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国之爱-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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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也想废除奴隶制,并非同情奴隶的处境,而是因为奴隶太多,他们创造的大量财富全数归了他们的主人,国家没有得到半点,普通纳税人成为贵族私有物,损害了国家的利益。再加上奴隶们不堪凌虐,时有反抗,而且这些反抗越来越频繁,规模也越来越多大,破坏了生产,造成了动乱。为了镇压,国家消耗了许多实力。所以皇帝才起了废奴的念头,可是他的皇位却是靠着贵族们的支持才能做的稳,所以一遇反抗,他就打了退堂鼓,他根本就没有那个革除弊端的毅力。
文康要实现的大业是建立在对战败国横征暴敛的基础上,这样岂能长久。他的志向只为一己欲望,吞并他国,继而统一天下,使自己青史留名,威临四海,万民悚惧,他的施政举措,有多少是从爱惜人命出发?
再者,凭什么他要服从暴君的统治?他的理想是洗雪亡国之耻,恢复河山,夺回从自己手上失去的祖宗基业,他和他,根本不同路。
昭华抬起头,看向太傅,道:“俗话说良鸟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太傅以为皇上可是明主?”
“怎么不是?”何恬立即答道,“皇上天纵聪明,胸怀大志,如何不是明主?只是……”
昭华嘴角一挑,微微冷笑,并不是聪明有志向就可以做大事,文康易感情用事,残暴不仁,好高鹜远,刚愎自用,且急躁沉不住气,有时太过固执又好虚面子,这些都是他的弱点,甚至可以说是硬伤,以后他必会在这些方面栽跟头。
何恬看出他有讥嘲之意,迟疑了一下,说:“为人臣者本不该非议君主之过,皇上如宝剑初砺,寒光四射,急待建功立业,一拭身手。只是杀伐之气太重,宝剑虽利,用得好披坚执锐,用得不好伤人也可自伤,皇上这把利剑缺少一只剑鞘,你就是这把剑鞘,能化解他的戾气,消除他的残暴,将他的锋利用在适当的地方。”
昭华扬起唇角,神情冷淡:“太傅过奖,昭华不觉得有这样的能力。”
“你有。”何恬道,“皇上先前待你狠酷了些,也难怪你心存疑虑,可是你细想想,皇上是不是为你改变了许多。他嘴上虽不说,可是行动上却是愿意听你的意见。
这次处置林御风一事,可见皇上海量宽宏,从善如流,若假以时日,多加磨练,可有大成。”
昭华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文康的变化他也看到了,比如,取消用丝缎假花点缀宫廷花园的奢侈旧规,还取消了观看人兽搏斗,不再看淫靡歌舞,本次选秀破例只取三十名女子入宫,还放了许多后宫宫女回家,还破例允许御医去城里医馆为平民诊病。
尤其是在征卫国失败后,他明显沉稳了许多,做人处事都低调了些,有意克制暴躁脾气,也愿意听人的忠告。
的确如太傅所说,文康如宝剑初砺,急试身手,有些事做得操之过急了些,后果不如人意。若假以时日多加磨练,改掉一些毛病,他还是可以成就一番大业。
只是依托皇帝这棵大树实现志向,说得倒是轻巧。
他是降人,来自敌国,仅仅燕国太子的名份,就让某些人如芒刺在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又怎么可能融入齐国高层,和那些敌视他的人共事。
再者,他已经在宗庙立下誓言,定要恢复祖宗基业,从他手里失去的,他一定要亲手夺回来。祖有明训,失国寸土者为不肖子孙,而他却连整个国土都失去了,不夺回来他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间,靠侍奉敌人得来来的荣华富贵,是奇耻大辱。百年之后,不但他自己落个以身侍君的污名,连他的家族也难以堂堂正正做人。
男儿大丈夫,怎能一辈子这样被人压在身下,甘于被征服的地位。
他所受的种种惨无人道的屈辱需要一个至高的皇位才能补回来。
他的理想,要亲手实现。他所经历的耻辱,要亲手洗雪。他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绝不依附任何人。
否则,他不能做为一个人来存在,不能厚颜存活天地间。
昭华沉默着,思绪起伏。
高大的殿堂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轻轻可闻。
何恬见他许久不说话,又道:“皇上还年轻,有许多不成熟之处,而他这些不足,你恰恰可以弥补。你可以化解他的戾气,安抚他的急躁。你和他的志向都是想统一天下,使国家和平富强,你不也盼着让燕国百姓安居乐业吗?如今齐燕两国合为一体,你的愿望也可实现,何不放弃偏见,为皇上效力?”
