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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晚清七十年(唐德刚)-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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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脚女兵,但是任重道远,究不若膀大腿粗的男性苦力。天王东王因而也就想在天京制造些太监来,以便与北京的咸丰爷,分庭抗礼。  
  朋友,制造太监,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体呢!我们儒家道统,集三千年之经验才把阉割太监做得个干净利落,有伤无死。施阉割之术需有高度消毒防毒,去腐生肌,蜡条通便,温(蠶)室护理等尖端医学。还要长短大小、分厘不爽、手快眼明、钢刀锋利等高级手术和器材。为避免被阉者精神异化、发疯寻死,它还需要有诸种“复身”、“娶妻”、“纳妾”等阿Q制度来加以慰藉。这都是极高深的心理学……,如此这般,才能制造出大批“公公”,来保证万岁爷作雄海狗的特权!这都是我汉家文化极卓越的“成就”,始克臻此!  
  【附注】蠶(cán):字典解释同“蚕”。即施行阉割的场所称为“蚕室”,《汉书·张安世传》颜师古注曰:“凡养蚕者,欲其温而早成,故为密室蓄火以置之。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需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为蚕室耳。”  
  读者贤达,您知道制造太监,哪能像我们东王的干法——到民间去捉些幼童来,把他们的“小鸡”割掉,就可变成公公呢?!据可靠的证据,洪杨等人确实杀掉幼童无数人,而一个太监也没有制造出来啊!  
  我们写历史的人,落笔至此,想到天下父母心,下禁抆泪一问:教授先生,您还要说洪杨政权是“阶级革命”,为人民服务?!太监既然制造不出来,那么偌大的“天王府”和“东王府”就全靠女人来服务了。所幸来自广西的女兵(尤其是客家妇女),都是世界上极少见的劳动妇女。笔者在《李宗仁回忆录》中曾有极详细的叙述,可供参考(见该书第二章)。长毛军中的女兵,尤其是空前绝后的。太平军东征战役中打下扬州、死守镇江,女兵都是主力之一部。迨天京事变时,洪杨同室操戈,为天王守卫宫廷的,也全是女兵。这不但国史上之所无,世界史上亦所未见。  
  可是劳动损朱颜;花木兰、穆桂英都不可能还是窈窕淑女。贵易交、富易妻,所以洪杨诸公(和他们未来的革命晚辈一样),进城以后,看到多情湘女,软语吴侬,他们就心慌意乱了。据资料显示,一八五二年冬季太平军攻占武昌,为时虽短,东王已迫不及待地学着古封建帝王的恶行,在民间开始选美了。  
  东王有令要全城十三岁至十六岁少女,通统向官府报到,以备选入后宫,违令者罪及父母。在那个“杀头之外无他法”的革命政权淫威之下,谁敢违令?为父母者只好污秽其面,把美女扮成丑婆,报到应差。谁知在报到处即有满盆清水以待,责令报到少女,先洗面、后参选。一下便选了美女六十人,挟之而去。  
  洪杨这种暴政,在我们今天看来,简直太不成话了。但是我国自有史以来,打天下的和助打天下的无不如此嘛!司空见惯,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唐明皇的儿子唐肃宗(李亨)“借回纥兵、平安史乱”(见《通鉴》和新旧《唐书》)。他给回纥的条件便是,乱平之后“江山社稷归大唐、子女玉帛属回纥”。果然不久,回纥就把长安打下了。但是唐肃宗这个混球有什么“子女玉帛”去酬劳番兵呢?回纥乃大掠长安。尽掳“子女玉帛”而去。被回纥所掳去的“子女”,恐怕连洗“一盆清水”也没有机会呢!  
  朋友,我们要记着,所有搞独裁专制的独夫政权,没有一个是把老百姓放在心上的。这些英雄好汉大都起自民间,出身于被压迫阶级。可是他一旦翻了身,其狠毒、其腐化、其堕落、其制造被压迫阶级而奴役之的劣行,往往百十倍于原先的压迫阶级。本来嘛!中国资源有限,少数人要腐化、要享受,则多数人就要被压迫、被奴役——不管这些新的统治者,打的是什么旗帜,叫的是什么口号啊!  
