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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饕餮娘子-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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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一边不敢说话,也就回家去了。
  许多人围在运河边打捞那刘家闺女的尸体,却足足两天都没有一点消息。而且第二天我才从邻里闲话的婶子们那听来才知道,原来昨晚在欢香馆吃饭的那富贵公子,是广陵张家的大公子。
  张家这一辈有两个儿子,而这大公子似乎自小就身体不好,性质还总是吊儿郎当,长大一点还到处沾花惹草,把他娘亲身边的丫鬟都搞去了两个;后来再添了那小儿子,本来刚生下来几岁的时候,是聪明可爱的,哪知七八岁上下,就渐渐开始痴傻起来,张家求神问药折腾了这么些年都没有成效,现在还索性来个不省人事……本想花重金娶江都达士巷的刘家闺女,都派了大少爷亲自去迎亲了,哪知路上还是出了这样不测之事,可想那张家两位大人,必定是欲哭无泪、苦不堪言了。
  只是那大公子一行有些奇怪,他们在运河边找一家客栈住下来,他拿出不少银子让手下请人打捞尸体,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且既然刘家把钱都收了,这闺女也穿上嫁衣上了花轿出了门,那么她也算是张家的人了,她的尸体也得运回广陵张家祖坟去安葬云云。
  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兼之每天在岸边,刘家闺女的娘都守在那哭得天昏地暗,真是搅得镇上人们心里都不好过。
  张家的大公子虽然因为桃三娘端上鱼而对她发了火,但是之后却仍然每天过来欢香馆吃饭。
  他尤其最爱吃的是桃三娘做的各色青菰粽。甜的有豆沙粽、莲子粽,咸的是火腿粽、蛋黄粽;还有专门配咸甜不同酱料的竹叶白糯粽等,每餐有时猛吞下好几个,然后加一大碗茶或者一碗汤,别的菜点了再吃不下,也就饱了。我见过他有两次吃完了,就嚷嚷胃里难受,他的小厮把他搀着扶着,在店里骂骂咧咧一阵才走了的,但下顿却还来照吃不误。
  不知是恰巧还是注定的,我听那些婶子们闲聊,说起他们众人合计一算,那刘家闺女死后的头七那天,将会是端午节的正日,镇上很多人似乎有些害怕了,许多人竟还自发凑了点银子,送给刘家让他们买纸钱和做法事,刘家感激涕零收下了,和张家大少爷的得力跟班商量之后,找来几个打斋的,在运河边上每日里烧香撒纸钱,日夜超度。
  刘家闺女跳河之后的第三天,我意外地发现,桃三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厨房里做了许多的馒头。
  一屉一屉的馒头,比我拳头还大一倍都不止,而且个个包着黄鳝鱼、咸蛋黄、黄豆之类的大馅,蒸出来白白胖胖的模样,特别诱人。
  但三娘绝对不给我吃,也绝对不卖,只要是店里客人不多,她得了空闲,就会呆在后院里做这些馒头,蒸好了就摆在一边晾凉,然后装进一口一口大布袋子里……我每天采了艾叶回来,有时也会帮她的点忙,但问到她这些馒头用来做什么,她却都是笑笑,说我到时候就知道了。
  端午节前的那天晚上,正是晚饭时刻,店里客人不少,张家少爷也在,刚进门坐下,只见又有一辆马车驶到欢香馆门前停下,我也是在家吃完了饭,送娘出门,无意中望去,那车上下来一个美貌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和几个读书人来吃过点心,似乎叫岳榴仙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走进店去,抱琵琶的丫鬟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进了店里来,我好奇心重,便走到店门前去,里面桃三娘忙碌着,还未待她过来招呼,那红衣女子就已经径直走到那张公子面前。张公子抬眼一看,倒没有感到意外,嘴角一撇,露出一个不无得意的笑,用手里折扇一直面前的椅子:“坐。”
  桃三娘这才过来拿茶杯给那女子倒茶,那女子目不斜视,只是盯着张公子。我在店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那女子僵硬的神情,似乎压着怒火,我便随意似的走进去,正好一桌客人走了,李二在收拾桌面,我便过去帮他几张椅子摆好,只听那女子对张公子说道:“你不是想听我谈琵琶么?我现在就来弹给你听。”
  张公子点点头,眼皮向上一挑:“哦?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竟得空跑到这儿来?春林晚关门大吉了?不用接客么?没见过哪家青楼里有你这样没规矩的姑娘。”
  那女子冷笑:“陈公子已经帮我赎身了,你说这些话对我没用。”
  “赎身?”张公子冷哼一声,他瘦得只剩下皮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怒气,绷紧了十分难看:“陈长柳是什么东西?几百两银子就是他全副家当了!”
