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国之爱-第1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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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我国连年用兵,再加上开挖豹尾河,用士兵及民夫数十万,耗尽储粮,先前灭的陈国、同国、中山等国境内都蠢蠢欲动,拒纳钱粮,所以……”
“哈哈……”文康忽然仰天大笑,继而大怒,踹他一脚,怒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临走时我有没有说过,寻不来援兵粮草,就别回来?”
“可是,可是……”林御风眼眸中水光盈盈。
“唉!”文康长叹一声,脸色柔和起来,眼里也湿润起来,无奈地看着他。“你都已经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送死,你真傻,真傻……”
林御风抱着他的腿大哭:“臣与陛下相识十数载,相伴相随,情同手足,如此大难之时,怎能只顾自己而弃你离去。”
文康轻抚他的头,道:“傻子,你不忍弃我而去,我又怎能忍心拉着你同死呢?我的意思,你真傻的不知道么?”
林御风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哭什么?”文康勉强笑笑,“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做无益之悲,大不了一死而已。何苦做此小儿女态让人耻笑。”
林御风抹去眼泪,也勉强一笑:“臣还有一憾,以前与陛下绊嘴没赢过,心里不服,所以一定要陪着陛下直到绊嘴赢了为止。”
“哈哈……”文康大笑,“记着你的话,一定要赢哦。”
又笑出了眼泪,原来最后时刻,还是有人对他不离不弃的。
友情,关键时候分量未必比爱情轻了。那吵架绊嘴,如今想来也成了可望不可得的奢侈。
林御风又道:“陛下,还是求和吧。臣看见城中一片凄惨,人有饥色,路有饿莩,难以再战,陛下请忍一时之辱,好歹也要保住宗祀不绝啊。”
文康沉默半晌,方说:“好,你去吧。去乞求宽恕,乞求和平,乞求保我宗庙,保我臣民。”
“陛下保重。”林御风再拜,最后看了他一眼,“若有来生,臣当再侍奉陛下左右。”
“好。”文康克制住情绪,扶起他,“若有来生,我不再为君,你我再做朋友。”
文康望着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
“陛下,天寒风大,回去吧。”落月在身后劝他。
文康没有回头,声音轻如清风:“我还记得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缺了两颗门牙,笑起来抿着嘴,很是温柔的样子,谁想到今生最后一面,是这样的。”
“陛下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您和林公子都是福寿之人,怎无相见之日?”
文康笑而不答,手里抚摸着饮过无数人鲜血的龙渊宝剑。
燕军阵营内,陈新押着一队粮车回来。
见到昭华,惊喜交加,倒头下拜:“陛下,臣回来了,总算不辱使命,先前被齐灭掉的陈国、同国、魏国、中山等国境内都不再为齐国纳粮出丁,还驱赶了齐吏。”
“好,好。”昭华欣喜地扶起他,“你想要什么赏赐?可想做陈王?”
陈新惨然一笑:“陈国宗室被齐屠戳已尽,臣又是刑余之人,又无治国之才,怎么可能为一国之君。只求随身事奉陛下左右,执帚役使,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好,朕答应你。”昭华对他微笑,“陈国不复国号,以后就是燕国领土,与燕国人受同等待遇,不再受兵戈之苦,也不再受强国欺凌,世代享受平安幸福。”
“谢陛下。”陈新很是高兴,见侍卫端食盒进来,赶紧上前接了,摆好碗筷,伺候昭华用饭,待打开食盒,端出食物,不禁叫了一声:“啊,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红薯,是乡民度荒所用,现在是为我大军救急之用。”昭华掰一块给他。“你也尝尝。”
“陛下怎么这样?这等丑陋贱物,怎么能让一国之君吃?”陈新很不忍,忽然眼睛一亮,道:“我差点忘了,这次回故国办完事,回来时收购了近千石粮食,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足够陛下左右使用。”
“你将带回来的粮食送到后营,熬粥给有伤病的人吃吧。这么多将士无粮可食,朕怎能咽得下去?”
“这个……”陈新很不满意,也只得遵命。
这时凤逸进入御帐,脸色很不对劲。
“怎么了?”