  东王的声色之好  
  以上所说是壮丽的天王府和后宫。现在再看看被许多历史家捧上天的东王杨秀清的排场。杨秀清(一八二三~一八五六)原是广西桂平县里一个不识字的烧炭工。但是此人有军事天才。当太平军永安突围时,秀清才二十八岁,已经是实际的革命军总司令了。奠都南京时,洪秀全(四十岁)原是虚君;秀清(不足三十岁)已是全朝大权独揽的宰相。  
  但是秀清究竟是个不识字的老粗,“有雄才而无大略”(引张学良评张作霖语)。一朝得志,便发起烧来。进城以后,他至少有老婆(她们叫“东王娘”)六十余人。  
  【附注】东王在一八五六年为北王所杀。同时被戮,在后宫殉夫而死的有美人五十四人。至少还有几个幸存者嘛!所以笔者估计,他老婆至少有六十人。北王杀东殿后宫,着重在斩草除根(有孕者必杀)。少数无孕者可能被掳或潜逃,见下节。  
  纵使是沙乌地贵族、印度酋长,有六十个老婆,也应该满足了。可是我们的东王却偏偏看中了天王后宫的四位佳丽:朱九妹(姊妹二人)、石汀兰(石达开的姊妹)和杨长妹(他自己的姊妹)。为争夺这四位美女,在一八五三年冬季,距他们“进城”才不过半年时光,便弄出个“天父下凡”(附在秀清身上),要打天王屁股四十大板的怪事。——这一丑行,在弗罗伊德和金赛博士的书里,都可找到正确的解答的。  
  【附注】沙乌地:即沙特阿拉伯,其官方名称为沙乌地阿拉伯王国。  
  个人的性心理,影响到团体的政治行为,而终于祸延国族,只是个顺理成章的逻辑发展。秀清三年后弄得身死族灭,与这些个人行为上的“细行”,都是有直接关系的。  
  以上是“进城以后”才几个月之中,东王杨秀清这个烧炭儿,沉溺于色的小例子。再看看他在发烧中摆排场,又是什么个气派?下面且抄一段罗尔纲先生根据清朝官书《贼情汇纂》,对他的描述。东王爷有轿夫四十八人……  
  东王每出必盛陈仪仗,开路用龙灯一条,计三十六节,鸣钲打鼓跟随。其次绿边黄心金字街牌'注:牌上写明他的各项官衔'二十对。其次铜钲(大锣)十六对,用人肩挑,后飘几尺黄旗墨写“金锣”二字。其次绿边黄心绣龙长方旗二十对;其次同上色绣正方旗二十对;其次同上色绣蜈蚣旗二十对。高照、提灯各二十对,虽白天也一样的用。其次画龙黄遮阳二十对。提炉二十对,黄龙繖(大伞)二十柄。参护背令旗'注:像京戏舞台上武将所背的',骑对马约数十对。最后执械护卫数十人,绣龙黄盖一柄,黄轿二乘,东王有时坐在前面,有时坐在后面。这是仿古代副车的制度,以防意外,轿后黄纛千余杆,骑马执大刀的数十人。更用鼓吹和音乐数班,与仪从相间。轿后也用龙灯钲鼓。凡执事人都穿上黄下绿号衣。至于执盖执旗的多用东王府中属官,都穿公服。每一出府,役使千数百人,摆出十足的威风。(见罗史页一二一四,引《贼情汇纂》卷六《伪礼制伪仪卫与马》。)  
  【附注】铜钲:原义应为古代的一种乐器,用铜做的,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可执,口向上以物击之而鸣,在行军时敲打(如下图江陵雨台山铜钲东周)。北魏时期铜锣在军事上替代了铜钲,所以原文注释无错,这里只是补充说明一下铜钲的原始形态。  
  纛(dào):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  
  读完这段报导文学,我们不妨闭目试思,在今日北京和台北,除了国庆和党生日大游行之外,哪有这种场面呢?毛泽东在文革时代发烧,其场景或有过之,那也只是偶尔一次。哪能像东王杨秀清“每一出府”,都来这么一下呢?!  
