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发条橙 作者:[英] 安东尼·伯吉斯-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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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必再搞下去了,长官。”我狡猾地调整了态度。“你们已经向我证明,所有这些打斗、超级暴力、杀戮是错的错的,大错特错的。我已经受到了教训,长官们,我现在明白了以前所不明白的东西。我痊愈了,赞美上帝。”我以神圣的方式把眼睛抬向天花板,但两个大夫悲哀地摇摇格利佛,布罗兹基大夫说:
“你还没有痊愈呢。还有许多事要做的,只有当你的身体像见到毒蛇一样对暴力产生迅捷而强烈的反应,不需要我们进一步帮助,不用药物,只有那时……”我说:
“可是,长官,长官们,我明白那样是错了。错就错在它反社会,因为地球上人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幸福生活不能伴有毒打、推搡、刀刺。我学会了很多,真的很多。”但布罗兹基大夫听了大笑一阵,露出全副白牙,说:
“理性时代的异端邪说,”还有一些诸如此类的话,“我明白什么是对的,并加以称许,但错的东西要照做不误。不不,孩子,你必须把一切交给我们。而且要愉快从事。很快就会圆满结束的,不消两个礼拜,你就获得自由啦。”随后他拍拍我的肩膀。
不消两个礼拜,弟兄们、朋友们哪,它长久得就像人生一世似的,就像从世界首日到世界末日。不减刑服完国监的十四年徒刑,也根本不能和它相提并论,天天都是老一套。不过,与两位大夫谈心后四大,那姑娘拿着注射液过来时,我说:“哦,你不能,”一边推开她的手,针筒掉在地上玎玲啪嗒一下。那是为了观察他们怎么办,他们呢,就让手下四五个大个白大褂杂种把我摁在铺位上,狞笑的面孔紧贴我的脸,推搡着我,随后这护士小姐说:“你这邪恶顽皮的小魔鬼,”同时用另一管针筒猛刺我的手臂,残酷地把这物质喷进去。最后,我精疲力竭了,同以前一样被轮椅推到地狱般的电影院。
每天,电影都是大同小异,全是拳打脚踢,红红鲜血从面孔和身体上滴下,溅得满镜头都是。通常是穿着纳查奇时装的狞笑着的男孩子,也有嘿嘿窃笑的日本折磨者,或者凶残的纳粹踢人者和射击手。日复一日,恶心、头痛、牙痛,厉害厉害的口渴,生不如死的感觉正在变本加厉。直到有一天早晨,我试图通过掉头撞墙,一撞撞到不省人事,来击败这些杂种,可是结局却是,看到这种暴力颇像电影中的暴力,我感到恶心,所以反而精疲力竭,听凭他们打针,照样推走了事。
后来有一天早晨,我醒来,吃完了早餐,咽下鸡蛋、土司、果酱、热气腾腾的奶茶之后,突然想到:“现在不会太久了。肯定非常接近结束时间了。我已经吃尽苦中苦,也就不再有什么苦可受了。”我等呀等,等女护士拿针筒进来,而她却没有来。出现的是白大褂下手,他说:
“老朋友,今天我们准备让你走着去。”
“走着去?”我问。“去哪里?”
“老地方,”他说。“是啊,是啊,不要这么吃惊嘛。你要步行去看电影,当然由我陪着的。不要再坐轮椅了。”
“可是,”我说,“可怕的晨间注射怎么办?”我对此真的非常意外,他们是多么热衷于把所谓的路氏物质注人我体内啊。“不用再在我可怜痛苦的手臂上注射那可怕又恶心的物质啦?”
