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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夜歌-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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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织舞,难道你不希望我长大吗?”我低怯地问。

  “ 不,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你的长大,沾尘,希望有一天,你能长得很高,为我挡开满天的风雪。”她把头枕在我的肩上,陶醉沉迷地笑。“ 但是,沾尘,现在,我希望时光停下来,不要前进,也不要后退。一切就这样停住,不再有丝毫的变化。”

  “ 织舞,我总是在想,我与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总希望,我总幻想。我幻想着,我们的记忆都能坚固如金陵城上的砖石,我们快乐,我们痛苦,但决不会分离。我们即使裂化成细小的微粒之后也会被烧铸在一起,一起坚忍,一起赴死,等到万古之后我们浮游在天地间,那么这洪荒宇宙就是我们的身体。”

  “ 那么,现在呢?为什么你的记忆这样脆弱,为什么要问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忘了梦里的大荒都不该忘了我的。”织舞伤心地说。

  “ 因为我听到了刀剑和马蹄的声音,然后金陵城被攻陷,我们记忆断裂。我的思绪里没有洋溢的欢乐和快意,我站在时光的罅隙间,我的记忆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在违命侯的府里,我和织舞相拥在寒冷的水边,回味着那些关于金陵的故事。风吹动我们鬓角的垂发,黄昏在暮鼓里点燃了整个汴京。

  她闭住水眸,那一丛一丛的牡丹在她的眼角处纷纷凋零。

  织舞在我们的欲望蓬勃沸腾然后逐渐熄灭时,咬住我的右肩,死命地咬,直到鲜血流出来。我看见月光下深浓的液体从肩头淌下,织舞的眸里闪着一种无比愤恨的光,她慢慢停下来,继而吻向我的唇。她的湿漉漉的舌在我的唇间吸吮,血液的腥味冲进我的鼻子里。我看到织舞的身体陶醉,双眸圆睁,她的瞳是红色的,和她的衣衫我的血液一样的红。

  “ 沾尘,你是不是发现我变了,我变得像一个妖怪一个魔鬼,甚至,像一个婊子。”她用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恨恨地说。

  我忍着疼伸手去掩住她的眸,我的掌心感到她的眸里迸发出的光,冰冷、刺痛。她在恨,她在咬牙切齿地恨,她恨不得像咬住我一样咬住这个世界。把它撕破,或者吞噬。

  “ 你不知道,沾尘,你怎么能知道我现在所过的生活。白天,我要陪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囚犯样的诗人,晚上,我要任凭一个苍老的猛兽在我的身体上发泄和蹂躏。沾尘,我是他们手中的木偶,是他们的奴隶,他们鞭笞我折磨我,让我在他们的铁镣里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每天,在那皇宫里,在这侯府里,我都知道,那些宫女太监妃子大臣,乃至市井民吏,巷尾乞丐,他们都在指着我,他们大声地叫我———婊子。

  世间的人他们都叫我婊子,婊子!一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他们把我和妹喜妲己褒姒的名字放在一起,他们中伤我诅咒我要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兴,要受这一世之累;亡,要受这一世之辱。沾尘,我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可到现在,我还是被它玩弄无计可施。我以为放掉权贵放掉尊严就可以忍辱偷生,却从未想过,现实会残忍到这样的地步。”

  我对她说:“ 织舞,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 不,沾尘。除了这里,我们哪儿都去不了。”她微笑着说,“ 我们无处可逃。”

  在违命侯的书房里,我见到了李煜,那个曾经站在万人中央看尽了金陵城所有迷醉的男人。此时,他倒在无数的酒坛子上,正乱舞着衣袖,大声醉唱着他的新词:“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织舞引着我从李煜的书房前经过,我看到了旧日的君主醉态癫狂。她走在我的前面,冷漠得没有看屋内的李煜一眼。

  “ 那个如今烂醉如泥的男人,他曾用他的权势夺取了我和我的青春还有爱情。我恨他。沾尘,恨他从前的权势现在的落拓。恨他毁了自己,也毁了我。”

  方走进后院,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夫人,怜儿小姐不见了,我刚才只是一转身的工夫,她就……”

  啪!

