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狐 作者:凤蛮娘(晋江2012-07-03完结)-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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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长离悠然笑道:“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还是听话一点,我好给你留个全尸。”
“我从来就不明白什么是听话,”夜光冷冷作笑,“只是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丧家之犬,寄居于凡人的巢穴,甘心为凡人卖命,又是为了什么?”
程长离双目一凛,旋即又恢复寻常神色:“你和青丘山是什么关系?”
“被驱逐出青丘的叛徒没有资格提这三个字!”
话音刚落,炫目刀光突然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落下,程长离以为她那是拼死一击,便张开全部防御。
不料光芒退下之后,眼前哪还有人影在?
遁术!他早该料到会是如此。
太久没与族人接触,程长离险些都忘记了他们这一族原本就精通遁逃之术。
他没想去追,如果她是那个人的弟子,那么自己错失了先机便再难抓住她。
夜光趁着程长离不备,逃出了洵都宫,最后那一招却也耗尽了她仅存的气力,没走出多远便感觉脚下越发凝滞沉重。
好在程长离并没有发现她到底有多虚弱,没有再追上来。
几个起落后,确定不会有人发觉,夜光便停下步伐,转头看向身后某处。
那人也不回避,抱着胸漫步踱到她面前,桃花眼中狡黠,一如狐魅之物。
夜光看得心中一悸,不禁问道:“像你这样的人,为何对狐妖会有那么大的偏见?”
“不是偏见,”萧融突然伸出手将她打横抱起,继续向前飞掠而去,“你要知道,这世上受到不公待遇的人,不止你一个。”
夜光也不挣扎,也无力挣扎,便埋首在他的身前。
在陷入昏睡前,又听到他幽凉的声音:“我们都是注定被遗忘的人,仙、凡、妖,哪一界都没有我们立足之地。”
萧融一路掠进风花坊中,却见怀中的人已经睡着。
鸿池竹屋
十日后,夜光才幽幽醒转,这完全超出了萧融所料。
她受的伤并不算重,伤口上的结痂不久便自行脱落了,只余一痕粉色,但人却久久不醒。
此后她的情况不断变糟,身体不断变冷,一度曾与死人无异,极其险恶,仿佛她的生命悄然间从她纤瘦的身躯里逃逸而出,不知所终了。
因擅闯帝宫,夜光已被官府通缉,城中各处皆有官吏破门搜查。风花坊实在不能久留,萧融便趁着夜色,抱着昏睡中的夜光逃出城去。
临行前,唐碧姝收拾了一大包袱东西交给他,里面全是些女子日常梳洗穿戴之物。萧融接过手去,道了声谢便要走。唐碧姝却在身后唤住他:“郎君可会回来?”不等他回答,她又笑道:“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关系,我总归是在这里的。”
而后翩然转身掩门,徒留中庭竹影摇曳,一面也不留给萧融,更不许萧融辩驳反对。
城东百里外的鸿池畔有一处竹屋,据说多年前曾有位九曜山的长老在此修道,坐等羽化登仙之期降临。如今那位长老不知何处去,更不知他是否如愿飞升,只空留一座竹屋在此。
萧融干脆占为己有,权当它为歇脚之处。
夜光初至鸿池竹屋时,全身已变得冰冷僵直,如一尊雪砌冰雕的美人木偶。萧融用尽一切办法,都没能使她的情况转好。
如此过了两日,夜光才逐渐恢复体温和意识。然而她不但没有睁开双眼,身体的温度更是一路急剧攀升,滚烫炙热,如周身有炽火烈焰在焚烧。
萧融隐隐猜出了其中的缘故,也自知无力帮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守在她身边。
此时正值春雨时节,细雨自天幕飘落,空濛春/色如笼在雾中。某日午间,萧融正站在竹屋外的廊下出神,突然听到竹屋里传出一阵窸窣声。
萧融连忙急步冲向屋门,却见竹屋里的人掀起窗前竹帘的一角,伸出一只手将他的衣角拉住。萧融回头去看,便看见夜光露出小小的一张脸来,对他说她觉得身上很脏,想要沐浴。
眉眼含笑,还是萧融一贯熟悉的样子。
洗浴后,夜光穿着薄薄春衫站在萧融身侧,奕奕神采堪比天边云霞。见到萧融后也仍是笑嘻嘻的模样,半句也不提受伤昏迷的事,仿若她这十日里的一切遭遇都只是萧融的错觉。
萧融却无法像她这般淡然。
他还记得夜光身如火烧之时,潮红面色中分明透着枯槁灰色。汗水一次次将她身下的簟席湿透,而她闭着眼拧紧眉头,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死死咬着牙关,硬是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萧融凝眸望向眼前笑语嫣然的少女,她是如此的鲜活明媚,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她同几日前的她联想到一起。
明明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为何还能笑出来,还笑得这般无畏?是谁给予她力量,为何她会如此坚韧?