“结束了,”这家伙笑笑。“永远永远阿门。你现在可以独立自主了,孩子,步行去恐怖之所。但身体还要扎牢,强制观看。来吧,小老虎。”我只得披上长袍,踏着拖鞋,穿过走廊,去那电影院。
弟兄们哪,这次我不但分外恶心,而且格外迷惑。老套套又来了,那些个超级暴力,人们被打得格利佛开花,鲜血淋漓的姑娘尖声求饶,这是私下的个别戏弄和作恶;另外有战俘营、犹太人、灰蒙蒙的外国街道上充斥着坦克、军装,人们在摧折一切的枪声中应声倒下,这是一般社会的暴力。这次我感到恶心、口渴、疼痛,除了被迫看电影,就什么也不能怪罪了;我眼睛仍然夹住张开,脚和躯体还绑在椅子上,但身体和格利佛上的电线之类全部撤去了。所以,除了正在观看的电影,还有什么在对我起作用呢?当然,除非这路氏物质变成了疫苗,在我的血管里游大,一看到超级暴力,总是永远永远阿门地使我感到恶心。于是,我张大嘴已哇哇哭起来,眼泪就像天赐的银色流动露珠,掩住了强迫我观看的东西。但这些白大褂杂种很快拿来了手帕,擦去泪水说:“好啦好啦,都是些哭哭啼啼的小鬼头。”老套套又来了,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德国兵在驱赶,犹太人在哀乞哭泣,男女老少都要进毒气室等候毙命,我不得不再次哇哇哇哭开了,他们就过来擦干眼泪,动作神速,不容我错过正在放映的一点点内容。这是极可怕又恐惧的一大,弟兄们,惟一的朋友们哪。
我吃完晚饭,肚于里塞饱了肥腻的羊肉浓汤、水果馅饼、冰淇淋,就躺在铺位上独自想心事:“该死该死该死,现在出去,可能还有机会的。”不过我没有武器。这地方不让保存剃刀,隔大有一个秃顶胖子帮着刮胡子,早饭之前到床边来刮,跟着两个白大褂杂种,确保我很乖,不施暴。手指甲被剪掉,锉得光光的,免得抓伤人,我进攻起来依然迅捷,但身体经过软化,比起当初的自由日子来,显得力不从心,徒有其表。于是,我下了床,跑到上锁的门边,畅快地猛击门板,一边大喊:“救命救命啊。我想吐,我快死了,大夫大夫大夫,快点吧。求你了。我要死了,要死了。救命。”喉咙喊干了,疼痛得很,就是没人来。后来才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有抱怨的声音,我认出是大天送吃的、陪我去受罪的那个白大褂。他嘟哝道:
“什么事?出什么事啦?你在里面搞什么恶作剧?”
“哦,我快死了,”我呻吟着。“哦,侧腹剧痛。是盲肠炎。哟……。”
“盲肠个屁,”这家伙嘟哝道;接着,我高兴起来,因为听到了钥匙的咔咔声,“如果你装蒜,小朋友,那么我和朋友们会整夜对你拳打脚踢的。”然后他打开门,给我送来了一股有望奔向自由前途的香气。他推开门,我躲在门后呢,只见他凭着走廊的灯光,迷惑地四下找我。于是,我举起两个拳头,狠狠地砸他的头颈。正在此刻,我发誓,我好像预见他倒地呻吟或者昏厥的惨状,正当我心中欣快升腾的一刻,身上的恶心感也忽如浪潮一般涌起,随之感到一阵严重的恐惧,似乎自己真的要呜呼哀哉了,我踉踉跄跄地靠近床铺,呃哼呃哼呃哼呻吟着,那家伙并没有穿白大褂,而是披着长睡袍,他把我心中的盘算看得清清楚楚,脱口而出:
“嘿,什么事都有个教训,是不是?可以说,是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呀,来吧,小朋友,爬起来,打我呀。是我要你打的,真的。狠狠揍下巴呀。唉,我渴望挨揍,千真万确的。”可是,我力所能及的,也就是靠在那里啜位,哇哇哇。“社会渣滓,”这家伙嘲笑道。“狗屎堆。”他拽住我的睡衣颈背,拖我起来,我已经软绵绵地瘫倒了,他抡起右臂甩过来,我的面孔干净吃了一记者拳。他说,“这是为了把我骗出被窝,小畜生。”他嗦嗦嗦搓搓双手走掉了。钥匙在锁眼里咔咔转动。
弟兄们,此刻我要到梦乡去躲避的,是那种可怕而错乱的感觉,即挨打比打人更好。假如那家伙没走掉,我倒会把另一边面孔也凑过去的。
《发条橙》作者:'英' 安东尼·伯吉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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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接到通知时,我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似乎我在那个臭地方呆了无穷无尽的时间,以后更要在里面再呆无穷无尽的时间。但那时间始终是两个礼拜,而现在他们说两个礼拜即将要结束了。他们说:
“明天,小朋友,出去出去出去。”他们伸出大拇指,指向自由。那个揍我的白大褂,仍然给我送饭、陪去例行折磨的人说:“但你面前还有十分重大的一天,那就是你的毕业日。”说着他睨视一笑。
这天早上,我期待着照常身穿睡衣、拖鞋、长袍去电影院。不是的。这天早晨,我领到了那夜穿的衬衣、内衣、布拉提、上好的踢蹬靴于,都好好地洗过、烫过、擦过。我甚至领回了长柄剃刀,那是过去的快乐时光中用于戏弄打斗的。我一边穿衣,一边迷惑地皱皱眉,可那白大褂跟班只是笑,一声不响。
我被客客气气地带到老地方,但那里已经面目全非。银幕前拉了幕布,放映孔下面的毛玻璃不复存在,兴许是像百叶窗、窗帘一样可以拉起拉开的。以前只有咳嗽声和晃动的人影的地方,出现了真正的观众,其中有我熟悉的面孔。有国监典狱长、称做“教诲师”的神职人员、警卫队长,以及那位穿着考究、不可一世的内务部长(不如叫差劲部长)。其他人我一概不认识,布罗兹基大夫和布拉农大夫也来了,但没有穿白大褂,而是穿着医务界头面人物会客时要求穿的时装。布拉农大夫站着,而布罗兹基大夫站在那里,向全体与会者作学术报告。他见我进来,就说:“啊哈,先生们,到了这当口,我们要介绍实验对象跟大家见面。如你们所见,他身体健康,营养良好。他刚刚睡醒,吃过丰盛的早餐,没有用药,没有催眠。明天,我们就要满怀信心地放他回到世界上,你们完全可以把他当做良辰美景中遇到的普通体面小伙子,谈吐友善,乐于助人,先生们,这里有些什么变化呢?两年前国家判决这个卑鄙的流氓来服徒劳无益的徒刑,两年后一仍依旧。我说了一仍依旧吗?其实也未必吧。监狱教会他各种恶习,比如皮笑肉不笑啦,假惺惺地扭捏搓手啦,卑躬屈膝地献媚啦;他除了强化以前的恶习,还学会了别的秽行。得了,先生们,闲话少说,事实胜过雄辩。现在让事实说话。请看。”
我被这番话搞得稀里糊涂,正在心中捉摸,这一切是否是讲我的事情,这时,电灯全部熄灭了,放映窗口射出两束聚光灯,一束照着鄙人,即灾难深重的叙事者。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彪形大汉走到另一束灯光里。他一张胖脸,八字胡,近乎秃顶的格利佛上粘着几缕头发;大概三十、四十、五十岁,反正蛮老的。他走到我跟前,聚光灯紧跟着,两束光相会,组成一大片亮光,他轻蔑地对我说:“喂,垃圾堆。呸,好臭,肯定不大洗澡的。”接着,他好像开始跳舞,不断踩我的脚,左脚,右脚,随后他用手指甲桶我的鼻子,疼痛极了,眼泪都流出来了,接着他像开收音机一样拧我的左耳朵。只听观众中传出嗤嗤的笑声,几声畅快的哈哈、哈哈。我鼻子、双脚、耳朵刺痛,苦不堪言,便问道:
“你干嘛这样弄我?我可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老兄。”
“哦,”这家伙说,“我这样做”……又捅了我的鼻子两下……“那样做”……拧我那疼痛不已的耳朵……“还有这个”……狠狠蹬我的右脚……“就因为看不惯你可怕的德性。不服气的话,来呀,起头,请起头呀。”我知道,拔剃刀的动作一定要非常神速,免得致命的恶心感涌上来,把快乐的战斗变成垂死的感觉。可是,弟兄们,当我伸手到内口袋摸剃刀的时候,心目中出现了这个损人者口吐鲜血呼救求饶的影像,接踵而来的是恶心感、口渴、疼痛;我知道,必须迅速扭转对这个讨厌家伙的看法,所以我在口袋里摸香烟或花票子,弟兄们哪,偏偏就没有这两样东西。我哭喊道:
“兄弟,我想要请你抽烟的,可惜身上没有哇。”这家伙说:
“哇哇。哈哈哈。哭吧,孩子。”接着他又用大板指甲捅我鼻子,只听黑压压的观众那边传来开心的大笑。我竭力讨好这个损人、打人的家伙,以制止翻涌的疼痛和恶心感,并十分绝望他说:
“请让我为你效劳吧,求你啦。”我在日袋里摸索,只有这把剃刀,于是拿出来献上说:“请拿去吧,请求你。一点小意思。收下吧。”但他说:
“留着你的臭贿赂。我不吃这一套。”他击打我的手,剃刀掉地。我说:“求你啦,我一定要效劳一下的,擦皮鞋好吗?嗨,我可以跪下把皮鞋舔干净的呀。”弟兄们,信不信吧,或者拍拍我的马屁吧,我真的跪下,伸出红红舌头一里半长,去舔他的臭皮鞋。可这家伙反而不太狠地踢我的嘴巴。我当时以为,光是双手抓住他的双踝,把这臭杂种拉倒在地上,可能不会引起恶心和疼痛的,我依计行事,他遭到真正的奇袭,便沉甸甸地倒地,臭观众哄堂大笑。但我看到他倒地,那可怕的感觉便笼罩下来,所以伸手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