昭华默然盯着已经凉了的茶水看。
何恬又道:“你若不肯效力,在后宫做一男宠,此生朽同草木,卑如尘土,岂不可惜,等到年老色衰被抛弃,结果肯定是死路一条。况且朝中某些人也不会放过你,你为齐国效力,得以发挥才智,实现壮志,帮了皇上,也堵了那些人的嘴。
皇上也是为了你能够长久和他在一起才这样逼你,也为了能给你一个尊崇的地位,补偿你以前所受的痛苦,这番苦心你要理解,”
看他仍然沉默无语,何恬又说:“对于亡国之臣,齐国向来收其可用者,杀其顽固不可用者。对于亡国之君,向来是幽禁终生,或是杀之。皇上如此待你,已经是大违常例,驯服不了的猎鹰和烈马,唯一的做法就是杀掉,绝不会让它有机会危害自己,或是让别人所用。你细想想。”
昭华心里一寒,道:“谢太傅指教,昭华会为皇上效力,只是能不能让皇上满意不敢强求。”
“你是聪明人,明白就好。”何恬点点头。
窗外一道明黄色的人影闪身离去。
课业结束,皇帝仍然没有回来,昭华回到水竹居,独坐竹床上,若有所思。
“主子。”翡翠见他好久没喝茶,端了一碗温茶过来。
昭华恹恹的也不接茶,吩咐:“把琴拿来。”
翡翠把春风琴取了过来,昭华放在膝上,轻抚琴弦良久,眸中有伤感之色。
“怎么了?你要琴过来却又不弹。”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昭华听到是文康的声音,也未起身行礼,眼中伤感之色愈浓:“丝弦知人意,为我发悲音。没有知音,弹给谁听?天下虽大,谁又懂我心中所思?谁又解我心中所苦?”
“不要这样。”文康轻轻从后面抱住他,“以后,你不会有痛苦,我保证。一辈子都对你好。”
昭华长叹一声:“算了,不想弹了,反正有人说我弹得没有屈无瑕弹的动人,倒不如以后有了机会听他弹一曲。”
“你想听,朕立即下旨命屈无瑕明日进宫为你抚琴。”
昭华没有看他,低头浅笑,若有所思。文康抱住他,解开他的衣襟,又解开胸口包扎的敷料,拿过镜子来,道:“你看。”
昭华一看,胸口烙着“齐奴”二字的烙印的地方刻着两个图形,因为把两个字改成两个图有些困难,所以这两个图形状特异简单,但是可以看出上面为龙,下面为虎,周围是云纹,互相纠缠合为一个圆。
“这是朕亲手画的,好看吗?”文康眼神温柔,自顾自的说,“你属虎,朕属龙,压在你上面,我们永远在一起。”
昭华又轻轻冷笑,原来他在自己胸口上用刀用针折腾半天是弄这个,剜去先前的烙字,改为图形,意思就是他不再是奴隶,成了齐国的朝廷命官了吗?只是龙虎相合,并不吉利,更不知最后鹿死谁手,是谁坐了这片江山。
文康看他唇角虽带着笑,脸色却是冷冷的,眼里也没有任何温度,对自己的话也无多大反应,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只说了句:“秉笔主簿该做什么,内书院书记官会教你,你学着做就是。省得你闲着发闷老是想不愉快的事。”
次日,皇帝上早朝,屈无瑕应召入御苑抚琴,因为在平南郡剿匪不利一事,林潇将他调回都城,从上大夫降为下大夫,也没有了职位,闲来无事入宫为昭华抚琴。
水竹居小厅内,只有昭华和入宫抚琴的屈无瑕。翡翠、十六等人都在厅外伺候,其它人被支走。
屈无瑕轻拨琴弦,一边轻声说道:“这一节左手揉音要轻些,右手托弦要清楚。”
“嗯,是这样吗?”昭华拨弄琴弦,弹出流水般音调。低声说:“这次的事他如此逼我,我该怎么办呢?为人臣者不可有二心,事君必以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是当定了……”
“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只要达到目的,外面的名声都是虚的,若是利用得好,还可以做些事情。休听何恬花言巧语,说什么依托皇上这棵树可以实现你的志向,他分明是要你为齐国效力做事,坏了你的名声,同时好抓你的错。”
“可是……”
屈无瑕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何恬虽然很疼你,可是他更看重齐国的江山,你若是危害到齐国,第一个要除你的就是他。
况且你的身份尴尬,不可能得到朝廷信任,你什么都不做,至少不会出错。做了事肯定是做多错多,做少错少,就算做成了,也免不了兔死狗烹的命运。你看历朝历代,有几个降人在他国真正得到重用和信任的?”
