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前传·斗佛-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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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碧瓦,八字红墙,却是一股挡不住的破败气息。
松涛阵阵,流水潺潺,瞑色已将整个天空染得苍黄。
前面就是天竺国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微微笑起来。
今晚,就在这布金禅院,稍作休憩吧。
于是隐了身,溜进去,寻了间空着的厢房躺下。
也许是因为一路跋涉劳累的缘故,我很快就沉沉入睡。
大概到三更时分,嘈嘈切切,嘈嘈切切,地底下似乎有隐秘人声传出,自耳边响起,似远还近,似梦似真。
我惊醒,警惕着睁开眼。
暗夜,洁白的月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淡青色的石板开始咯吱咯吱地响动。
我一边轻轻地握住小黑,一边不动声色地退到门槛。
那咯吱声却渐渐小下去,似乎有人慢慢地走远了。
厢房内又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却再也睡不着,轻手轻脚地穿门而出。
这座禅寺虽然很大,却破旧颓废,时值初冬,树木开始瑟瑟地落叶,越发显出荒凉的意味来。
僧人大概不超过十个,此刻都沉沉睡着,鼾声四起,显然是没有听见刚才的响动。
难道说,刚才只是我梦魇而已?
不,不对,寺庙外分明漂浮着丝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这只妖,如果不是只尚未修炼成形的低级魔怪,那就一定是只千年老妖!
我皱紧眉头,旋即一笑,拖着小黑慢慢地往寺庙外走,刀尖在地上擦出星微火花,转瞬即逝。
那妖气淡淡地浮在空中,仿佛一层白雾,可是一沾着衣服就立马化为暗红色的污血。
这些污血,恐怕是那些被妖怪吃掉的人吧,
妖怪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不得超生,日日飘浮在这荒郊野外,做孤魂野鬼。
我咬了咬嘴唇,又继续往前走。
这时身体却突然动弹不得,我诧异地低头看,却惊奇地发现衣服上的血污中,居然无端端生出了一只只白骨森森的手,紧紧箍住我的双臂双脚。
与此同时空中浮起了无数只骷髅头,它们声音尖尖地笑着,笑声诡异而凄厉。
“你也要被吃了。”
“你也就要死了。”
它们幸灾乐祸地说。
我疑惑了。
“你们不是被妖怪吃掉的人吗?为什么你们还要帮着它做坏事呢?”
它们又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却像极了哭。
“我们不甘心只有我们被吃掉,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还活着,我们却只能做这荒原上的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我们不甘心啊!”
骷髅们的声音渐渐变大,尖锐刺耳,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疯狂。
“它就要来了,它就要来了。”骷髅们愉悦地说。
“你也要死了,你就要死了。”它们开始在空中旋转起来,绿光荧荧。
雾浓了。
远远地,我听见有东西在地面飞快的游走,发出巨大而低沉的声音。
妖气,更强了。
我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手指,衣服上的血污在慢慢失去颜色。
突然,鸡叫了。
鸡叫三声。
天空微微泛起淡白。
妖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半路上,那些骷髅也转瞬间失去影踪。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再过一会儿,太阳会红着脸跳出山头,鸟儿会开始歌唱,露珠明亮,空气芬芳。
一切都会美好得有如一场梦。
如果我告诉你,梦也有假的,你会相信吗?
(六)
我又在这四周转了转,本想找着妖怪的巢穴,无奈阵阵睡意袭人,只得就地找了棵树杈蜷着身子躺下。
傍晚时醒来,先长长伸一个懒腰,慢慢睁开眼。
暮色如一片云彩,落到远方的山峰上,又慢慢扩大开来。
不多时,天空尽成苍黄,再渐渐转暗,最后转为浓墨,星子开始亮起来。
我又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呵欠,直起身来,从树干上往下看。
树底下的泥土中,一寸寸,缓缓渗出游丝般的淡青色妖气。
腥臭的气味也扑鼻而来。
看来是只尚未修炼成形的低级妖魔。
我不觉松口气,滑下树,隐藏了自己气息,小心翼翼地寻找起妖怪来。
翻过了两个小山坡,眼前突然出现一丛黯淡的篝火,火焰轻微缓慢地燃烧着,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样子。
奇怪,这里为什么如此突兀地出现这么一丛篝火?