心里好像有一根弦被拨动了,颤着余音,过了良久都没有停下。
夜光歪着头晾着未干的长发,目光和萧融在半空相触,她便散着一头长发凑到他跟前,伸手去戳他的脸:“眼睛怎么红了,是被风沙眯了眼,还是在哭?”
“没有。”萧融别过头,掩饰自己的心情。
夜光又靠近了一步,手抵在他的肩窝上,双眸由下至上,定定看着他:“你啊,连撒谎都像个小孩!”
她靠得是如此之近,近得萧融能感觉到自她唇间呵出的兰气,能听到她持续有力的心跳,能闻到她身上清馨衣香,还有这一整个尽往他身上靠的身躯是如此温暖柔软。
明明是这么强韧的人,强韧得好像谁也无法打倒,谁知却是个琉璃娃娃,像春雪晴霓一样,都是容易消散破碎,无法长久之物。
萧融摩挲着她的脸,从她的眉尖到她的唇,目光温柔如水。迟疑了许久,终把深埋在心底的疑问抛出,颤颤心惊:“你用过返魂香?”
夜光也不再闪烁其词,或许是和萧融相处久了,一起历经了许多,便渐渐消除了戒备抵触之心。她眼神平静宁和,道:“十年前的我,原本应该死在洛阳城的郊外,是师父救了我,用返魂香帮我续回一条小命。”一句话说得干脆平淡,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她越是不在意,萧融越觉得心疼。萧融环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紧,声音轻颤:“那你的魂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夜光昏睡时,萧融曾用灵息探过她,却惊讶发现她的三魂七魄皆受过重创。虽有高人施法为她护住残存的魂魄,但缺损的部分却无法修复。
夜光轻声答道,语调仍是那样随意,仿佛萧融问的是另外一件事:“师父说他遇见我时,就已经是那样了。”
那时人间崩乱,贪婪、恐惧、残暴、冷漠,凡人的种种黑暗面接连暴露在乱世中,也引出了无数妖魔现身人间。
洛阳城郊的茂密森林里,也不知有多少妖魔隐藏其间,待夜色/降临后便倾巢而出,搜寻猎物。
将死未死的孤女便成了他们填塞牙缝的点心。
夜光的师父本是一位九尾狐仙,十年前恰好路过那里,便将她救下,却也是晚了一步,她的身体和魂魄都已被妖魔蚕食去一部分。
她的师父逆天而行,用返魂香为她续回一命,又有仙术为她重铸身躯,却无法为她补全缺损的魂魄,只能用采集些天地精气去填补。
然而此举也仅是权宜之计,只保住她一时不死。
“你每次受伤后都会那样?”萧融有些紧张地问。他知道夜光的魂魄过于脆弱,只要身体受伤便会被震到。
夜光见他如此焦急,便有心安慰他,牵唇微笑道:“也不是。”
然而萧融却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不仅是这样,对不对?”
夜光见瞒他不过,只好如实作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前几年的次数还少一些,这两年好像比较频繁。没什么,习惯就好。”
什么叫做习惯就好?
看她先前的模样,好像是用利刃将全身皮肉剖开,骨头一寸寸锯断,最后再一块块慢慢拼回去。
以凌迟之苦,成就一段新生,这本是用返魂香时必然要承受的痛苦。
而她魂魄不全,被返魂香的力量反噬,便会一次次重复体会当年的重生之苦,直至最后一次时,她会再度陷入昏睡,就此再也醒不过来。
萧融终于明白,她不是琉璃春雪,而是烟花,绽放时要炫目到极致,随后便消失散去。
因为短暂易逝,更显得夺目耀眼,别人几十年甚至百十年才能沉淀下来的东西,而她一瞬间内便要燃烧殆尽。
然而,越是燃烧,越是将消失的期限提前。
夜光低声道,语气却坚定:“从上天那里偷来的时间,无论长短,无论经历什么痛苦,都是值得的。”
“你还年轻,值得再活上许多年。”萧融注视着她,沉吟片刻后又道,“你的心敞开了一道门,就别再砌上一堵墙,把我拦在外面。”
“你这是什么话?”夜光垂下眼帘,朱砂泪痣在睫毛的阴影下微微闪动。
萧融沉声,一字一句都要递入她心中:“你不是那种不明白的人。”
夜光骤然抬头,迎上他的清澈眸光。萧融一贯风流闲散,仗着美色挑逗佳人芳心,一旦得手便转身拂袖,比任何人都决绝,何曾有过这般认真的神情?
