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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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晖里宋军的旗帜虎虎生威。洛期无奈地喃喃低语,“ 天下,早已选好了归宿。”
伫立在百万军中的曹彬抬起头来,正看到了城头之上的洛期。他叹了口气,“ 猛将如斯,可惜误投王主。”
洛期发出了一声龙吟似的长啸,顿时天摇地动。酣睡里的唐兵纷纷惊醒,却立时被四周乌压压的宋军惊呆了。
我对洛期说:“ 这一次,唐国在劫难逃。”
洛期冲向我最后一次微笑。“ 沾尘,记得将我的尸体带走,葬到一个可以面向北极星的地方。我要那些飞鸟指引着我,去到归墟之上的大荒。我要去大荒之中,找那个叫应龙燮的男人,与他一战方休。”说罢,他大吼一声,纵身跃下了金陵城墙,向着千军万马冲了过去。
“ 秦将军———!”城上的所有士兵都怔住了。
在万骑之中的秦洛期,如同在惊涛骇浪里的弄潮儿,用一杆长枪,在刀光剑影里翻云覆雨。转眼间他的盔甲和征袍都已被鲜血染浸,紫色的长氅被敌人挑得破烂。
血不断从他的伤口里涌出来,但他的战意却不见丝毫的衰弱。
“ 碧血丹心,精忠报国,慷慨赴死,此节当歌!”我走到战鼓前,一边擂鼓一边唱起了那首遥远的歌———
“ 大风四起兮撼重阳,
策马临虚兮傲苍茫。
撅天罡,
断锋芒,
收战魂兮东海旁,
渺浮云兮啸洪荒。”
在我厚重的歌声里,唐国的兵士们手握长矛,冲下城去,和洛期一起在血雨腥风里去爆发掉自己最后的生命和意志。怒吼和哀号搅拌着黏稠的空气,血液在旷野里溅开如花流汇成河,金陵城下化成了一座错乱的坟场。
一个个宋兵在洛期的身边倒下,他像狮子一样用爪牙撕扯着这个混乱的世界。尘土飞扬里,他的战意如潮。
曹彬纵马冲了过去。“ 闪开!”他大吼一声,宋兵们纷纷退到一旁让出一条空道。“ 秦洛期,曹某领教!”刀光立起,风雷般斩下。
杀开一条血路后,惊闻曹彬的吼声到,无暇多想的洛期横枪一格,只听得一声山崩地裂。
洛期倒吸了一口气,身形骤退,手中的长枪已成两截。
“ 枪扫南国,剑镇金陵。”曹彬弹跃而起,立身站在骏马的背上,双手将刀举过头顶,目光兀鹰一样俯视下来。“ 李唐秦洛期,拔剑吧!”
“ 一刀戴月,拒浪沉帆。今日能一试‘拒浪刀’的实力,秦某不枉此生了。”洛期缓缓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长剑。“赵宋曹彬,来吧!”
南北驰名的两位乱世名将,在残危的金陵城下,终于相会。
曹彬低叱一声,一跃而起,欺身迫下。拒浪刀挟着排山倒海的千钧力道,砍向洛期的头顶。
“ 来得好!”洛期一声长啸提剑而起,以全身劲力劈向迫来的重刀。寒森的剑气凝炼化一,去势如虹。
铮———!刀剑硬碰,曹彬登时觉得虎口一阵酸麻,洛期的力量确实已超乎他的预料。洛期的剑在半空画弧,横斩过来。曹彬忙举刀迎招,这时,在刀剑相向的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洛期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燃烧着的眼睛,那眼睛里的光已远离了乱世远离了战争远离了现实,在那双眼睛里,曹彬感到了难以名状的寒意。
曹彬怕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怕了。功、名、利、禄是他所 追求的,但是,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为了什么要决死沙场。从秦洛期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种遥远的东西,离这个世界很远的东西。
刀剑再度硬碰,洛期的剑上发出的一股力量震撼寰宇。它透过曹彬的刀,直冲击向他的身体,他的五脏六腑像被滚烫的油泼上去了似的,痉挛撕裂,剧痛难抑。他像枯叶一样被吹退了出去,一口浓血含在了嘴里。
“ 撅天罡,断锋芒……”洛期含笑着说,“ 曹彬,我赢了这一战,但输了天下。”
“ 不,输掉天下的不是你,是李煜。秦洛期,你赢了,这一战和天下,你都赢了!”曹彬在众人的拥护下强撑着站了起来,面色苍白,语气虚弱。
力战万骑,孤身一人的洛期终于撑不下去了,他跪倒在了无数的尸身上,用剑支着身子。他仰起头,依然用豪烈的声音面向赵宋的军马:“ 来吧!踩着我的身体走上你们封侯加爵的富贵之路。”
而这一次,四野无应。四周的兵士都握紧了兵器,但无一个敢冲向洛期,没有人愿意去挑战一个“ 魔鬼”,没有。
“ 秦洛期,让开吧!”曹彬无力地说,“ 你应该明白,你已经到尽头了,你没有力气了。你即使有心,也无力了。秦洛期,天运难回,这是李唐的劫数。这个荒诞的帝王游戏,该完了。”
洛期依然用剑支着几乎已虚脱的身体,一动不动,目光炯炯。
我停下了擂鼓,感到世界在低沉的宁静里发出闷重的呻吟。
“ 洛期,他说得对,尽头,到了。”一袭白衣的皇甫沁出现在了城头上,她微笑着对洛期说,“ 洛期,放下你的剑和你的破碎天下,和我回家吧!”