“林御风来议和。”
“哦?”昭华眼眸一黯,“居然是他。”
陈新插嘴:“文康派他来,只怕是想用情打动你,求你放过他,可见他真的服软认输了。”
“陛下请看。”凤逸指着帐外。
昭华一看,只见林御风进了辕门,便跪下膝行而前,一直跪到御帐内,道:“齐皇使者林御风拜见燕君。”
昭华眼中有不忍,又有说不尽的忧伤。
林御风抬头看着他:“吾皇当年得罪燕君,累君举兵讨伐,如今吾皇也深自悔过,只求燕君念在与我皇姑表之亲,念在我皇对陛下还有几分善待的份上,祈燕君给我皇一个思过的机会,保我国号宗祀。吾皇愿年年纳贡,代代称臣。”
昭华动容,欲起身扶他。
凤逸见状,知他心有不忍,抢先一步,按住他,对林御风说:“好一个相国公子,真是口吐莲花,你那没人性的皇上先前将我皇贬为奴隶百般凌虐,气死亲母时,可曾记得与我皇姑表血亲?他把我皇折磨得浑身病痛,这算是善待?”
“以前我皇对待燕君种种失礼之处,是我皇做得过份,燕君心怀怨恨想要教训也是该的,臣愿替他承受陛下报复。只求陛下秉仁义之心,哀孤穷之士,饶了我皇。你有怨恨有愤怒,要报复要泄愤,只冲着我来就是。”林御风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昭华转过脸去,似不忍睹。
陈新素来对林御风颇有好感,见他如此,感动得眼眶盈泪。
凤逸也有些不忍,只说:“文康当初没杀我皇是因为仁慈吗?他那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征服欲。吾皇胸怀阔如天地,厚恩广过江海,以前的事不与他计较,但是议和休想。我们要的是齐皇无条件的投降,从此齐国国号不存宗庙不存。只要他开城投降,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可以饶他一命。”
“可是以他的性子,要他投降,无异于要他性命。”
林御风气急,脸色凄惨,直喊:“昭华,昭华,文康先前对你是有些不好,可是后来待你却是万般关爱,一心想要补偿,明知道被你利用算计,仍然包容于你,为保护你不惜与北骁国开战,亲战沙场。甚至为你挡箭……”
“够了!”旁边岳青槐怕昭华心软动摇,大声打断他的话,道:“齐国不敬天道,不恤百姓,穷兵渎武,掠夺别国土地和人民,作孳太深,上天也容不得他。”
“可是……”林御风又想说什么。
这时,昭华终于开了口,道:“小林子,你对我的好,我记在心上。但是公私不能两全。齐国本不该存于世上,否则几十年后,还会再起战端。
总之,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我复国的决心。”
林御风左看右看,看眼前众人的脸色,心里也明白,绝望无比,惨然道:“好,好,昭华,我今天才看清你的嘴脸,寡恩负义,冷酷无情。”
凤逸以手按剑:“你再对我君上口出不逊,信不信我宰了你。”
林御风脸色惨白如死:“好吧,事已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回去与他同亡就是了。告辞。”
说毕转身欲走。
“且慢!”昭华在身后大喝一声。
帐中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昭华站起来踱他面前,道:“先前我放开缺口,放你突围而去,也想放你一条生路,想不到你又不怕死的回来了,既然你自投罗网,也怪不得我了。”
转身下令:“来人!”
“在。”帐前几名甲士听命。
“把林公子带下去看押起来。”
“是。”凤逸会意,带人捉住林御风。
林御风挣扎起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要做什么?”
“带下去。”昭华只挥挥手。
“昭华狗贼,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凤逸听他口出悖言,狠狠拧他手臂,拖了出去。
“放开我,我要和皇上死在一起……放开……”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不闻。
“哎……”陈新见状发了急,看着林御风被侍卫拖了出去,急惶惶道:“陛下,不要,林公子少不更事,有些许言语不敬之处,念在以往旧情谊,请陛下手下留情。”
昭华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要杀他么?”
