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炮击金门-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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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年轻也是最英俊的上将。他肩膀头上那三颗将星可是经受了长期凶猛战火
的冶炼,才显得如此金光灿亮,每一颗,都是差点死几遭换来的。
最早,我是通过一部叫《红日》的影片知道叶飞这个名字的。小时,
最爱看打仗的电影,《红日》上映,连看三遍,敌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命丧
孟良崮,过瘾、痛快!在此役中当过随军记者的老叔也眉飞色舞向我叙述银
幕所反映的历史真实。
我问:打七十四师的军长真名叫什么?叔说:电影里的是艺术形象。
实际战斗中,我们的一线总指挥叫叶飞,华东一纵司令。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稍大,对孟良崮之战和叶飞的了解逐渐增多。
1947 年5 月,沂蒙山上,炮声已隆隆,叶飞还在与人潇洒对弈。陈毅、
粟裕的紧急命令到:一纵立即由总预备队改为主攻,从敌军结合部大胆穿插,
把国民党第一“王牌”整编七十四师从“百万军中”剜割出来。激战三日,
叶飞完成重任。陈、粟命令又到,授命叶飞统一指挥一、四、六、九等四个
纵队,“无论如何在拂晓前拿下孟良崮,消灭七十四师。这样,我们全盘皆
活。如拿不下,敌人4 个兵团合围,我们就危急了!”叶飞咬牙横心破釜沉
舟,午夜1 时,下达总攻令,十几万部队漫山遍野猛扑而去,血战一昼夜,
红旗插上了孟良崮,张灵甫与他的“王牌师”灰飞烟灭,直叫数十万合围敌
军胆寒却步,南京“委座”黯然落泪。叶飞一盘未下完的围棋虽胜负莫测,
华东战场上的一盘大“棋”却已满盘赢定。我以为,此役在指挥上的大胆、
高妙具有永恒的价值,已成为中国战争史上的经典作之一,1000 年后的军
事教科书会将许多战斗忘却,但不会忘记孟良崮。作一名将军,一辈子能亲
自指挥上这样一次战斗,可以无怨无悔了。
没见过面,但叶飞无疑是我最崇敬的将军之一。
采访中,又听许多十兵团老人说:叶飞这个人,二十岁从闽东苏区军
政委员会主席、独立师师长干起,历任新四军旅长,师长,三野一纵司令,
十兵团司令,福州军区司令、政委,福建省委第一书记,交通部长,海军司
令,一辈子当正职,直到临离休前,才在全国人大“委员长”头衔的前边挂
了一个“副”字。因此,也是那种下级见了怕、同级合不来、动不动会发火、
说东不西、固执己见、一个人说了算的“一把手脾气”。而且,一般不接受
采访,外人很难接近他,走进他的世界。
没见过面,心里又先有几分畏惧他。
9 时整,我怀着敬畏参半的心情同身材不高、一头稀疏白发、行动略显
迟缓的老人握手。
老人的手温暖而柔软,老人的笑祥和而亲切。讲话,但条斯理文质彬
彬,叙事,旁征博引逻辑清晰。十分钟后,我先入为主的“印象”已经一百
八十度转变,感觉老人不太像一员叱咤风云的战将,而更像一位治学有年的
老师。再准确讲,像一位知识渊深可以与之交心畅谈的父辈。
我口讷地说:我从小就看过《红日》,知道孟良崮那一仗打得真了不起,
这是您最满意的一仗嘛?谈及一生中的得意之作,老人显得神采飞扬:噢,
孟良崮。我军战法从来都是两翼作战先打弱后打强,这一仗偏偏先打强敌中
间突破,给他来一个围棋定式的变用,敌人完全没有料到。全歼七十四师,
确实是关系华东战场全局的一次重大战斗啊。但要说最满意,不光这一次,
抗战期间的郭村、车桥两仗,我打的也不错嘛。
打得好与不好,有时不在仗的大小。
发生于1940 年的郭村之战,叶飞政治、军事双管齐下,用两个团兵力
抗击顽军13 个团,以少击多大获全胜,使新四军在苏北有了立足之地,电
影《东进序曲》再现了当年的惊心动魄纵横捭阖。
