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洗剑录-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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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妹心里恨不得马上抽剑在颜必克身上刺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但为势所迫,不得不忍气吞声。颜必克笑道:“姑娘,走得累了不妨上来共骑一程。”十三妹冷泠道:“我从来不和臭男人同骑一匹马。”
颜必克哈欠连连,伸了个懒腰,道:“这样走下去实在无聊得紧,不如姑娘吟一首诗来听听,也好解闷。”十三妹道:“我不会吟诗。”颜必克道:“我这里有一张纸条,上面有一首诗,是前天一个朋友抄给我的,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姑娘要不要看一看?”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张小片纸来,十三妹出于好奇,伸手接过,见上面果真有一首诗,随口便念了出来:“鲵死卧老宫,卧死鲵脑破。
浮栖守千寿,双双拔架欢。“
念毕,鼻孔中“嗤!”地发出一声冷笑道:“什么歪诗嘛,狗屁不通,倒像是你作的。”
颜必克道:“姑娘见笑了,这种打油诗虽然粗糙,但要想出来也非易事,这是一个江南秀才游山玩水,见到一口潭中的几条游鲵,诗兴大发所作,姑娘不妨再读一遍,方能品出其中意蕴。”
十三妹瞥了一眼颜必克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迟疑地展开纸条又默念了一遍,脸色立刻由红转白,原来那首诗的谐音是:你是我老公,我是你老婆。
夫妻手牵手,双双把家还。
颜必克装作不懂,凑过头来看字条上的诗,道:“这首诗什么意思呀?我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是咏鲵的吗?”
十三妹憋了好一阵气,总算压住了心中的怒气,仰起脸笑道:“是咏鲵的,就是音律不通了些。”
颜必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点了点头,“哦,哦”两声,道:“我们走得也累了,那边有个山坡,就坐在那块石头上歇一会儿吧。”
山坡上林木青翠,郁郁葱葱,十三妹牵着枣红马沿山径而上,到了坡上,颜必克翻身下马,舒舒服服地在那块凸出的大石上仰天躺下了。
十三妹把马牵到林中鲜草茂密的地方,任马吃草去了,回到大石旁,见颜必克正出神地望着天空吹口哨,问道:“这里离你藏包袱的地方还有多远?”
颜必克道:“大概,差不多,极有可能,不远了。”十三妹道:“我饿了。”颜必克笑看了十三妹一眼,御下包袱递给十三妹,包袱内还有不少干粮,牛肉片,炸薯条什么的都有,十三妹不客气地每样啃几口就随手抛掉。
颜必克越看越心疼,忍不住道:“姑娘口下留情,多少给我留一点。”十三妹瞪他一眼道:“我愿意吃你的东西是你的荣幸!”颜必克笑道:“那是,姑娘尽管吃吧,”从怀里摸出一小壶二锅头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水渍湿胸前衣襟,他也全不在意,放声粗豪地道:“我本是一个浪子,欢也好,苦也好,与旁人全不相干,只有这酒,最能解我心中愁闷。”
言罢竟唱起歌来,歌声悲戚感人,似要催人泪下。十三妹心头一震,不料这个穿着邋溻,放荡不拘的落拓少年也会有伤心事,以为他此时定是泪流满面,偷眼看他,却见他一脸的愤激之色,眼中射出比火还要炽烈的光芒!
歌虽是悲歌,却让人闻来为之振奋。
浪子飘零江湖,一壶酒,一柄剑,伤心处便把愁肠歌一曲。浪子不言愁,浪子伤心事已太多,浊酒浇愁化悲歌,请君聆听莫挂怀!
十三妹暂且搁下对颜必克的恨意,不禁陪着叹息了一声。颜必克闻得叹息,回过头来,见十三妹在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像,一路上他总是不紧不离地跟着十三妹,十三妹住店,他也跟着住店,十三妹起程,他也跟着起程,然而颜必克见她只要自己一个人在客房内的时候便要铺开纸画一个人的图象,一个少年的图象。
此时十三妹看的也正是那个少年的人像。
颜必克见画像上的少年眉清目秀,俊毅无比,心里酸溜溜的,问道:“好俊啊,他是谁?”十三妹收回深情凝望的目光,抬起头来瞪他一眼:“比你俊得多啦。”颜必克讪讪道:“那是自然,他是你大师哥?”