这时,那群飞鸟又来了,它们在金陵城上盘旋鸣叫。“ 怏!怏!怏!”它们焦急地叫着。
皇甫沁对我说,“ 沾尘,慷慨当歌,死烈以和。”
在飞鸟的鸣叫里她纵身跃下了高高的城墙,她单薄的身体坠落在了洛期的身前。于是,在许多的冰冷的残骸间,多了这么一具温暖的尸体。
洛期抚摸着皇甫沁的身体,唇含浅笑。“ 沁,好的,我跟你回家。”他将手中的青霜剑蓦得扔向半空,一只飞鸟以更加疾厉的速度俯冲出去,用爪子抓住这柄剑,凄惶地叫一声,便往北飞去。其余的飞鸟亦尾随它而去。
“ 沾尘,我走了。”秦洛期对着我轻吟一句,便合住双眼,倒在了皇甫沁的身上。
“ 情深若此,岂不比天底下那些酸腐的所谓才子佳人善男信女要坚贞百倍!”曹彬缓缓挥手,万千的军马绕过有情人的尸体攻进了金陵城。
开宝八年冬十一月,金陵城门户大开,唐国灭亡。
御林军把一堆一堆的柴薪抱到宫殿四周,在后宫妃嫔的哭号里,李煜手握火把,面向远处直冲天穹的烽火,口口声声高喊要以身殉国。
面对死亡织舞分外冷静,她看着全身发抖的李煜,没有任何的表情。
李煜看看了身边,那些平日里的忠臣良将都已不知去向,他不禁长叹一声,甩出火把,“ 哧”的一声,冲天火光一下沸腾了起来。“ 烧吧!烧吧!让这绝世繁华和所有的缠绵恩怨都烟消云散,让我的肉体焦枯,让我的灵魂化作尘微一粒,永远任人践踏,以赎还我对先祖们的愧欠。”
“ 王,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你不能死。”身披袈裟的司辰出现在火焰的对面,他一如从前的平静。“ 从今而后,你将满身苦恨继续生活,你不再是王,而只是一个罪人,一个负着亡国之恨亡国之耻的罪人。”
司辰脱下袈裟,把它扔进了燃烧的火里,顿时,火吞噬袈裟。袈裟在半空铺展、翻滚,幻化成了一团火球,把所有的炽焰都卷了进去。只余下了宫殿四周未烧尽的柴薪和几缕淡淡的青烟。
“ 司辰,为什么,还要我活着?”李煜无力地说。
“ 天以奇才于斯人,亦必以苦难于斯人。王,诗词是需要以生命为笔以苦难为墨来写就的。”火球飞向司辰,他双手合十,心神沉默。“ 王,我是宋国派到南唐来做内应的,我之所以能够退掉宋军,就是为了让唐军麻痹大意,宋军好乘机大举进攻。我出卖了你背叛了你,就让我用生命来忏悔吧!“轰”的一声巨响,司辰和那些炽烈的火焰一起,破碎飞溅,落尘而散。
普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 。
李煜双腿一软,跪到地上,顿时泣不成声。
站在唐宫前的曹彬高高将拒浪刀竖起,唐国的旗帜纷纷倒下。
织舞冷笑着回到自己的宫闺。她走到“ 净居室”的里面,把所有的经卷全部都撕了,她看着那些在空中飘散的纸屑,喃喃低吟:“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 城。”
曹彬对李煜说:“ 李重光,速速收拾停当,好随我回东京去复命。”
李煜跪在曹彬脚下卑怯地说:“ 请将军再给我一天时间,我好打理完政务,收拾行装,拜别祖庙。”
“ 皇令难违,李煜,你不要故意拖延,否则龙庭震怒,我可就不好交待了。”曹彬站在龙椅前,手抚着龙椅上的雕镂,“ 李煜,你生得仪表堂堂,确非池中之物。可惜你这条龙不亢不飞,误断了勇将的一片赤胆忠心。”
我用马载着洛期和皇甫沁的尸体,在夷芽的指引下,向那座可以眺望到北方天空的山峰前进。
疾病缠身的秦辅国终于抵挡不了丧子之痛和亡国之悲的双重打击,昏死在儿子的尸前。侍仆们把老人搀扶到床上,我跪在他面前,我说:“ 洛期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我的手足,我会亲手埋葬他,让他生为爱苦死得情欢,为他尽孝尽义使他虽死九泉亦可含笑。”
