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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盗听狐说-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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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总之,我可不相信抛下一切就能成佛这样的鬼话。晴明你不是说过,只要生而为人,便有不能割舍之事么?”
  “唔,所以博雅其实同时化解了两个人的执念。了不起啊。”
  人身本骸骨,皮相化诸行。
  一旦瞑目去,茕茕作荒茔。
  红颜成腐土,至爱亦无情。
  谁为分贵贱,谁更辨疏亲。
  尔身亦骸骨,正欲现原形。
  以上诸语,出自日本室町时代高僧一休宗纯,也即后世传说中的那位难得的聪明人。
  相传他曾于琵琶湖畔打坐参禅,昏暝之中忽然听得一声鸦啼,悚然惊起,当下开悟,从此放浪形骸,流连诗酒。《骸骨》便是悟道之作,擅自将之韵文化,或应不失原意。
  佛教与阴阳道各自分属,亦有相互融合之处,如后者惯用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正是将道教典籍与密宗大手印合而为一。相比神秘的阴阳道,佛教要兴旺发达得多,一休所生活的室町时代,阴阳道已近废止;然而在他之前的四百年,被认为是人鬼并存的平安京中,便曾留有一位阴阳道中杰出人物的足迹,传说纷纭,流传千载不灭。其人名为:安倍晴明。
  就此以心为指,将虚空之轮拨转至千年以前的古平安京。
  正值盛夏,又兼天晴,太阳越发地精神百倍。京城上方似乎有火炉高悬,不停地向外喷射着腾腾烈焰。贵族女子手捧金碗,内盛用窖冰调制的瓜果,尚且恹恹娇卧;道上行人、坊间百姓为生计所迫,兀自奔忙,更是汗流浃背,不得稍歇。
  唯一的世外桃源或许便是京城东北的比睿山中。浓荫遮天蔽日,不让阳光有肆虐之机;松风阵阵,带着山野中特有的清香气息,令尘劳中人至此心神爽朗,凉意暗生。
  “不愧是清静之地呀!”微行至此的式部卿亲王大发感慨,“入得山来,便觉得浮世辛劳,皆如一梦。”
  “说的是,”左马头在身边随声附和,“这般野趣丛生的地方,真该早些前来。说来也可叹,我等日日黾勉从公,却不如山野樵夫来得自在啊!”
  “不是这样……”
  一个冒冒失失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位身着玄色直衣,身材魁梧,面形忠厚的年轻的殿上人。
  “哦?博雅大人有何高见?”
  说话之人正是源朝臣博雅,克明亲王之子。因为精通雅乐,尤善横笛,后世尊其为“乐圣”。然而在彼时,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且常被视为不谙人情、不通世故的闲职官吏罢了。
  “呃,是说,游山玩水固然痛快,如果像樵夫,必须要靠砍柴谋生的话,会很辛苦,毫无自在可言吧。”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合时宜,殿上人相当认真地说道。
  “哈哈,博雅大人果然与众不同呢。”
  笑声中带着一丝不屑,在京中浮浪子弟看来,这个过于耿直无趣的木讷青年正是取笑的对象。
  平安时代重奢华,虽说微行,排场也不算小。沿着山路迤逦数十人,皆穿着轻薄的绫罗衣裳,乘着马匹,在绿树丛中忽隐忽现。式部卿亲王像是想到了什么,勒转了马头。
  “对了,那位名叫法正的僧都,是住在比睿山吧?”
  “正是。”
  “什么样的人?”同来的播磨国守初到京城,对此一无所知,便热切地打听起来。
  “据说是位有道高僧,先帝曾征召他,想要授予其僧正一职,可他担心世事烦扰,决定入山修行。曾发下宏誓大愿,要以凡人之身修成佛果,倘不成佛,不再出山。”
  “啊呀呀,真是了不得的誓愿哪!”国守兴致盎然地捻动自己的胡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拊掌道,“听说,阴阳寮的晴明大人也有仙法,能呼风唤雨,移星换月,却不知与这位僧都相比,又是如何?”