发生于1944 年的车桥之战,叶飞使用3 个团兵力围点打援,击毙日军
三泽大佐部800 人,生俘中尉以下48 人。延安《解放日报》排出通栏标题
《车桥大歼灭战》,一个“大”字,毛泽东、党中央的欣喜之情已尽在其中
了。
从战火硝烟中闯过来的人最愿意侃打仗,老人的话匣一旦打开,便滔
滔不绝,似江河千里。
足以证明,任何人都不难接近,你只要找准了入口处,便可以走进他
的世界。
老人话锋一转:我这个人既没当过兵,又没上过军事院校,一当就是
师长,从战争中学习战争。要说常胜将军,那是瞎吹牛,古今中外都没有的。
一般指挥员,三仗里边,有两仗能打赢,一仗没有打赢就算不错了。打好了
有经验,打不好有教训,认真总结,都是宝贵财富。金门一仗,我就没有打
好,麻痹、轻敌,无经验、不懂渡海作战的特点,损失很大!在福建,我就
是想再打一次金门嘛,可以立军令状,再打不下,把我的头割去。等呀等,
总算等到了1958 年8 月。。冷静对待自己的光荣,不避讳曾经有过的失利。
登时,我只觉眼前的这位老人更为高大。
1958 年8 月20 日,我接到北京总参电话通知:立即到北戴河。
第二天,我坐飞机到达,直接前往毛主席住处。主席、彭老总,王尚
荣,还有林彪,都坐在那里等我多时了。我咕咚咕吟喝干了主席事先给我各
好的一杯温茶,就开始汇报炮击金门的准备情况,重点是炮兵的数量、部署
和突然猛烈的打法。
毛主席听得很认真,一面听一面看地图,用铅笔做着记号。毛主席指
挥作战,一般不代替第一线指挥员做太具体的军事部署,这方面,他完全信
任自己的部下会做得很好,他只考虑战略问题,对战局发展趋势进行宏观预
测把握,他的战略判断不但比他的敌人而且往往比他的同事都更深一层更远
一步。国民党打不过我们原因很多,他指挥员不行是很重要一条,越高级指
挥越不行,蒋介石就是典型的瞎干预,凡是他干预的作战几乎全失败。解放
战争,我们就喜欢双方两个人出来指挥,我们这边是毛主席,敌人那边是蒋
介石。
果然,我汇报完了,主席既没说“行”,也没讲“不行”,却突然提出
一个问题:“叶飞,你用那么多炮打,会不会把美国人打死呢?”当时,国
民党部队营一级都配设了美军顾问。我回答说:“哎呀,那是一定会打到的
呀。”主席又问:“能不能不打到美国人?”我说:“无法避免。”主席不再问
其他问题,也不做什么指示,只说:“叶飞,你们累了,好好休息。”于是散
会。我明白,他要做进一步的思考了。
晚饭后,王尚荣拿了一张条子给我看,是林彪写给主席的。林彪这个
人滑头,他很会摸主席的心思,他知道毛主席在考虑会不会打到美国人的问
题,所以向主席建议:是否可以通过正在华沙同美国人谈判的王炳南大使给
美国人透露一点我将炮击金门的信息?我看后大惊,林彪聪明得也太离谱了
嘛,告诉美国人不就等于告诉蒋介石了吗,简直莫名其妙!我问王尚荣:“主
席把这个条子给我看,有什么交代,是不是要我表态?”王尚荣笑笑:“主
席没说什么,只说拿给你看。”夜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已经感觉到了
将要开始的作战很复杂、很微妙,但我确实找不到既要开炮又不能打到美国
人的妙方。掀开窗帘,毛主席房间的灯一直亮着。那个时代,一切相信毛主
席,看着那灯光,我方稍稍心安。
第二天继续开会,毛主席不提林彪的条子,一上来就指着我说:“叶飞,
那好,就照你的计划打。”又说:“叶飞,你不要回福建了,留在北戴河指挥。”
总的印象,毛主席对打这一仗是反复思考,慎之又慎的。经过一夜长考,显
然,他对战略、战术问题都想透了。
8 月23 日,炮击开始。完全是毛主席亲自指挥,前线的一举一动都要
向他报告。我留在北戴河,好办也不好办。好办,每天与前线保持通话,一
切执行毛主席命令就行了。不好办,稍有差错,就可能发展成为同美国的战
争,福建、台湾海峡将变成第二个朝鲜战场,实在担当不起呀。
现在回想,毛主席的战略眼光高深、远大,这个仗到底打出一个什么
结果来,他没讲。别说敌人一方根本不晓得,我们自己一方也不完全晓得。
不光我不晓得,连彭老总、林彪、许多高级干部都不晓得。彭老总一
直是竭力主张用武力打下金门的,他曾多次到厦门检查战备和鹰厦铁路修建