我沉吟着蹲下身,随手拾起一根小树枝,拨了拨篝火。
那火光略微明亮了些,小树枝上也窜出了火舌,开始燃烧起来。
淡淡的香味钻入了鼻子。
那香味,仿佛甜蜜,又仿佛惆怅。
隔着火光,我又好像看见了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小男孩的眼神,清澈明亮。
那便是一切的开始了。
我黯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以致完全没有注意到,
地上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多出了个人影。
“哈,妖怪,可让我逮着你了吧。”
一个得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把剑也飞快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被惊破回忆的我慢慢站起来。
“不要动。”他喝道,小心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来。
夜色下是一张清秀好看的少年的脸,眼睛明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脸上却又带着点微微的孩子气,十分讨人喜爱。
此刻,他正疑惑地瞪了眼看着我。“你就是当地人们口中所说的妖怪?”
“当然不是。”我断然否决。
“那夜深人静的,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他仍旧怀疑地问道。
我轻轻一笑,正待解释,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飞沙走石,烟雾滚滚,一条巨大的血红蜈蚣从那少年背后破土而出,十几余丈长的身子在空中左右摇动,眼看就要向他直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就势夺过架在脖子上的宝剑,直直朝那蜈蚣掷了过去。
嗖地一道白光,那剑径直没入蜈蚣腹部。
我趁机推了那已经呆住的少年一把,喝道:“还不快走!”
那少年仍然一脸怔愕,显然是尚未反应过来。
此时那吃痛的蜈蚣眼睛陡然暴涨,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它恶狠狠地盯着我,高高扬起了尾巴,又重又快地打落下来。
我拉了那少年一起跳开。
“轰。”沙石溅起十丈高,烟尘弥漫。
“你怎么还不走!”我松开那少年的手,着急地喝道。
他总算反应过来,却朝我瞪起眼睛,“不行,你是女人,你先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跨脚向前,左手将我挡在身后,宛如护子的老母鸡般,右手同时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黄色的——
黄色的符咒?
我不禁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没错,就是一张符咒,上面还歪七竖八地写满了奇怪的文字,一看就知道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那少年却郑重其事地夹在指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飞快朝那蜈蚣掷了过去。
“啪。”那黄色的纸张粘在了蜈蚣的身上。
“你看,它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那少年回过头,宽慰我道。他的脸上满是大滴大滴汗水,一只手又不自觉地将我往他背后推了推,然后他对着那蜈蚣哈哈大笑起来:“妖怪,你今天死定了。”
我不觉一笑,真是个有趣的凡人。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那蜈蚣被他笑得发了一下呆,突然就伸出爪子,将那黄纸从身上撕下来,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吞掉。
这会儿轮到那少年发呆了。
那蜈蚣却不给他发呆的机会,张开了血盆大口闪电般地俯冲下来。
我眼明手快地拔出了小黑。
它快,我比它更快!
比夜色还重的黑色悄然滑过,流水般无声无息。
“砰!”那蜈蚣的身子重重坠地,断为两截。
我不动声色地收刀入鞘。一切只在转眼间完成。
那少年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愕然道:“这,这,这怎么回事?喂,你刚才可有看清楚?”
我假装无辜地睁大眼睛:“莫不是你刚才那道符咒在它肚中发挥了法力么?”
他呆了一呆,脸上渐渐现出欢喜之色来。“对了,一定就是这样子的,我就说我真金白银求来的符咒怎么可能这么不顶用。”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得意地瞟,这一瞟却惊得他跳起来。
“喂喂,你快来看,那妖怪的头怎么不见了!”