陈新抹汗,着急地看他。
“先前在齐宫,我曾答应过他,若有朝一日我能做得主,必保他一世平安喜乐,给他最想要的东西。”昭华笑得意味深长,“君王一诺,重逾泰山。”
看陈新疑惑的眼神,昭华道:“看来不告诉你实情,你定会在我耳边聒噪不停为林御风求情了。其实我是送他到屈无瑕处了。”
“哦,这么说屈大夫已经被救回来了,可是他被毁容报复,他们两个……”
昭华笑笑:“他们两个闹成什么样我不管。”
说着拿了一本书翻看,很悠闲的样子。
陈新稍放了心,轻轻嘟囔:“把他们两个放一堆,会打架的。”
“能有架可打,也是幸福啊。”昭华轻叹一声,脸上是令人难解的羡慕之色。
齐皇宫里,第一场雪花飘飘落下,轻柔无声,文康望向窗外那株白梅,清香宜人,想起那人,一身白雪梅花的清气,挟着复仇的怒火,带来覆国之灾。
“陛下,用膳吧。”落月在身后轻轻禀报。
文康仍然望着梅花出神,没有反应。
“陛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死之后有谁会为我真心的哭。”
“陛下何苦出此不吉之言?”
“你说,爱一个人会怎么样呢?”文康喃喃问道,不等回答,又道:“就算死在那人手里,也会心甘情愿吧?”
落月无话可说,看他脸色苍白,形容消瘦,在幽暗的大殿独坐,倍觉凄凉,心中泛过一丝奇怪的怜悯感觉。
怎么会这样?这人是威风八面的皇帝,掌他人生死大权,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怎么?怜悯我么?”文康看着他。
落月吓了一跳,赶紧说:“没有,没有。”
“这场仗是我输了,他赢了。”文康笑笑,“他受尽苦难,苦忍苦熬,终于到了这一天,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真赢家,是吧?”
“老奴以为,这场仗,你和他没有赢家。”落月考虑过后说。
“是啊!”文康感慨,“何为输?何为赢?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胜者才配称王,败者毫无怨言,只是不知道他得偿所愿之后,是不是可以享受无边快乐?是不是可以免受高处不胜寒的冷意?”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怨不得他人。”
文康默然一会儿,说:“落月,你恨先皇吗?”
“恨。”落月毫不犹豫地说。“恨到想把他撕成碎片,恨到想让他断子绝孙。”
“那你看着他死去,看着齐国覆亡,是否感到欣喜开怀?”
“没有。”落月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天来临,可是这一天真的来到时,不知怎么,心里却只有悲痛。”
“也许,现在他心里也是这样吧?”
“陛下此时还在想着他,他亡你国家,心里难道不怨恨?”
“不。”文康轻轻摇头,“大争之世,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没什么可怨的。
是我虚荣心太盛,没能尽早斩除后患,以致今日之难。
是我太过骄傲自负,听任猛虎卧于榻前。
是我自以为是,听不进臣子忠言。
是我志大才疏,强行称霸逆天而行,导致被世人抛弃。
是我明知身为帝王不能动情,可是仍然控制不住感情,以致于被人抓住了致命弱点。
是我自欺欺人,以为他可以被我打动。却不料真心比不上霸业皇图,就算一时打动了他,在他心中也是江山为重。
一切都是自取其咎,一切都晚了,怨不得任何人,我不该有恨。如今我心里只有遗憾……
亡国之憾。
空有一腔抱负却最终一事无成,没世无闻,徒留后人耻笑。
天不佑我,徒憾奈何。”
“陛下,别说了。”落月流下眼泪,不忍地扭过头去。
“真安静啊,今年的除夕,连一声鞭炮声也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文康唇角的笑很怪异,恍惚又飘缈,眼光从窗外望去,豪华的皇宫死寂如一座坟墓,昔日繁华热闹的百年都城,已成了死城。
这时,何恬和纪淳风领着林御风带去的随从禀报了事情经过。
落月听了大惊:“他怎么会这样?连林公子也不放过。”
“你不必担心。”文康摇头,“小林在他那里不会有生命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