  那个婢女的左边脸上立时硬生生挨了一下。她的眼泪忍不住在眸里打转,怯怯地低下头去。

  “ 没用的东西。”织舞恶狠狠地说,“ 废物,滚下去。”

  看着那个侍婢捂着左脸匆匆退去的身影,我蓦然发现面前的织舞是这样的陌生。“ 织舞,你这又是何苦呢?这是赵家的土地,我们尚且没有自由和地位,无法掌握自己所爱的人的生命,何况是这么一个小丫鬟。”

  “ 沾尘,你太淳善了。这违命侯的府中,没有一个是真正在任我们驱使的丫鬟,她们,都是赵氏的鹰犬,是宋廷的奴仆。她们在这里,是在替她们的主人监视我们、束缚我们。”织舞对我说,“ 沾尘,我们现在是身在牢笼之中,她们,是伏在外面看守着我们的野兽。有一天,假如我们想挣脱这拘束的时候,她们会亮出她们的爪牙,撕扯烂我们的身体。”

  我对她说:“ 织舞,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 不,沾尘。除了这里,我们哪儿都去不了。”她微笑着说,“ 我们无处可逃。”

  我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想到风一缕一缕地拂过记忆时,我为她在未来的旧壁上贴满美丽的香笺。那些曾经的承诺,被时光敲击,水印扩散,粼波涟漪。

  “ 织舞,我对不起你,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摆脱痛苦蹂躏的生活的。”

  织舞盯着我,不置可否地笑。她听到过的承诺太多了,在她的心里,对于这些承诺,也许,已经僵硬、麻木。

  我走出违命侯府的大门,看到门外的长街上,停着一辆马车。清晨的薄雾迟迟未散,健硕的骏马发出低哑的沉嘶。

  我看着那匹马,马的眼睛里有一种压迫的气势。该是属于孤傲冰冷的人的坐骑,习惯了血腥残忍和被人仰视。

  “ 兮沾尘,你不想见怜儿吗?”

  马车里传出了一个女子刀锋一样的声音。锐利而且寒冷。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时,在我头脑里留下的一片诡谲的刀光。灿烂闪烁,映甲寒芒,把我的全身注贯满了冰冷的气流。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马车慢慢地到我身边,车帘卷起。

  “ 想见怜儿,就跟我走。”

  我想也没有想,就上了马车。我看到车里坐着的黑衣女子,长发倾泻,面色泛青,一双黑瞳散发着夜魇一样的气息。她伸出手,在她泛着金属光泽的掌心里,是织舞为怜儿亲手缝作的荷包。

  我笑。我说:“ 你不用给我看这个,我信你的。如果我不信你,我就不会轻易上你的车。”

  她打了一个唿哨,车帘放了下来。马扬蹄奔驰。灵性的识途骏马,奔跑向主人将去的地方。

  “ 朋友,你能告诉我,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么?”

  “ 要告诉你的,我会让你知道。你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她的语气冰冷依旧,犹如死水一泓。

  马车不停地飞驰,没有规律的左拐右拐。黑衣的女子沉默不语。她的手指纤细光洁,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她的五指间飞转闪烁,她盯着那指间的刀光,精力集中,面无表情。紫黑色的指甲在刀光间隐现。

  “ 据我所知,金陵兮家曾有过一个名叫兮重诺的男人,传闻他是兮家男子与山东响马洛月华所生。‘幽罗鬼猫’以轻功暗器名扬江湖,只是不知真本事到底如何。沾尘琴师,你的先人可曾对你讲起过那个女人?”

  “ 要告诉你的,我会让你知道。你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我模仿着她方才的口吻说。

  “ 找死!”她的目光顷刻间寒气陡转。我的耳边“ 铮———”的一声,方才在她指间耍玩的匕首就已插进了我头边的木壁里,彻寒的刀背紧贴着我的耳朵。

  我冷笑了一声:“ 对不起,朋友,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个忘记了死亡的人。”

  “ 区区琴师,亦想像那些穷酸文人一样叫嚣什么‘ 舍身报国’么?”司徒承宗撇了撇嘴,可笑至极。

  “ 你不必以为你很清高,因为,在我的眼里,你和蝼蚁……一样!”司徒承宗低啸一声,箭脱弦而出,挟着劲风射向我的心脏。

  我清晰记得,我面对死亡时的笃定和平静。像我这样在乱世里九死一生的人,对于刀锋的冰冷和杀气,早已丧失掉了本有的敏感。

  “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兮沾尘。”她诡异地笑,“ 我开始对你有兴趣了。越来越有兴趣。”