  四位殿上人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取过侍从手中的水囊饮水,听到这句话,猛然呛了一口。
  “那家伙……”心中愤愤地,博雅想起了自己那位大名鼎鼎的好友。
  “在这样的天气,到一个牛车进不去的地方?”身着白色狩衣斜躺在回廊上的阴阳师,只用一句话便回绝了博雅兴冲冲的邀请。
  “可是山里很凉爽……”
  “相比要经过艰辛才能得到的快乐,不劳而获岂不更好?”悠闲地摇动着手中蝙蝠扇,晴明将细长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线,表情带着一丝狡黠,与外人心目中优雅出尘的京城第一阴阳师相差甚远。
  “这算什么答复?”博雅不满地嘟哝着。“太懒惰了吧?”
  “唔。如你所见,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认真说来,让阴阳师大不耐烦的并非崎岖山路,而是与同僚的应酬交往。这一点博雅也知之颇深。因此尽管他心中埋怨,还是替好友带到了诸如需为某大臣祈福,某宫人驱邪一类的口讯,作为不曾到场的理由。
  前方一阵喧哗,原来是寺中僧人前来迎接。众人循例参拜了佛堂,时间已近黄昏,归鸦盘旋,发出一声声儿啼般的鸣叫,和着晚寺的钟声在深谷中回响。为迎接亲王的到来,僧人们已在寺外水榭中陈设了坐具,一场彻夜欢歌的丝竹管弦之会就此开始。
  卷八  徘徊在山路上的灵魂(2)
  照例有诸家子弟卖弄技艺的表演,以及文学博士们附庸风雅的吟咏。酒至半酣,这些人便将先前的体面全都抛却,浑然不顾是在佛门清静之地,大呼小叫地劝酒、喧哗,以至于脱衣裸身,无所不为。
  “那家伙倒挺有先见之明呢……”
  独自一人站在水榭之外揉着胀痛的双眼,博雅略带悔意地想起了好友。被热闹的人群喧腾了半夜,山风也不再凉爽,变得燥热起来。“早知如此……”
  一阵水声惊碎了零散的想法。博雅回头看去,一条鱼恰好在水面打了个转,鳞片泛起星星点点的银光,涟漪悄无声息地从湖中泛起,向四面扩散开来,唤醒一池睡蛙,鸣叫声此起彼伏,混合着虫声唧唧,正是夏日独有的自然之音。精神为之一振,博雅乘着月色向山上行去。渐渐地,身后的喧嚣沉入了黑暗中,耳畔传来的尽是松风虫语。
  于是殿上人取出了自己名为叶二的笛子,合着夜色中的声音吹奏起来。据《今昔物语》记载,这笛子是相当奇异的神品——当然,如果不信传闻,只将之当做普通乐器,也无不可。
  即使对于博雅本人而言,这也是一次异乎寻常的演奏。笛声并没有盖过自然界的夜声,而是与之融为一体,仿佛是夜的一部分,如此和谐,又如此悠远,浑然天成。
  草丛边金铃子的鸣叫声在横笛间隙中透露出来,原本只能存活一季的昆虫,在这一刻尽情欢歌,生之华美如烈焰喷薄,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连吹笛人自己也迷醉于乐声中,忘记了身在何方。
  这种和谐注定会被打破:过于陶醉的殿上人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山路,大意地踏上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笛声忽然中断,在大脑还懵懂一片的状态下,博雅从坡上滚了下来,跌入灌木丛生的谷底。
  “哎——”惊叫也只有半声,因为随即从他身边传来了另一声。在确定自己并没有摔伤之后,殿上人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背影。
  “您没事吧?”
  那人开口说话了,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年轻了。
  “没……没事。”博雅站起身来,扑打着身上的泥土,这才发现手中叶二不知丢到了何处,连忙四处摸索。然而薄云遮住了月色,尽管睁大了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丢了什么东西了吗?”女人殷勤地询问着。
  “啊,对,我的笛子。”博雅一边继续寻找一边懊恼地回答,“真奇怪,居然不见了。”
  “这么说来,刚刚吹笛子的人是您啊,”女人语气中带着欢欣之意,“真好听呐,像仙乐一样。”
  “过奖了……”
  对于爱好音乐的博雅而言,陌生人发自肺腑的夸赞,远胜过同僚们附庸风雅的敷衍。殿上人咧开大嘴,露出欢喜的神色。
  “幸助以前,也喜欢吹笛子。砍下根竹管就这么削呀削呀,能做出像样的笛子,吹出很好听的声音来。这孩子跟他父亲一样,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啊。”
  听到女人满足的口吻,博雅忍不住问道:“是您儿子?”