  这时他身边惯于帮腔作势的小厮也说道:“我家少爷随便就能拿出几百两给你赎身,再随便拿出几百两,就让你住大宅穿绫罗,你还不识抬举!”
  张公子用扇子止住他跟班的话,又向女子故意用眼睛上下打量她道:“不是说弹琵琶么?弹吧!”
  红衣女子紧接着道:“叫你的人不要再去陈记布庄闹事。”
  张公子切齿道:“你有什么根据说我的人去闹事?”
  红衣女子气得双目圆瞪,这时店外又有两个人急急跑进来,我转头一看,却是那书生,身后的像也是上回一起来喝茶的人。估计那前面的就是陈长柳了。
  “榴仙,你到这来干什么?这种人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陈长柳拉起红衣女子的衣袖就走。
  那女子被他拉得站起身来,但是脚下却不肯动步,紧皱眉头不说话,她的丫鬟在旁边也不敢拦,只向陈长柳道:“姑爷,小姐也是想替你讨个公道……”
  “和他这种人说什么‘公道’二字?简直是有辱了这两个字,何况你听说过禽兽也懂人话?”陈长柳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有力,那张公子顿时脸色紫涨,“砰”地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陈长柳不怒反笑,也不理他,仍向那丫鬟道:“看见没?我都说了它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红衣女子也不由得转怒为笑,那陈长柳也完全不管张公子,就牵起女子的手:“榴仙,我们回去吧,你还没吃晚饭呢。”立刻张家的几个小厮就挡住去路,陈长柳质问:“你们要干吗?”
  “你刚才说什么?”那为首的小厮喝问。
  “难道你也听不懂吗?”陈长柳不耐烦道。
  “找打!”那人大喊一声,一把拽住陈长柳的衣服,抡起拳头就往他肚子挥去,陈长柳看来是手脚比嘴皮子慢很多的人,结实受了一下,腰就直不起来了。红衣女子赶紧去搀他:“长柳!”
  那张公子气得在旁边直跺脚:“活该!打死他才好!”说完,也作势过来要伸脚往他身上踹,但是半空里虚晃一脚,却一下子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一仰,竟重重地倒在地上去了。
  众家丁慌忙叫喊着少爷,冲过去扶他。却看那张公子半张着口,两眼向上发直,却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都愣了,几个人摇着他:“少爷!少爷?……”
  桃三娘突然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你们别晃他,他这样子像是中风似的。”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有桃三娘镇定:“你们快把他平着抬起来,那边几张椅子拼起来让他躺下。”
  众人赶紧把他扶过去躺下,我也靠近过来看,离那红衣女子不远,仿佛听见她嘀咕一句:“罪有应得……”
  然后那陈长柳忍着痛,拉着那红衣女子继续往外走,那些家丁忙着照料少爷,这次没人再拦他们,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实在不明白他们与张公子之间的恩怨是怎么回事……
  张公子半天还没有一丝儿反应,店里其他食客看见这样的场面,怕事的都急忙算账走人了,剩下一些人则还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店里闹哄哄的,这时门口又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唤那张公子的小厮:“不好了、不好了!刚才河面上无端打闪了几下雷电,有两个在岸边捞人的伙计被什么东西拖下去了……”
  众人又是一片骇然,为首的还算镇定:“那些打斋的和尚道士呢?”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尚就知道在那念经,道士就是撒米烧符,也没见什么效果……”
  桃三娘眉头一皱,忽然对那些家丁道:“你们快把他送去大夫那儿吧!大夫住得不远,李二,你带他们去。”一句话立刻提醒了这些人,他们赶紧招呼着把张公子抬的抬,扛的扛,要往外运,还是那领头的有经验,制止了他们不要乱来,然后再问桃三娘有没长的门板之类,桃三娘便说后院有一块,这些人就七手八脚地忙活着,终于把张公子抬去找大夫了。
  剩下的客人也一哄而散,我帮着桃三娘收拾桌椅和残羹剩菜,过了一会,就听见外面巡夜打更的人走过,三娘竖起耳朵听道:“已经亥时了?”
