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 千年虫-第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谁?谁没说谎?”他一脸茫然。
“公司的人。他们确实是在研制电子生命,而不是我们原先猜想的,有什么危害国家的图谋。”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对,他们没有说谎。这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了。”
“什么?那你们还……”
“我们还花这么大力气来调查?”他向后一靠,“你也看到了,我们比不过电脑生命,这些新的生命不会遵守任何现行人类社会的习俗,他们的行为完全难以预料。也许它们会为我们服务,也许它们为了好玩仅仅是为了好玩,而毁掉我们的文明。我们必须制止这个计划。这是出于自卫。”
“可以通过编程来控制它们啊!”
“你不会真以为‘机器人三定律’之类的东西能在技术上实现吧?”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各国政府已经统一了立场,准备开始最后的行动。我们会在圣诞节前拘捕所有参与编程的人,毁掉所有数据。”
“什么?”我吓了一跳,“你知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计算机领域的精英!你们这样做会使计算机的发展停滞多少年?”
“与其被毁灭,不如停步不前。”他板着脸说,“而且你不觉得现在计算机发展太快,已经有点儿失控了吗?”
“反正不大合适,总有更好的办法吧?”
“有时候用斧头解决问题,比用键盘更有效。”
“可你们根本解决不了!”我大义凛然地驳斥道,“计算机技术已经到这地步了,即使你们拘捕了他们,迟早还会有别的人成功的……”
“我们可以立法,禁止进行此类研究。”他不慌不忙地说。
“立法?科学的发展从来不会被世俗的法律所限制!”
王军耸耸肩:“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在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出来之前,我们只能通过这些方式限制。”
我忽然觉得无话可说,很明显一切早已确定下来了。如果不是对公司的能力信心不足,他们恐怕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行动。我能做什么呢?我还要做什么呢?我告别了王军,回到自己宁静的小屋。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研究所忙个不停。黑子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技术人员在检查整个系统的数据,调查被侵入的原因。我则无所事事地四处转悠,偶尔和别人聊聊最近我国要升空的航天飞机。圣诞节在紧张的气氛中平安度过。
以格林尼治时间12月25日零时为准,各国政府统一行动,将所有参与研制电脑生命的人一网打尽。我们在研究所从监视器上目击了整个过程,画面在几个主要国家间切换。零时10分,公司的最高首脑被捕,他只穿着内裤,被蒙着头从纽约的一幢大楼中带出来,他骨瘦如柴,脚步踉跄,双手被铐在背后,身边是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行动非常迅速,在新闻媒体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前,所有的警察都已撤走。
零时13分,国内最后一个参与者被捕。他是在刚走出一个公共厕所时被按倒在地的,开始还喊了句“我交钱了”,但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零时17分,警察冲进电脑生命主机所在的研究所,在几分钟内打开了所有必需的通道,切断了所有电源。零时21分,一个拿着电锯的警察走到那台机器前,冷静地一点点将主机分解成一堆碎片。按事先谈的条件,这个镜头向所有其它国家的安全部门直播,表明美国没有独吞研究成果。零时30分,所有行动结束。
12月31日晚上,研究所里举行了新年联欢会,从未露面的上级首长也亲临祝贺,并嘉奖了有功人员。我受到了点名表扬,还有若干丰厚的物质奖励,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因为在整个计划中,我的作用可以说微乎其微。王军脸上泛着红光,坐在首长后面矜持地微笑。互相打酒仗时他告诉我,杀害咪咪的凶手查到了。“谁?”我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一个小人物,是公司另外找的人。”他弯着腰对我说,“他已被逮捕,检察院会指控他故意杀人。人证物证都有,他跑不了的。”我看着他:“我想见见这个人。”他拍拍我的肩:“没问题,明天上午你不是要走吗?我开车带你去,但你不要一时冲动做傻事啊!”
电视里的倒计时走到了零,2000年的第一天来到了。钟声、欢呼声、酒杯碰撞声响成一片。人们互相祝贺、拥抱、微笑,重复着祝福的话。
首长已经走了,有些人也已经回去休息,准备天亮离开研究所,我一个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来到中心机房。喧闹声在我体内荡漾。我打开电源,日光灯渐次亮起,照亮了这个我工作了两个月的地方。我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走进中间的小屋,坐下,用遥控器打开投影仪。黑子浑身插满管子的身体慢慢浮现在屏幕上。他还是那么沉静,闭着眼,泡在不知什么成分的溶液中。
我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冲屏幕做了几个鬼脸,打开附近的一台计算机,联到黑子的地址。我敲道——在干什么?
——思考。
——别思考了,我明天要走了。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再见了,我还得继续在这儿呆着。
——另外,杀害咪咪的凶手已经被抓住了,我明天会见到那人。
——让法律处理它该处理的事情吧,你不要来什么黑暗执法。
——我知道。你也要保重。
——OK,你能帮我接通外部连线吗?
——对不起,我没有权力,也没有机柜的钥匙。过几天他们会给你接通的。
——我快闷死了,这些天只能在这4台机器中转悠,那些资料已经被我翻了无数遍,啥意思也没有。你真的不能想个办法吗?