夜光无可奈何地笑,道:“看你顺眼,我就告诉你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作为交换,你是否也该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萧融果断颔首同意。
“那么,要从哪里说起才好?”
在前朝皇族的玉牒里,夜光已经故去多年,关于她的生平只有这么一句:“皇六女,生于裕和十三年,蕣华夫人所出,同岁殇。”
没有封号,也没有其它,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正如流传中的宫廷秘闻一样,她出生不久便被父母送至僻静冷宫,由几名年老的宫人照料,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猫,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寂静长大,一切皆没有人来过问。
究其缘故,还要追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
她的母亲名林槿,彼时是林家中的长女。淮南林家是前朝中极为显赫的望族,族中多出将帅之才,曾为历代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大约是二十多年前,林家出了一对姐妹花,据称皆有绝世美貌,时人称曰‘淮南双姝’。先帝听闻林家姐妹贤德大方,便将她们召入宫中封为美人,一年后又接连册封她们为夫人,这便是日后的蕣华夫人与华颜夫人。
林家姐妹完全赢得先帝的所有宠爱,后宫三千佳丽皆憔悴失色。
无奈好景不长,先是华颜夫人被人用咒术夺胎,小产后不久便得了失心疯;然后是蕣华夫人也同样被人诅咒,说她最终会死在自己的亲骨肉手中。
一时间后宫中人心惶惶,各种传言纷飞而至,甚至有传言说两位夫人是姐妹争宠而互相残杀。
她们姐妹一向不合,而且她们的母亲又是出身赫赫有名的巫祝家族,姐妹翻脸之时,互相下咒也不稀奇。
随后华颜夫人被禁锢于自己的宫苑,而蕣华夫人则收获了先帝的全部宠爱,很快便为他生下皇长子。那时先帝已经登基多年,后宫姬妾也为数不少,却只有寥寥数位公主。因此他得到此子时,自然是喜出望外,甚至有意要废掉一向严肃寡言的皇后王氏,被朝臣阻止才不得不罢休。
几年过去,蕣华夫人以一人揽尽万千宠爱,宫中原先的种种流言也渐渐消失。
再过五年,蕣华夫人又怀上龙胎。生产那夜,夫人顺利诞下一女,而腹中的另一个孩子却迟迟无法分娩。
天空雷电交加,却一丝雨意,随后惊雷落下,将皇宫主殿焚烧殆尽。
司天监扶乩问得天意,说蕣华夫人腹中胎儿是凶胎,并下断言是‘天生不祥,国之妖孽’。
蕣华夫人直到次日午夜才将另一个孩子生下,怎么看都只是个寻常女婴。先帝对司天监的话半信半疑,便称他妖言惑众,将他流放至南边的湿瘴之地。
然而蕣华夫人却想起多年前的诅咒,觉得这个孩子不吉,有意送她入冷宫自生自灭,便向先帝哭诉。最终,蕣华夫人如愿以偿,将女婴送入冷宫中抚养,对外则宣称孩子早殇。
数前尘
富贵人家的孩子总要比普通人家娇气些,皇族的子嗣也多有不能平安长至成年的。蕣华夫人本以为将夜光送入冷宫,她必定不能活得太长久。
不想这墙角之花,尽管没有暖室里的精心呵护,一样能够存活。
其实冷宫里的日子也不是有多难捱,至少不会三餐不继,四时难安,比起那些自幼时便流离失所的孩童,夜光的生活不知要好上几百倍。
人总是喜欢比较,与高的比,与低的比,好像种种痛苦欢喜都得与人比较一番后,才知道深浅。
夜光自懂事时,凡举目之所见,便只有冷宫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