  我附和道:“到亥时了。”
  “噢……”她若有所思应了一句,手脚麻利地收拾完东西,这时李二也回来了,她便连忙吩咐:“关门。”
  李二照做了。
  我还不想回家,但是又舍不得回去,总觉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桃三娘回身到后院去,我就跟去。
  何二已经把屋里准备好的数十大袋馒头拿到院子中央,我看见更加意外,桃三娘知道我跟着她,但她似乎也不在意,只是仔细数了数,共有三十袋,每一袋里分别装有四笼统馒头,一笼屉是二十个,她自言自语道:“少了点,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我有点结结巴巴地问:“三娘……这些要用来做什么?”
  桃三娘转过脸看着我,莞尔一笑:“桃月儿你不困吗?”
  我摇摇头。
  “想跟三娘一起?”
  “嗯。”我想也没想,用力点头。
  她对我笑的神情,似乎略有深意,但是我对她就是会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心里坚信她是不会怀有任何恶意的。
  “好吧,李二、何大、何二,拿上东西我们走。”
  “走?去哪儿?”我问。
  桃三娘亲切地牵起我的手:“跟我走就是。”
  数十袋的馒头,虽说李二他们都是结实的壮汉,但是每人拿十袋,也很勉强吧?三娘拉着我在前面走,我却不时地回头担心地往后看,不知不觉,脚下走起来轻飘飘的,似乎完全不费力气,三娘的脚步速度很快,但我被她拽着,也能毫不费力地跟着,夜色阴晦,看不见月亮,四面八方的风沙沙作响,更夫敲梆的声音传来,很空远。
  很快,黑夜里前方传来一阵淙淙的水声。我疑惑地想,这么快就到运河边了?我依稀记得从我家到运河,得走好一阵子路程,小时候老人还曾给说过故事,这运河似乎原叫邗江或邗沟的,是古代娶了大美人西施的那位吴王,专门派人修建……怎就这么快到了?我的脚还一点不觉得累。
  最近雨下得特别多,河水也特别涨满吧,我虽然看不清,但能从声音感觉到面前水流的湍急。
  李二他们一声不吭紧跟我们身后,也停下了,各自放下手里的布袋子,足足在河边堆起来一座小山那么高,在我眼中,要是全部压在一个人身上,怕也能把人压垮到不能动弹。
  “三娘……我们来这干什么?”我怯怯地问。但是三娘没有理我,只是吩咐他们把袋子的口解开,望望天:“快到子时了。”
  李二他们默不作声地打开口袋,然后再把它们一字排开摆在河边,三娘盯着河面,在等什么,四下里除了水声,黑得看不见任何轮廓,我的恐惧油然而起。
  水面仿佛忽然升起了荧荧烁烁的白点,像平时看到一大捧绒毛掺和的细灰散到半空中一样;像是有一阵吹不动衣衫的风,无声无息把整条河面带过,没有征兆,就募地冷下来了,莫名的淡淡的光,把河面照出一点亮,甚至我能看清河上的水波……若有若无的风里,夹杂了饮泣似的呜咽,似乎有纠缠不休的幽怨在缭绕和打转……
  原本就湍急的水声,突然变得愈加急促起来,整个河面像是沸腾起来一样,“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没来由就从水底浮上面来的巨大鱼群,不知怎么就聚集在这里了;另更有不止一个奇怪的,由远而今却低沉憨闷、犹如老牛的哞哞叫声的东西,也在往这边传来,速度非常之快。
  “三娘……”我紧紧拉住桃三娘的衣服,靠在她身上。
  “来了!”桃三娘回头朝李二他们一示意,只见他们几个立即把整个袋子提起,把里面雪白的馒头全部撒入水里,顿时水面无数闪着白光的鱼跃到半空,馒头落入它们之中就不见了,但是随即,水中显现一条狭长的黑影,约莫比镇上一般的大树还粗,在水中蜿蜒而过,鱼群自动躲避,“哞哞”的低吼声就是它发出的,无数个馒头还在不断抛下,那黑影也不露出水面,我只能勉强看清它的身形在水里来回调转盘桓。
  桃三娘沉静地注视着河里,没有说话,双眼迥然有神。三十袋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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