  马车戛然止住。到了。

  黑衣女子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条黑色的纱巾。“ 对不住了,沾尘琴师,我必须罩住你的眼睛。这,是上面的吩咐。”

  “ 沾尘只是一介琴师,无权无势。为什么还要故布疑阵,弄得这么神秘兮兮?”我不解地问。

  她用黑纱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说过了,沾尘琴师,问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该知道的,稍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任由她搀引着我走下了马车,我听到耳边轻柔的风声和清脆的鸟鸣。她带我走进了一处布局诡异的大院深宅,我们两个人走啊走,漫长的路,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所有的疑惑和猜测,都在向一个充满阴谋的沼泽里漫淌。

  黑纱解去,我慢慢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我看到怜儿就在我身旁。她躺在襁褓中平静地看着我,一如平常的笃定淡然。

  “ 她是个可怕的孩子,不惧怕所有生疏的东西。连我都不觉被她震慑。”

  我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女子,她和马车上的那个女子一样,一身黑衣。她的长发披散着,绵长发丝下的朱唇嫣红,浓妆艳饰。她的右臂裸露在外,臂上带着许多的金银手镯,不时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质地的声音。她比马车上的那个女子少了几分冷艳,但多了一些妖媚和尊贵。

  “ 我是唐潋秋,许多人都叫我唐三娘。你可以叫我三娘,或者,潋秋。”

  “ 唐三娘么!”我忍不住心中的惊讶。这个让世间无数男人饮恨的女子,这个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挽起蜀中唐门赫赫威名的女子,她曾经被我身边的人们传论诅咒和憎恨。洛期对我说过, “ 沾尘,有一天,你若遇到了蜀中唐三娘,就掉头快跑。你千万不要靠近她,更千万不要让她走进你的生命。”

  “ 怎么,沾尘琴师也知道潋秋的名字么?”她微微地笑,“ 能被名动天下的金陵兮家琴师记得,潋秋不胜荣幸啊。”

  “ 沾尘虽非江湖人,但也略知江湖事。蜀中唐三娘名盛如雷天下有谁能不知呢!”我微微向她施礼。

  “ 名盛如雷么?”她苦涩地笑,“ 是天下恨我咒我的男人们,他们咬牙切齿而又心存悸惧地谈论我,使得天下人都知道了我的名声。”她踱到怜儿的旁边,对视着怜儿的瞳。“ 这个孩子,她长大了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倔强的女子。”

  “ 唐三娘,我是来抱回我的怜儿的。”我说,“ 我要抱着她,回到我的家。”

  “ 呵呵。”她向着我歉意地笑,“ 当然,我并没有说你不能带走这个孩子,只是在你离开这里之前,有个人你必须见一面。”她走到门前,又回过头来对我说,“ 还有,要记住,下次,叫我三娘,或者,潋秋。”

  我回头看见了身后的那个男人———晋王赵光义。他微笑着低声对我说:“ 沾尘琴师,做好你该做的事吧,不要无谓地冲动。这个世界,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我又一次近切地见到晋王赵光义,竟是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世事难料啊。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实在是想不到,堂堂的晋王要见兮沾尘,也要这么大费周折。”

  他懒洋洋地躺在雕镂着祥龙的榻上,头枕着唐三娘的膝。 “ 我更没有想到,盛名赫赫的兮家传人兮沾尘,竟然和南唐国母关系暧昧,情绵意切。兮沾尘,你这是亵渎纲常啊!”

  赵光义站了起来,他对我说:“ 兮沾尘,你不要以为你和小周后的私情真的能瞒过天地瞒过世人。”

  门“ 吱”的一声开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站到我面前,怯怯地叫了我一声:“ 沾尘琴师。”我立时就呆住了。这个身材瘦小的黑衣女子,她竟是在金陵城破的那天消失在宋军的马蹄和号角声里的那个稚涩的小宫女———宓儿。我打量着她,顿觉沧海幻化一切,时光倏忽经过。宓儿说可能是花的香气已淡,不能再吸引美丽的鸟儿飞来舞蹈和歌唱了。这一切历历在目,但却既切近又杳渺,我感觉恍然如梦,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 宓儿……你、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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