一阵清如流水的悦耳琴音摭住两人的谈话。
屈无瑕一边轻拨琴弦一边又低声道:“皇上授你职务办事,很可能还要拭探你,朝中大臣也会紧盯着挑你的错,你千万小心,沉住气,不要操之过急,不可授人把柄,该狠的时候要狠。”
“唉……为了复国付出的代价真大,想到要伤害无辜的人,我就……”
昭华低声叹息,说不下去,收复河山,不是普通人的理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必然要付出代价。
“有谁不无辜,难道你不无辜?你做过什么坏事要受那样非人的折磨?”屈无瑕声音愈发低,透着坚决,“不狠心成不了大事,那次的事功一篑,都要怪你不听我的话。”
昭华默然,那件事按屈无瑕的计划是挑起袁林两家公子相争,想法子造成其中一人殒命,到时左右相国必定势同水火,再无转寰余地,从而引发齐国内讧。
但是昭华怕伤了林御风,不肯伤害人命,于是用了秽乱宫廷的法子,挑得袁林两家互斗,结果万万没料到向来好面子又冷酷无情的文康居然肯退让一步,一场内讧化为无形,将他的计划全盘报废,这样的胸襟气度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暗暗佩服。
“这回你一定要听我的。”屈无瑕低沉的声音透着果决狠厉。
“别伤害小林,好吗?”
“伤害他,我比谁心里都痛苦。”屈无瑕幽幽叹息,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可是这世上哪桩功业不是用人的鲜血白骨砌就,复国之路千难万险,成就大业必定牺牲许多人,不但要牺牲人命,还得牺牲虚名……”
“还有一颗不该有的,也要不起的良心。”昭华苦笑,轻拨琴弦,悲凄的琴音摭住了说话声。
“人在世上,总有许多身不由自己,有时会逼着做一些连自己都痛恨鄙夷的选择。”屈无瑕眼神灼灼望着他。“一个人想得到什么,保护什么,就不得不失去一部分,放弃另一部分。目标越高远,负担得越沉重。即然名声免不了败坏,你索性放开手脚做几件事出来。”
昭华抬起头,看着对方眼里的无奈和痛苦,也无奈的苦笑一声:“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名声,从我做男宠时,名声就已经败坏了,只求牺牲这么多,可以成功复国,减少伤亡,我的名声坏了也值。”
现在他被迫为齐国效力,必被人视为叛国之人,以后再背叛齐皇,他必被世人视为怀二心事主的小人,想爱惜羽毛而不可得,想下河摸鱼,哪能顾着身上的羽毛不被弄脏。
“你对皇上太冷淡了,这样不好,该想法讨好他才是。”屈无瑕思忖一番说道。
“不是发自内心的事,我做不出来。”昭华微微蹙眉,“何况我本来就是那种淡薄的人,不会热情。”
“反正都是伺候皇帝,热情些比冷淡些更有利,只要能掌控住内心就行。”屈无瑕神色严峻又担忧,“你是不是怕自己陷进去,难道你开始动了情?”
“怎么可能呢?”昭华勉强一笑,“他那样待我,我怎么可能对他动情?我只是不想让他陷得太深。”
“听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屈无瑕担心地看着他,道,“你不想让他陷进去,可见是不想让他受伤害。真怕你也会陷进去,感情这东西对于君王来说太奢侈了,要不起。”
昭华不说话,他是不是开始动了真心,这真心有几分,他也拿不准,只是和皇帝在一起时,不安和痛楚的感觉愈来愈深。
屈无瑕又冷笑:“他要子嗣,要召幸妃嫔,却还要你天天过去伺候他起居,陪他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