我听得他的叫唤,也不觉吓了一跳,赶紧跑近了一看。
果然,那蜈蚣的后半段身子犹自在汩汩冒血,前半段身子却无影无踪。
八成是遁地而逃。
我心中暗想,抬头叮嘱那少年道:“这附近有座寺庙,你去那里找几个和尚带着法器和香灰过来。”
“好。”他急急地答应道,脸色也有些苍白,转身飞快就走。
看来他果然还是被吓到了,虽然刚才还在不住逞强。
我微微一笑,开始屏息静气,寻找起周围微弱的气息。
那妖怪尸首上的血仍旧在汩汩不停地往外流,它底下的泥土,仿佛婴儿们张开一张张小嘴,贪婪地吸收着。
这里,恐怕不出多久,又会产生新的妖怪吧。
妖怪是生生不息的,
我又是一笑,抬起眼睛,向周围仔细看了一看,那些妖气正在渐渐变得透明。
这时我却发现了血滴。
一滴一滴,长长地延伸在那少年走过的路上。
那些血滴尚未干涸,温温热热。
但我分明记得那少年并未受伤。
那这血又是从何处而来?
一滴冷汗从我额角涔涔而落。
我太大意了。
那少年,若不是施了掉包计的妖怪,恐怕就是被妖怪附上了身!
(七)
我当机立断,循着那血迹迅速追去。
那血迹却是直直通向寺庙,一进门便消失不见。
寺庙内一片静寂,僧人们轻微的呼吸悠长而均匀,偶尔一片枯黄的树叶慢慢地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一声,叶片碎出几道裂痕。
四更了,天空是极深极深的蓝,地上的泥土润润的,若有若无的水气缓缓上升,渐渐地,形成了一片薄薄的雾。
雾很薄,却让所有东西都变得不分明了。
我握紧小黑,屏住气息,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走着。
突然传来了哭声。
女子的哭声。
低低地,悲切而惊慌。
“谁?”我警觉地望去。
那哭泣声顿时硬生生止住。
“谁在那里?”我一边问一边又向前走了两三步。
这时薄雾突然竟数散去,寺庙内一片月光清明。
而在这片清明月光下,我前方的不远处,大殿前的石阶上,居然坐着一个绝色的女子!
这女子的眼睛,却是已经哭得肿起来。
她此刻正害怕地看着我,畏缩起身子。
“你,也是妖怪吗?”
我不回答,冷静地上下打量着她。
她浑身上下毫无妖气,分明一凡间女子,八成是被妖怪掳来这里。
我微笑起来,朝着她伸出手:“放心,我不是坏人。”
那女子犹豫着,慢慢把手递给我。
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了凉意。
针刺般的凉意,从背上传来。
我飞快转身,一记凌厉手刀就要劈下去。
这时却正正对上那山中少年瞳孔涣散的双眼。
他果然是被附身了。
我心念急转,变刀为掌,直击天灵盖,又往后用力一拉,厉喝道:“出!”
少年踉跄后退,一股白烟从他前面逸出。
那条蜈蚣精顿时现形。
它在地上打了几滚,半段身子犹自污血直流,却就势裹上那女子身体,顷刻间又消失。
女子目光陡然呆滞,她的手指化为利爪,向我扑了上来。
我侧身一闪,
她扑了个空,却并不转身再攻击,竟直直向那少年而去,那少年尚未恢复神智,竟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闪避。
“不好,中计了。”
我暗叫道,来不及多想,纵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啪。“衣帛碎裂声。
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痛到我几乎背过气去。
那妖怪一击得手,举了爪又要落下来。
一瞬间我终于想起了那个人的那滴眼泪。
可惜,已经太迟了吗?
就在此时,鸡叫了。
一声,一声,又一声。
这是我一生当中听到的最为好听的鸡叫。
那女子顷刻消失
我长长舒口气,脚一软,重重倒下去。
已经清醒了的少年飞快地扶住我。
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那少年吓了一跳,伸出手来试我的鼻息,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这一笑却又牵扯到伤口,痛得我马上咧牙嗤嘴。
“呀,你流了好多血。”他惊叫起来,伸出双手揽住我:“走走走,这里离皇宫不远,我马上为你找最好的御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