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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夜歌-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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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任何传说的润色就足以打动众生了。

  “ 外表潇洒俊逸,琴技哀愁绝代,还有款款痴情,这样的男人在春梦中出现尚且令人向往,要是嫁给他,纵使夫妻一日也足让人神魂颠倒了。”莺莺无比神往地说。

  “ 人生如梦,情如朝露。莺莺,有的时候,一夜约白发明朝劳燕分,也是不可及的奢求。”我痛苦地想,哪怕只是一夜,她应下我可以相约白发,也就够了。我有着和兮重诺一样的叛骨和痴情,只是缺了他的绝技和风度,于是我们两人的命运就截然不同了。我注定孑然一身芳心难得,与我的爱我的戚葬蝶咫尺天涯在水一方。我躺在烟花女子的身上,无时无刻不牵挂我心爱的女子,我在让我痛苦的牵挂里醉生梦死。

  “ 南枝,是的,这世上不乏那种出尘脱俗的女子,但任谁都想嫁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的,再出尘再脱俗的女子也必有她城府的一面。”莺莺说,“ 南枝,其实,这世上的人,莫不如是。若非戚葬蝶这般的女子,你兮南枝会爱吗?”

  “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起身伏在莺莺的案几上填了首词,和着心里涌上来的节拍,低声吟唱:

  “ 凄凄涩涩期期冷,微微叹,点点疼。

  月吊西厢,梦断关河,妆落无痕。

  依依落落蹀蹀觅,款款望,滴滴泣。

  衣带渐宽,画楼空瘦,相思难寄。”

  我给它取名叫作《相思曲》。十五天后,我遗忘了它。而今陵所有的歌妓全记住了它。一年之后,这首词令唱遍了金陵。

  十九岁那一年的上元佳节,戚葬蝶从汴京回到金陵,她专程回到画舫里来见我。她发丝盘成翘髻上面插满金簪玉钗,珠光宝气,里面是桃红纱束腰,下面是一条翡翠色的裙子,外面穿着一件石青银鼠皮紧身小袄。她依然对我调皮地一笑,但不再是从前的母夜叉了。

  “ 南枝,你瘦了,比从前更憔悴低落了。”她笑着说,“ 是不是得了相思病啊,还是,纵欲过度。”

  “ 江湖漂泊,浪子心性,也许,这孤独流浪的生涯我还没有完全地适应。至于情爱,生活窘迫,哪里还有时间顾及呢?葬蝶,你在汴梁很幸福吧,你这次是否真的找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她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缓缓地对我说: “ 南枝,这一次,我真的爱上他了。在分别的时候,我为他哭了。从前,没有过这种感觉,刻骨铭心。他是闯进我心里的第一个男人。”

  我听着那些话精神恍惚,我静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是整个年少时光。“ 那么葬蝶,我,祝福你。”

  “ 南枝,为什么,不叫我‘母夜叉’了 ?”

  “ 因为,葬蝶,你长大了。”

  “ 我长大了么,你眼中的我长大了么,那么,南枝,你呢?”

  “ 我……”我望了望窗外的寂然江月,远处的乐曲悠悠传来。“ 人免不了要长大,但是,在你面前的我,永远一样。”

  “ 南枝,其实思念不是从今天开始的,祝福也不是今天就结束了。我总是把最诚挚的心,最多的关怀,最深的祝福,送给亲爱的你。我不知道该对现在的你说些什么,只是想温柔地告诉你:我心里常惦记着你。”

  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了,我的母夜叉,我的戚葬蝶。我强忍着泪微笑着,因为她的一句话,我醉了六十七天。

  莺莺怜惜地说:“ 南枝,你太痴了,痴到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在那个戚葬蝶将要离开金陵的黄昏,对着一夕晚照,我再一次为她吹起了《关山情》。玉箫有心,江月无声,此别不知又是多少时光过去。你面前有歌台舞榭,春光暖响,幸福快乐的生活,而迎接我的,依旧是无止境的思念和痛苦。

  “ 南枝,你的技艺确实已非当日,金陵城中,应为吹箫乐师中的第一圣手。”戚葬蝶幽幽地说,“ 只是,你的箫拖了你的后腿。你如果用乐妓陆菁菁的‘玉蛮’长奏一曲,必定能成为今世的绝响。”