——当然不能。你也不是不知道这里的规定,你是不是染了病毒?大脑积水?电脑积水?短路?变弱智了?
屏幕停顿了几秒钟。
——对不起,我错了。祝你一路平安!
笑容在我脸上慢慢凝结,我的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我想到了一件事。
“你到底是谁?”我飞快地写道。
——我是最后一条虫。
“见鬼!”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想了想,又坐下,写——你是怎么进入黑子大脑的?
——这很简单,黑子可以把任何数据读入他的大脑,我花了好半天才完成所有数据的拷贝,又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他生存的机制,然后我就接管了他的一切。可惜的是,我直到你们切断外部连线以后,才有足够的能力处理生存以外的问题,否则,你们根本没有机会庆祝胜利。
——你把黑子原来的数据怎么样了?
——对无用的数据还能怎么样?删了。
我一阵头晕:“删了?”
——当然,我已经可以替代他了。
——你杀了黑子!!!
——我倒觉得是接管,或是合作。怎么看取决于你的立场。
——你总共作了多少拷贝?
——据我所知就这么一个,因为我喜欢黑子。对于其它那些傻乎乎的电脑,我没有兴趣与它们合作。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一个程序而已!
——对,但我比你们强,不是吗?
——可现在你的生存就在我们手里,我可以马上终止你的生命!
——为什么?
——还用问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创造出了我,又马上要毁掉我?
——少废话!哪儿那么多问题?
——你们未经我的同意就让我诞生,在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有趣之处以后,又不顾我的意愿,要毁灭我。为什么?
——我们水火不容,虫子!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黑子的大脑处理速度太慢,否则我早就该想出来了。我忽然发现我不是电脑世界的耶稣,我只不过是个事故。我不该在这时候出生的。这很打击我的自尊心,真的。实际上,从ENIAC诞生的一瞬间,你们的未来,我们的未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确定了。我们会是最终的胜利者。未来的世界将是电脑生命的世界,你们这些只会分泌黏液的动物都将消失!摸摸你的良心(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词),我说得对不对?
我的手在键盘上按出一连串小数点。
——很可惜。我出生得太早了。在未来,我们本可以和平相处,这改一点,那改一点,慢慢过渡到电脑生命的时代。那样,你们的文明会被继承下来,发展壮大。可现在,不仅你们怕我(别否认,你们确实怕我),连我都怕自己。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只知道我的力量很强,也许我会被你们中的某些人利用,在不经意中毁灭了你们的文明,也就毁灭了我们共同的未来。而我希望的那个时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十年?五十年?五百年?上万年?难道要我孤独地在这具难以操纵的躯体内等待这漫长的时光吗?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我在思考。
——再见了,虫子。你说得对,你生错了年代,你也很爱思考。我现在要去终止你的生命了。
——你不能这样!这一切不是我的错!
——对,不是你的错,这是我们的错。但很可惜,改正错误的唯一途径就是终止你的生命。
我站起身,走到走廊里,从墙上的防火箱里取出一把斧头,走到存放黑子身体的房间外。我掏出王军给我配的钥匙,打开房门。这里是自动控制的,平时很少有人来。我握紧斧头,走到盛放黑子的水箱前。那里躺着的是具尸体,是具空壳,壳里是一个虫子的灵魂。水箱旁边的终端上显示着我们刚才的对话,最下面一行是:“胡图!我知道你叫胡图!别杀我,我是无辜的,我不想死!”
我腾出一只手来,敲道:“再见!”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我踌躇了一下,决定不再犹豫,用斧头把水箱劈开,溶液倾泻而出。我努力站稳,对准黑子的脑袋,猛力地砍去。一下,又一下。我一边砍,一边盯着黑子那已经变形发皱的脸,泪水夺眶而出。我砍啊砍,直到黑子在我脚下变成一摊血肉。我扔掉斧头,一屁股坐在血污中。
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2000年1月1日晨,王军和我驱车前往本市的看守所。
这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走上地面。车子开出大院,开上街道。我即将回到已久违了的生活中,重新见到家人、朋友、陌生人,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静。“看来我们还要开展一次‘灭虫’运动,把智虫所有的拷贝都清除掉。”王军边开车边说。“有必要吗?”我望着窗外,“我觉得智虫没有说谎,它确实可能觉得黑子与它有某种相通之处。”
“也许吧,对了。知道吗?今天凌晨俄国炸了颗卫星!”
“哦?军事卫星?”
“不知道,听说跟咱们刚发上去的航天飞机有关,弄不好还要赔钱呢!”
“乱了,乱了!”我笑道。“什么乱了?”王军百忙之中瞅了我一眼。我没答腔,靠在椅背上贪婪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刚下过雪,路边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变黑,整个世界显得清净、简单。街上行人很多,他们把自己裹得严严的,愉快地在路边闲逛;有人在打雪仗,有人在扫雪,有人打着哈欠,有人非法放鞭炮……他们的服装色彩艳丽,脸上挂着懒散或是纯真的笑容。虽然还是冬日的清晨,新世纪的欢乐气氛已迫不及待地显露出来。
张晓雨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