情况,我知道他的想法。炮击开始,我当然也盼望毛主席早一点下达登陆金
门的命令,当时想得简单,况且打下金门,对我而言,还有一层不同一般的
意义嘛。
叶飞戎马生涯的高潮是在大江南北和华东战场。但开篇和末章均在福
建。八闽山水,曾经养育了他,赋于他明灿的理想、惊人的勇气、火热的肝
胆,也镂记着他创业的艰险、胜利的欢悦和失利的痛楚。
1919 年,一位名叫叶孙卫的菲律宾华侨把他五岁的儿子送回祖籍福建
南安读小学。老华侨只是希望儿子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在重洋远隔的唐山,
而并未奢想给三十年后的人民共和国送去一位上将和边疆大吏。
南安曾出过两个著名的历史人物,一个是郑成功,“国姓爷”永远被南
安人引为骄傲。一个是明末重臣洪承畴。洪降清后带领部队灭了南明,又派
人来接他老母赴京城享福。老母说:我儿子已在松山为明朝战死,皇帝都祭
奠过了,哪个汉奸敢冒充我的儿子?坚决留在南安。“洪母骂畴”,在南安传
为佳话。
做人就要做郑成功而决不可做洪承畴。叶飞在家乡的课堂上接受了最
形象的爱国主义启蒙。
课堂虽小,联着新风劲吹的大世界。十几岁的叶飞手捧着《新青年》、
《语丝》、《奔流》、蒋光慈的《短裤党》和“创造社”、“太阳社”那些热情
奔放的作品爱不释手。厦门山青海蓝人杰地灵,也唤起那个充满幻想的中学
生对正义的追求对新世界的憧憬。叶飞开始写诗,讴歌大海,神游星空,对
文学的喜爱达至废寝忘食,一心要做跑在时代潮头的诗人、文学家。三十几
年过去,一群“文革先锋”居然把他早年发表的诗作翻了出来,作为“罪状”
送到周恩来案头。周恩来笑道:当年能写这样的诗,是很革命,很前进的哟。
投身于革命的洪流,才知道,个人的一切从此只能服从历史的要求。
很可惜,文坛上,一个还未闪光的诗人流星般消失了。又值得欣慰,武坛上,
因此而增加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将领。
从缴获26 枝步枪的“霍童暴动”起家,在与党中央完全失去联系,甚
至根本不知道中央红军已经长征的境况下,叶飞率部投入了其艰难困苦并不
逊于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南方三年游击战争。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去。叶飞
也倒了下去,一发子弹从他的右面颊射入左面颊钻出,然而他却神奇般喝退
死神重新站立起来,并把一支更加坚强、壮大了的队伍从闽东拉上了抗日烽
火第一线。
十年鏖战转瞬即逝,胜利之师今非昔比,34 岁的兵团司令渡大江,陷
淞沪,来不及抖落一身的征尘,又即刻率领十兵团挺进福建。马不停蹄,抢
关夺隘,福州、惠安、泉州、漳州,将阳光和鲜花一路铺到了厦门,铺到了
时时刻刻魂牵梦绕的故土家园。走时一个团,归来十万军,叶飞站在当年走
上红色之路的出发地,无限感叹,异样激动。。然而,想不到,万万没有想
到,叶飞在打下坚固难打的厦门、全身心投入繁忙的城市接管之后,传来了
绝对难以置信的金门失利:登岛部队三个加强团,9086 人,大部战死,少
数被俘,成为内战爆发以来,我军最惨重的一次败仗。
金门岛上最后一片稀疏的枪声归于沉寂,共和国的第一面五星红旗正
在天安门广场高高飘扬。举国狂欢、沸腾之时,叶飞独倚窗前,仰视云天,
泪洒襟衫,遥祭忠烈。。叶飞发电请求处分:我的轻敌,是金门失利最根本
的原因。
毛泽东说:金门失利,不是处分的问题,而是接受教训的问题。又说:
先打定海、再打金门的方针应加确定,待定海攻克后拨船拨兵去福建打金门。
痛苦、悔恨、自责都无用,叶飞按毛泽东的要求秣马厉兵筹船操练,
他坚信,不用多久,他定能把红旗插上金门最高峰北太武山,用胜利的捷报
告慰九千袍泽在天之灵。无奈,朝鲜战争于突然问爆发,美军介入台湾海峡,
攻金计划只能被无期限搁置。
难道,命中注定,大江大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