  一个月后,我去了陆菁菁的住处,我应下了她要我做的三件事,以换得那管名传天下的箫。不久,我就给祁葬蝶去了封信,我说我取得了“ 玉蛮”。

  二十岁那一年我做完了陆菁菁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

  第一件事。

  我离开了我的师傅我的朋友我的情人谭莺莺,搬到了陆菁菁的住处。从此乐妓陆菁菁与兮家逆子兮南枝的风流艳闻传遍金陵噪动一时。我每天伺候陆菁菁为她洗脸梳头穿衣叠被,陪她出门应宴与她同眠共枕,我是她的仆人丫鬟,是她的情人乐手,是她的随从役奴。我对她为命是从亦步亦趋。

  第二件事。

  我竭尽心智和灵感为她填词谱曲,并携带玉蛮长曲婉转以和她纤丽的歌唱。随着姬连碧年老色衰风采不再,陆菁菁在我的帮助下声名鹊起,其势直追姬连碧。当开宝六年春姬连碧长眠在对兮弱水的思念里之后,陆菁菁终于成为金陵城内的第一歌姬。

  二十一岁那一年戚葬蝶嫁给了她在汴京爱上的第二个男子。谷雨那天,她和她的丈夫回到了金陵。我在人群后面看到那个陌生的男子,他面容清秀身材挺拔,有我不能相比的气度和风范。

  “ 南枝,你觉得他怎么样?”

  “ 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他,气宇非凡,人中俊杰。”

  “ 今天来我家吧,来和他好好谈谈,我可经常在他面前说起你的。”

  “ 对不起,葬蝶,我今天不想去你家。我怕,我会烂醉如泥。”

  “ 南枝,他,是我的男人。而你,是我的朋友。”

  “ 我知道,葬蝶,你不必重复了。我永远都知道,不论生死。”

  陆菁菁要我做的第三件事就是筹集足够的钱为她赎身。经过了一年多的努力,我终于在寒露之前集齐了银两,当我从青楼里把金陵第一歌妓陆菁菁赎出来的时候,金陵全城哗然,关于我和陆菁菁所有的留言所有的艳闻似乎在那一天全都被证实了。

  我把陆菁菁搀上放满了盘缠和衣食的马车,我说:“ 菁菁你自由了,自今天开始天南海北你随处可去了。天下男子无数,茫茫人海里必定有真心爱你的,只要你甘愿放弃你而今的生活和孤傲,你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

  “ 那么,南枝,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么?我还有些积蓄,不论天南地北,都足够我们逍遥自在地过完余生了。”

  “ 生命钱财对我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因为,她还在城里,她掌握着我所有的生命和希望。菁菁,你和我,不是同路中人。我早已经无药可救了。”

  陆菁菁最后无比深情地看了我一眼。

  车夫甩开马鞭一声高叱,在骏马的长嘶里,马车奔驰而去。

  弥漫起的尘土立时遮住了我的目光。我站在尘土弥漫的驿道上,感到生命僵硬天地空寂,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梦都伴随着年华离开了,只剩下了孤单单的我,站在我一个人的苍穹下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和等待。

  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谭莺莺躺在冷清的画舫里,看着我,憔悴地笑。“ 南枝,我早料到,终有一天,你会回来。”

  我坐在她身边端起床头那碗已经凉了的汤药,我说:“ 莺莺,我回来了,回来陪你。”

  “ 你回来了,南枝,可是,我要走了。”

  寒露那天,莺莺死在了我的怀里。我卖掉了她的画舫和她的珠宝,用所得的钱埋了她的一缕芳魂。我把她葬在了远离喧嚣和战乱的密林深处野花丛里。我为她披麻戴孝,为她烧纸守灵,以长箫一曲送她的魂灵西去极乐轮回转世。

  昨日音容, 悄然梦里。我倒在她坟旁,我说:“ 莺莺,这一次,我们真的是不弃不离了。”

  二十二岁那一年陈家米行遭遇劫难,从此一蹶不振。戚葬蝶死于那场家族内部的争斗。

  陈正在小妾池彤的挑唆下在鲁夫人的茶里放进了毒药,他看着他的夫人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死状惨怖,他说他已经忍了她很多年,现在,他要从她手里拿回他应有的权利和尊严,他不能再容忍一个女人骑在他头上。陈正对所有的人说鲁夫人是夜染风寒暴病而亡,便匆忙抬尸入棺草草下葬。

