的儿子,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吧?伸出的手悬置空中,宫黎彤在心底叹息一声。
父王戒备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充血的眼眸,像盯着十恶不赦的仇人。
宫黎彤努力牵扯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但宫绪淳盯住他的目光却愈发冷冽起来。
“皇上,药熬好了。”李元顺在外屋叫了一声,将药碗搁在桌上退了下去。没有皇上应允,他是万万不敢进去里面的。
宫黎彤看了父王一眼,起身出来,端了药又回去。
“来,喝药。”他小心舀了一小勺,吹凉了送到宫绪淳唇边。
“走开!别碰我!”宫绪淳猛然打翻了药碗,顺势扇了儿子一个耳光,滚烫的药泼到身上,伤口外缘一片红肿,但他却像没感觉到似的,直直瞪着儿子,喊:“退后!你退后!”嘶哑的声音,明明已微弱得快要听不见,他却仍是极力张大了嘴唇,艰难地扯出最后一个音节。
宫黎彤慌忙要去帮他擦掉身上的药汁,被他一掌挡开,顿时愣住,眼里蓄满悲伤。
“父王……”
“别叫我!我不是你父王,不是!”
“父王!”
“不要!别碰我!”宫绪淳发疯似地蜷缩起身子,伤口绷开,浑身疼痛难忍。而他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盼着眼前的人能快些消失,从此再不出现。被紧缚的记忆正在脑海中沸腾,叫他惊惧不已。
“……”宫黎彤难过地看着他,他身上涌出的鲜血,像落进自己的心里那般,涨得心脏快要开裂。他拒绝被自己碰,拒绝喝药,拒绝包扎伤口,他会死的!
“后退!”宫绪淳又喊。
宫黎彤无法,只得依言退后一步。虽然只是一步,他却觉得自己退了万水千山,心下绞痛,眼里落下泪来。
“父王……千错万错,都是彤的错……求你……”
“……”宫绪淳不答,依旧恨恨瞪着他。
宫黎彤心中纠结,脸颊的泪越淌越多,不禁跪下,道:“父王……是彤无知,伤害了你……你要恨我,便恨吧……彤什么也不要,只希望你喝药痊愈……”
宫绪淳蹙了眉,不语。这样的儿子,是他三年来都不曾见过的,记忆仍然停留在三年的酷刑和折磨里,他不知道儿子的温柔后面,还夹着什么样的坏心眼。
“父王恨我吗?倘若恨,留在太平镇与我永不相见不是最好吗?为何要回来?”
宫绪淳动了动唇,没有回答。
宫黎彤又道:“父王既然回来了,为何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彤已经知错了,彤想好好陪在父王身边,再不伤害你,看着你,保护你……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宫绪淳垂下眼眸,手在轻轻颤抖。不可以吗?如果不可以,心为什么这么痛呢?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儿子吗?不惜一切回来要保护的不孝子,如今眼里却滚动着泪珠,对自己说着孝顺乖巧的话语,自己这本就温柔的心,还能坚持多久?
“父王……”宫黎彤扯了扯嘴角,任由泪水在唇边绽放,“儿臣……”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字,只能在心底说。因为爱,所以不会再伤害他;因为爱,所以想保护他;因为爱,所以被他憎恨也无所谓;因为爱,所以此刻才会哭……
“儿臣……想再喝一次父王亲手泡的竹叶心。”
“彤……”记忆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弱小的孩子扑进他怀里,哭泣着喊“父王”。
宫绪淳看着宫黎彤,眼里的戾光渐渐黯淡下来。这倔强的儿子,脸色并不比他红润,眼角泛着青黑,眉深深拧在一起,连伸出的手,都消瘦得颤抖。他……是为了自己,日夜不眠吗?
宫绪淳不禁动了动唇,向儿子伸出手去。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改了一下
第二十六章 化爱
宫绪淳向儿子伸出手去。宫黎彤一喜,顿时明白了父王的心意,忙起身扶住。
“父王!”
指尖相碰,所有的戒备的都松懈下来,宫绪淳眼前一黑,跌进了儿子温暖的怀抱。
宫黎彤脸色顿变,急喊:“李元顺,快!传太医!”