  再者,俗语说:“一双象牙筷配穷人家。”牡丹虽好,怎能没有绿叶扶枝,东王“出府”如此;那么“住府”的规模,岂不更阔哉!事实上太平天朝,政出东王,东王府的排场不在天王府之下,实权则犹有过之。  
  渣滓普罗的王洪文和杨秀清  
  有如此实权的东王,每次出府,在轿前轿后,都要玩两个三十六节的大龙灯,算啥名堂呢?朋友,这就是“知识”(Knowledge)与“趣味”(taste)的等级问题了。知识高者,趣味随之上升。知识低者,则趣味也随之降级。困人叫做“低级趣味”;西人叫做poortaste是也。  
  毛泽东把刘少奇打为“工贼”。其实刘少奇是个搞工运的士大夫,非工贼也。像王洪文那种人,才可以叫工贼。他是确确实实的工人,但是在厂内他却不是勤勤恳恳、努力生产的好工人。他是个调皮捣蛋、无事生非、里戳外捣、上拍下压的捣蛋鬼。但是这种人往往是领袖人才,善于活动,长于组织。一旦时来运转,工运爆发,他们就会乘直升机,扶摇直上。  
  工人如此,农民亦然。毛泽东在湖南搞农民运动时,他最欣赏的一些什么“打烂伞的”、“穿破鞋的”……(见向导版。《毛选》中被删去)都是这种人。毛的马列水平甚低,他把这种马克思所说的“渣滓普罗阶级”(lumpenproletariat,原文为德语),误为普罗的主力。因为只有这种渣滓才能帮他在农运中抓权。这一不幸,一直延长到“解放后”。在中共土改期间,受难最大的大地主固罪有应得,可是“贫、下中农”之外的善良的小地主、自耕农、富农、上中农、中中农,也被他们斗得家破人亡,实在是人类社会史、道德史、政治史上最大的“社会不平”(socialinjustice)。  
  【附注】普罗阶级:proletariat,即无产阶级。  
  马克思的警告之外,搞资本主义民主政治的卢梭说:“有权力者,如不加以限制,无不滥用其权的。”他的后辈韦伯说:“无限制权力,无限制腐化。”都是根据实际观察的结论。  
  马克思主义是人类智慧的重要结晶之一。但是搞它个一知半解,便从而专政之,那就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悲剧;如果政权再抓到渣滓普罗手里,那就更要火上加油。其为害实有甚于封建,不信且看四人帮。  
  诸位试思:如果王洪文做了东王,他会不会玩这两条大龙灯、讨五十四位太太呢?——洪文不会吗?  
  但是周恩来如果做了东王,他会不会呢?你把老周杀掉,他也不会搞出这种badtaste来。朋友,这就是中国传统的士大夫(今日的“高知”),和渣滓普罗之别也。渣滓普罗再加个动不动天父(上帝)、天兄(耶稣)就要下凡的洋教邪门,那就更弄得非牛非马,四像四不像了。洪杨这一来,就把传统中国士大夫如曾左李胡(和他们的幕友文案)和西化高知(如容闳),通统赶入敌营,来和他们作对。  
  中国自古以来的朝代,都是无赖和流氓打下的。但是“起朝仪”订制度,却有赖于高知。所以一群无赖如搞帝王政治,那就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作士农之首(毛主席不是说“你怎么也少不了他”)!如搞西化政治,那就要“转”农业为工商,自作工商之主。洪杨二君那时还只能搞点“立主定国”的传统政治。而搞传统政治却少了个“他”,其不败何待?  
  知识分子的杯葛  
  忆幼年读《古文观止》,背诵王安石的,至今不忘。王安石批评那位专搞渣滓普罗的孟尝君的话,实在极有道理。王说: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狼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洪杨二君在基本上是次于刘邦和朱元璋的草莽英雄。他们需要张良、陈平、刘基、房杜等知识分子为他们来出谋策画。不幸他们却为清末中国知识分子所彻底杯葛。然考其实,非知识分子杯葛洪杨也。洪杨“反知”(anti…intellectualism)而自食其果也。诸位就看看东王爷那两套大龙灯吧!哪个有修养、有学问、有taste的知识分子,张且、陈平、诸葛亮,周恩来、容闳……吃得消那一套呢?!  
  纵谈那项有反清复明意义的“长毛”吧!长毛非洪杨故意“蓄发”以对抗“薙发”也;那也是深山区少数民族,贫穷落后,尚未进步到经常理发修面之现代文明呢!英人密迪乐访南京(见上篇)时就遇到很多“小苗子”。他们十分骄傲地说他们的头有“原始长毛”。换言之,也就是他们自十几二十多年前出生之后,一辈子未理过发。  
  洪、杨二公生于十九世纪西风东渐下之中国,却要保留这个落后的习俗以为革命象征。在一个经常不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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