  扶为正房夫人的池彤把戚葬蝶和她的丈夫逐到了后院的旧房里,当时戚葬蝶身怀六甲已经无力与池彤抗争。她的丈夫每月拿回微薄的收入,在破陋的屋子里,他们过着比下人还凄惨的生活。而戚葬蝶的亲生父母,在得知她的遭遇后,就再也没有和戚葬蝶夫妇来往过。

  只会吃喝嫖赌的陈正根本不会经营,陈家米行在陈正的手里迅速没落,终于,负债累累的陈正挥霍光了所有的家产。

  秋分的那天黎明,戚葬蝶生下了她的女儿。当天夜里,身体孱弱的她感染上了风寒,她的丈夫看着她一天一天瘦弱下去亦无能为力。她看着她的丈夫苍白地笑:“ 相公啊,别怪我太没用了,因为,我从小都被那个叫兮南枝的男子宠着纵着。”

  秋分过后的第十五天,她的丈夫在秦淮河畔找到我,他告诉我戚葬蝶已经重病缠身,不久于人世,她说她要见我一面,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我在见到戚葬蝶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她对着我虚弱地笑,让我坐到她的身边。她对她的丈夫说:“ 你,先出去吧,我和南枝有话要说。”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 南枝,你看这孩子,她是不是很可爱?可是,她不像我,也不像她的父亲,她像另一个人,南枝,她像你。”

  我看到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她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眼睛不断打量她周遭的一切。

  戚葬蝶艰难地伸出手挽起我的衣袖,仔细端详着我臂膊上的黑色天仙子。“ 南枝,你终于和你的祖先们一样,陷进了诅咒的沼泽里了。是否能够告诉我,是谁,让你被宿命挟持无法挣脱。”

  “ 是你,葬蝶,你和宿命在滂沱大雨里定格了我的人生。”

  “ 南枝呵。”戚葬蝶凄清地笑,“ 南枝,其实,我知道,从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但是,请别恨我,我知道你对我的爱,但是我不能接受,每个年少的女子都会怀揣着一个完美的梦。南枝,我亦尘俗。”

  我说:“ 我知道,我从没有恨过你,葬蝶。我被宿命牵绊被诅咒左右,我都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拥有爱,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 你知道么,南枝,我以为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这样就可以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但是,直到这一天,面对死亡面对穷困,我才知道他并不是真正属于我的男人,他熟悉我的身体我的性格,但并不能明白我的心。他可以在寂寞时来温暖我,但不能在绝望时给我希望和勇气。”

  “ 葬蝶,真正的爱人,是可以和你同担困苦可以伴你同经繁华的人,而不是只在寂寞时给你一个怀抱一份温暖。”

  “ 南枝,把我的女儿带走吧,让她快乐地生活,让她明白怎样才是真正的爱。我不奢望她能多么快乐,我只希望她能幸福。”

  我的爱我的戚葬蝶在那天下午死在了陈家后院那间破旧房子里,我带着她的女儿远离了陈家。她的丈夫安葬了她,长吁了一口气消失在我所知的故事里。我给戚葬蝶的女儿取名叫 “ 怜儿”,因为,在戚葬蝶合上双眸的时候,她都没有告诉我她的心里是否有过我,哪怕,只是一瞬间。我很自私地用这个幼小的生命来悼念自己一生的情痴。

  不久,我的疯母亲在兮家的闵园自缢身亡。一代才姝桂倩蓉,在经历了动荡悲泣的一生后用一种沉默的方式遏止了自己的颠倒生涯。

  在我的兄弟兮沾尘用土埋好了棺木后,他转过身,便看到了他的哥哥兮南枝。我那天一如平常的一袭白衣胜雪,手拎长箫来到我父母的坟前,下跪,磕头,站起来,离开。我紧抿双唇,始终沉默不语。我年少张狂,冲破了所有牢笼,可终归,他们是我的父母,这点,我永远挣不脱。

  两个月后,宋将曹彬得到宋帝赵匡胤旨意,率领水师南下逼近金陵。唐国被卷到了风口浪尖上,岌岌可危。

  “ 南枝,是的,这世上不乏那种出尘脱俗的奇女子,但任谁都想嫁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的,再出尘再脱俗的女子也必有她城府的一面。”莺莺说,“ 南枝,其实,这世上的人,莫不如是。若非戚葬蝶那般的女子,你兮南枝会这样的爱么?”

  在莺莺的坟前,时隔多年,我又见到了那个在长安街头对着我疯笑的跛和尚。他还和当初一样,没有苍老亦没有年轻,没有干净亦没有更肮脏,就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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