十三妹道:“我们恒山派只收女徒,没有男弟子。”颜必克失声道:“什么?你是恒山弟子,怪不得,怪不得。”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怪不得”,十三妹怒道:“怪不得什么?”颜必克道:“还是不说了吧,免得你听了伤心。”
他越是卖关子,十三妹越是好奇,道:“我要你说。”颜必克假作踌躇了一番道:“江湖上的朋友都流传几句顺口溜,我开始也是不信,今日一见之下,方知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十三妹冷冷道:“什么话?”
颜必克道:“他们说:”恒山尼姑一回首,吓死对面一条狗;恒山尼姑再回首,山下男人齐跳楼;恒山尼姑三回首,张飞马上撞城头。‘,姑娘以为他们说得如何?“
十三妹脸刷地白了,挥剑朝面前的一块石头就劈下去,劈得那石头火星四射,怒道:“让我碰上他们,非把他们斩成十七八块不可!”
颜必克伸了伸舌头,道:“是啊,这些人也太损了,我跟他们说恒山的姐妹们已经很可怜了,就不要再出口相讥了……”
十三妹打断他话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转过头去坐在另一边,过了半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缓缓从怀内摸出一个小银铛来,喃喃念道:“你……你为什么不再拉我推我了?”
恍忽之间她似乎回到了那个秋阳斜照的下午,一个束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坐在建构宏伟的西门玉府内的一进庭院里,双手倚在膝盖上,托着香腮,怔怔望着院内一株随风摇曳的公孙树发愣。
“你是谁?为什么坐在这里!”一声怒喝如同从天而降,一个装束威武的小男孩已经站在面前,双手自然下垂,双目咄咄地逼视着小女孩。
小男孩的喝声虽然稚嫩,语气中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严厉。小女孩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已经一步上前,把她拉起来往旁边推去,站上她坐着的那块平坦的圆形石墩,突然俯下身去,头下脚上,双手撑地立了起来。
小女孩不防他突然间粗暴的一拉一推,向边上一个踉跄,立时摔倒在地,头磕在旁边的照壁,额上马上肿一个小红包来,“哇!”地一声哭了,正洒雨一般掉泪,抬起头来,见小男孩倒置的头高傲地看着前方,“腾”地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伸出小指指着小男孩道:“你为什么推我?”
小男孩看也不看小女孩一眼,小女孩越发怒从心起,道:“小贼,我问你话呢?你干吗不回答我?你无缘无故推我,我也要推你。”说着上前一步在小男孩夹紧的双脚上一拨,小男孩虽定力稳住,但还是缓缓斜向另一边,终至倒下地来。
“你!”小男孩怒不可遏地从地上爬起来,直直地瞪了小女孩一会儿,又双手撑地倒立在了石礅上。
他不答理小女孩,小女孩偏一次次地把他从石墩上推下来,小男孩却丝毫不去理他,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一次一次倒下又一次次重新倒立起。
“你理我!你理我!………”却是小女孩先不耐烦了,扑上来抓住小男孩双足狠狠一拽,小男孩顺势趴在地上,小女孩敏捷地一跃,骑在小男孩背上,双手死死按住小男孩肩头:“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是哑巴不成?”
小男孩却不反抗,只是淡淡地道:“我爹跟我说了,不能跟小孩子斗气,更不能跟小女孩斗气。”
小女孩不禁“咯!”地笑出声了:“你不也是小孩子吗?你以为你是大人了?哼!”小孩子本是天真烂漫的年龄,爱哭便哭,爱笑爱笑,她一脸笑容,眼角却兀自挂着晶莹的泪珠。
小男孩牙缝里挤出冷冰冰的一句话:“学武之人,无大小之别!”小女孩歪着脑袋俯下身子道:“你这样倒立在这块石头上,就是学武了,当真好笑。”小男孩续道:“爹跟我说,这是练武的基本功,只有根基打牢了,才能学上乘的武功。”
小男孩又道:“你快放我起来吧,我要练功了。”小女孩奇怪他为什么挣扎一下也不,道:“那你打得过我啊。”小男孩说:“好男不跟女斗,你放我起来吧。”小女孩噘着嘴道:“我偏不,你要不跟我打,我就这样压着你,直到你求饶为止。”
小男孩道:“我是从不会向人求饶的。”小女孩笑道:“我不信,我今天非让你破例不可。”说罢一手仍死死按着他的肩,一手却去呵小男孩腋窝的痒,见小男孩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哼!”了一声,转身脱下小男孩的布鞋,伸出小指刮他的脚面。
小男孩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小女孩十分高兴,忘了按他肩头,双手去搔他的痒,小男孩肩头没有了束缚,立刻掀翻她站了起来。
这次小女孩有了防备,没有摔倒,见他又要去倒立练功,抢先一步坐在石墩上,蛮横地道:“你拉我啊,你推我啊,你不是‘好男不跟女斗’吗?”