李元顺应声去办。宫黎彤焦急地擦试父王额头的汗珠,这才发现,父王竟是如此美貌。昔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真实,便觉这周遭的一切都是可恶丑陋的。如今恍然大悟,才惊觉这世间万物,也各有各的色彩。就如他的父王,不管如何懦弱,眉宇间仍然透着一股英气。宫黎彤的目光滑下,落在父王的唇上。那唇有些干涩了,还泛着些白,但唇形很好,像冬日的淡梅。他不禁俯下身,往那唇上轻啄了一口。
“唔!”怀里的人艰难地蹙了蹙眉。
仅是这样已是很痛了吗?宫黎彤心疼不已,忙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少顷,太医过来诊脉。并未见有大碍,只道是惊恐过度,好生调养一些时日便可。宫黎彤这才放心,令李元顺亲自去煎药。
待到宫绪淳醒来已是巳时。摇曳的烛火晃得眼睛略微得疼,他眯了眯眼。宫黎彤仍然守在床边,手里拿着书,却是睡意朦胧了。宫绪淳不禁动容,这样的儿子,他到底该不该相信呢?
三年里,宫黎彤并非没有对他温柔过,只那温柔的背后,藏着比尖刀还伤人的羞辱。时间一长,他痛得连心也脆弱了。这样的儿子,是恶魔,是披着羊皮的狼,是叫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畜牲!
正想着,宫黎彤已发现他醒了,于是丢了书,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道:“你醒了。”
宫绪淳不禁又有些恍惚,动了动唇:“彤,我……”
“太医说了,你惊恐过度,需要休息。”宫黎彤一边说,一边将他扶起,并体贴地在他腰部放了枕头。
“彤,你不必如此。”犹豫半晌,宫绪淳终于开口。
“说什么呢。”宫黎彤又是一笑,“你是我父亲。我对你好,难道不应该吗?”
“也不是不应该,只是……”望着儿子柔和的脸,宫绪淳顿时语塞。之前与儿子的对话仅限于“我恨你”,“杀了我”之类的关于爱与恨的纠缠,如今化恨为爱,反倒不知所措了。
“只是什么?”宫黎彤问。
“唔……没什么。”
“真的?”
“嗯。”
“哦。”
父王不说话,宫黎彤也不知要做什么了。四目相对,入眼尽是尴尬。
隔了半晌,李元顺送药过来。父子俩这才同时松口气。
“来,喝药。”宫黎彤将吹凉的药送到父王嘴边。
宫绪淳皱了皱眉,光是闻着浓烈的药材味,已经恶心得想吐了。犹豫良久,才闭眼喝了下去。一股夹着微甜的苦涩迅速在舌尖化开,他强忍着难受吞下,顿时胃里翻江倒海,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抽着胃部的神经。
“哇!”宫绪淳再也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药汁溅了少许在宫黎彤的龙袍上。
“彤!”宫绪淳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往昔的记忆再度醒来,他生怕这喜怒无常的儿子下一刻将他打入地狱。
宫黎彤倒不在意,只道:“药很难喝吗?”
“唔……”面对如此提问,宫绪淳竟不知如何作答,有些呆了。
“你要喝下去。否则伤不会好。”宫黎彤轻声劝慰,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
宫绪淳愕然地点了点头。
宫黎彤又舀了一勺药,送到父王唇边。宫绪淳喝下,再度吐了出来,这次,连胃液都一并涌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宫黎彤万万没料到他的反应,大惊,片刻又怒,道,“这个太医,竟敢拿假药来糊弄我!不想要项上人头了么!”说着,搁了碗就要起身。
宫绪淳慌忙拉了他,道:“与太医无关,只是我自己吃不下。”
“可是……”宫黎彤顿了顿,眼里的光温柔了不少,“你不喝药怎么行?”
宫绪淳咬了唇,不答,径自侧开头去,额上已泌下汗珠。
宫黎彤思量片刻,索性喝了一口药,尔后扶住父王的头,嘴对嘴将药喂了进去。
“呃……”怪异的味道令宫绪淳干呕,但宫黎彤封住了他的嘴,他什么也吐不出来。须臾,最初的不适退去,胃部缓和了许多。
宫黎彤吻着父王的唇,药物的苦涩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清甜。他心念一动,不由得伸出舌头,轻舔起父王的齿来。父王的齿,像鲜活的海贝,勾得他大脑混沌,浮想连翩。倘若一直这样吻着有多好,倘若父王回应他又有多好。如是想着,不由得挑开父王的齿,用舌尖在对方的舌上轻缠。宫绪淳身子一僵,蓦然明白,儿子的温柔背后,果然藏着让他难堪的企图。于是略略侧开头,轻声叫道:“彤,不要,求你……”
宫黎彤这才回神,登时大窘,忙捂了嘴跳起来,解释:“不是……我,我想……那个……我只是想帮你喂药。”
宫绪淳呆呆地看着他,这样急促的儿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心底发悚。好半天,才合上下颔,做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