  “是啊。”女人转过身来,朦胧的月色下依稀可见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按风俗将衣服顶在头上,遮住了大半个面孔;青筋毕露的左手上提着一只竹篮。
  “他就住在山里,得走很远的路。刚做好的饭团,走着走着就凉了,真可惜啊。幸助最喜欢热腾腾的团子了。”
  女人一边絮叨着,一边向山上走去。望着女人蹒跚的背影,殿上人毫不意外地动了古道热肠。
  “这么晚,又是这么荒凉的山路,一个人可不好。我送您吧。”
  “哎呀,可真是位好心人哪!”女人高兴地说道,“那么,就拜托了。”
  “不过叶二……我是说我的笛子……”
  “没关系。”女人伸手解下一根裙带,绑在身边的一株小树上,“等明天早上再来找吧,认准这地方就行。”
  确定这是个好主意之后,博雅便跟随着那女人向前走。风渐渐大了,单调的呼啸声取代了虫鸣,四周的景物也更加昏暗起来。即使睁大双眼,也只能看到前头行人模糊的影子。
  “风真大……”女人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
  “还有点凉飕飕的……对了,您儿子住处离这儿远吗?”
  “不算远,可也不近。要是觉得麻烦的话,不用送也行。”
  “不,一点也不麻烦。”殿上人慌忙表示。无论如何,比起参加令人生厌的宴会,这件事似乎更有意义,也更有趣一些。
  “您真是个好人啊……”
  “呃。”
  这句话相当耳熟,阴阳师就经常这样说,只不过往往是在殿上人的好心招致了错误结果的时候,口气也大多是调侃的,绝无此次听到的如此诚恳。
  “幸助也是,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又聪明。寺里僧人抄写经文,他站在一边看,那些字全都认得。他们都说,全村都找不到那样聪明的孩子。”
  像大多数母亲一样,女人讲到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充满了自豪,喑哑的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可您为什么这么晚来给他送饭?难道他跟您不是住在一起的吗?”
  “因为女人是不能在寺里留宿的。”
  “寺里?”这回轮到博雅吃惊了。
  “说来话长,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只有我和他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长大成人,他却突然说,要跟着山里的和尚修行去。”
  卷八  徘徊在山路上的灵魂(3)
  “是他自己的要求?”
  “别提啦。我觉得那是荒谬的念头,就求他不要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他却好像中了邪一样,说什么立地成佛啦,什么斩断尘缘啦,还说人生在世,一切都是空的,包括我在内。我可是他母亲啊,这孩子,真傻……”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但仍然是平静的,仿佛在叙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太过分了吧?”热心的殿上人为女人愤愤不平起来,“居然对母亲说这样的话!”
  “也不能怪他,”女人温和地说,“是那些佛经……因为帮寺里的和尚抄经,写着写着就入了迷。我呢,又成天忙着生计,一直不知道他的想法,大概是这个缘故。”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向前走去。小径曲折蜿蜒,茂盛的杂草一直蔓延到道路上来,有时甚至淹没了路径,令人无法分辨方向,看得出此处鲜有行人。女人在前面带路,有几次因为路途崎岖,殿上人想要搀扶她,却发现对方其实行动相当敏捷,自己始终无法赶上她的步伐。
  “那么,您同意他的要求了?”
  “是啊。不能实现愿望的话,幸助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可是,见不到他的日子真难熬啊。有时候想他想得受不了了,就做了饭团偷偷地送去,也好见他一面。”
  “见到妈妈,一定很高兴吧。”为这母亲的爱子之心所打动,博雅如此说道。
  女人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哎?”
  “幸助生气了。”
  “生气?怎么可能!”
  “我也不明白,可他的确很生气,还让我以后不要再来。我心里难过,哭了,他也抱着我大哭了一场,说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还说正是这牵挂妨害了他的修行……”
  “胡说八道,”博雅想起了自己那位身为阴阳师的朋友曾经说过的话,“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不能舍弃的牵挂,为了来世的逍遥自在,放弃今生的责任和感情,真是毫无道理啊!”
  “您说得对。”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地说道,“要是幸助也这样想就好啦。”
  东方已微微泛白,眼看着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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