我挖开那些泥土,把洛期和皇甫沁用席子卷在一起,郑重地安葬进里面。我用双手把泥土一把一把地撒盖上去。
在北山的老树旁,就这么多了一座荒坟。我没有给他俩立碑,也没有写什么诔文,只是烧了一叠纸钱,放了几块洛期生前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在坟前。
我对夷芽说:“ 我要他们从此以后快乐地生活,像那些传说里写得结局一样,天上地下,不离不弃,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夷芽说:“ 长安已远,故土难归。”
也许,大荒沉落在远古的荒漠中时,当万千的仙众飞离神土飘降凡间时,就已经注定下,兮家神族的后人们,会死在离开故乡探寻自我的路上。
我问夷芽:“ 夷芽,你知道东京汴梁是个怎样的地方么?”
那一夜,唐宫里格外的冷清和寂寥,所有的宫女太监侍卫都不在了。连小婢女宓儿也不在了。我和织舞最后一次在太古容华鼎前缠绵恩爱,我们把现实和幻觉在汗渍间颠倒,把所有的珍宝都撒在地上,看着它们在我们的身体下闪烁。
织舞呢喃地说:“ 沾尘,这才叫‘春宵一刻值千金’。”
在所有的激情过后,我们紧紧拥抱着躺在了冬夜的冰凉里。闪动的梦中,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男子。他说他叫夏南。
他哭着对我说:“ 沾尘,我爱上了她。”
我问:“ 她?哪个她?”
他说:“ 夏姬。那个被所有人说是我‘母亲’的女人。”
在夏仆死去以后,他住进株林豪宅里,住到夏姬的旁边。他每天都会守着她的窗,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而同时,他也看到了孔宁和夏姬的一夜风流。在昏暗的夜里,孔宁悄悄偷走了夏姬丢在床下的锦裆。
他还看到了那个自称是夏御叔最好朋友的仪行父,来到屋里抱起了夏姬。他对夏姬说:“ 你给了孔大夫锦裆,而今我也要一件信物。”然后,他揣着夏姬的碧罗襦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株林。
他听到了自己心里火焰燃烧的声音,他听到了骨节里不可抑制的怒吼。他恨他们,恨那些在夏姬的身体上贪婪糜烂的男人们。他在密林里不断用拳头击打苍树,在纷纷落叶中宣泄着自己所有的愠怒。
在那个傍晚,他看到了一国之主陈灵公,他屈身在夏姬的床上,对着她猥亵地笑。夏姬对着他则施尽千种娇柔万般妖媚。所有的威仪廉耻陈灵公都摒弃了,他抢过夏姬的贴身汗衫穿在身上,狗一样爬上她的身体。
夏南跑到株林的空地上,不断地吼叫着宣泄心中的愤懑。他的泪水滑过脸颊坠入大地,这是他情重痴深的泪水。痛心的泪,揭开了被夏仆施咒在重土之下的封印,石壤翻起,电光闪耀,远古的名刀徐徐露出地面。巨野之嚎,带着应龙家未尽的血气和战意,再次现身在这纷乱的天下。
应龙燮。他在阪泉之野单骑面对神农的百人骑阵,面容不改。他在涿鹿出战蚩尤,使巨野和应龙的名氏一起被镌进了大荒的历史。
夏南慢慢握住刀柄,一点儿一点儿将它拔出来,倏时刀芒晃耀寒气逼人。“ 好!记着,有朝一日,你能拿起‘巨野之嚎’的时候,就去南方的楚国,找我报仇。不过,如果真到了那天,假使你不去我也会来找你。”吊睛的话语悬在耳畔犹未褪去,大荒脉络的使命就攥在了夏南的手中。他在刀芒里听到狼的咆哮,那正是他胸中杀气与刀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