小男孩本有拉开小女孩之意,被她这么一说,倒怔住了,讪讪地道:“好,你起来。”小女孩嘴角上翘,道:“我偏不起来,除非你答应我十件事。”
小男孩无可奈何,只得道:“什么事?”
小女孩睁着一对大眼睛道:“你答应啦?”小男孩点点头:“就算是吧。”
小女孩心道:“这个小贼怎么这么好欺负,他如果不答应我也拿他没办法呀,真笨。”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道:“第一件事便是要你向我道歉,怎么?你不肯吗?”说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小男孩。
小男孩冷冰冰地道:“好,我向你道歉。”
小女孩虎起脸道:“道歉是这样的吗?”小男孩不满地道:“那该怎样?”小女孩道:“你该说你刚才不该推我,不该不理我,不该对我那么凶,你做错了,诚心诚意地向我赔不是。”
小男孩不情愿地道:“你刚才不该推我,不该不理我,不该……”小女孩听了几句,霍地从石礅上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大声道:“错了!错了!”
小男孩不解地道:“怎么错了?”小女孩道:“你应该说‘你’不该推我,不是说‘我’。”小男孩越发奇道:“对啊,我是说你呀。”小女孩急得直跺脚,道:“笨!笨!你娘怎么生你这样一个笨脑袋……”顿了顿道:“你这样说吧:”十三妹,我对不起你,我……‘“小男孩不禁脱口道:”原来你叫’十三妹!‘“
十三妹阴着脸道:“是啊,那你又叫什么?”小男孩道:“在下西门飞花,……”小女孩展颜笑道:“原来你是西门伯伯的儿子,什么‘在下’‘在上’的,在下……我是师父的弟子……”转而想这句话纯属废话,续道:“我师父姓‘贾’,我这次是和她一起离开恒山到你们家来做客的。”
西门飞花道:“是贾师母吗?我爹领我见过了,她还送我这个呢。”说着从怀内摸出一个银光锃亮的小铃铛来,那银铛上刻有两个隶体字“福禄”,秋阳拂照下闪闪发亮。
十三妹“咦!”的一声,也从怀内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银铛来,奇道:“怎么你的和我一样……哦,我想起来了,师父曾告诉我,这样的小铃铛共有一对,分别刻有‘福禄’和‘平安’,你看,我这个刻的就是‘平安’……”
西门飞花凑上来看,果见十三妹的小银铛上刻着两个隶书“平安”,十三妹续道:“师父跟我说了,这两个小铃铛是保人平安祝人大富大贵的,只有师父喜爱的孩子才配带,连师父的亲生女儿萧琴姐姐也得不到呢。”说着把铃铛在手中晃了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西门飞花似乎听得出了神,怔怔抚弄着小银铛发呆,突然十三妹低声道:“有人来了!”拉起他躲进不远处的花丛里,西门玉府建造别致,庭院里有奇形怪状的假山,也有植着各种名贵花卉的苗圃,那密密匝匝的枝叶刚好可以遮住两个尚还矮小的身影。
西门飞花正待询问,院内已经并肩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几乎在同一时刻小声叫出来,只是一个叫的是:“萧伯伯。”,一个叫的是“师父。”原来进来的两个中年男女正是西门飞花父亲手下的家将萧独钟和十三妹的师父贾婉。
贾婉看了萧独钟一眼,脸上微现忸怩之色,斜照在院里的秋阳正好照在她的双颊,令她虽已三十开外的年纪更添风致。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那棵曳的公孙树下柔声道:“钟哥,我这许多日不来瞧你,你……难道不想我吗?”
萧独钟道:“想,我自然想……”贾婉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想我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我写信,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你也不主动来见我,你……”说着说着竟伏在公孙树粗大的树干上抽泣起来了。
萧独钟慌得不知所措,急道:“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