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上-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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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公孙玉的这封信件里隐藏着将影响大郑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如果赵瑟这个时候拿着这封情书去找她的祖母,那么很多说不清楚是幸运还是不幸,很多说不清楚是轰轰烈烈还是荡气回肠的故事可能都不会发生。然而,这时候的赵瑟彻底沉浸在对公孙玉的爱恋与愧疚中,大多数值得注意的细节她都忽略了。
赵瑟的脑中也曾有一些怀疑一闪而过,比如为什么河西各个边城的守军要有大的调动呢?冬天的时候边关飞雪,道路阻塞,两方都要歇下来过冬,从来不会在冬天调兵。难道真如河西大都护在请求增兵的奏折里所说的乌虚将要大举叩关吗?比如她的十一要去刺杀的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
这一切怀疑,在赵瑟这里,在保证她的十一安全与隐秘的前提下,都是微不足道的。不用想赵瑟也知道,如果把这封信拿到祖母的面前,她和十一的事情将不可避免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祖母为了傅铁衣手中的兵权,为了她和傅铁衣的婚事畅通无阻,一定会有一些非同寻常的手段施加在她的十一的身上。
或者是温和的、含情脉脉的,或者是断然的、不留后患的。不管是那种,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那样她和他都完了。赵瑟一点都不怀疑,她的祖母或许对皇帝陛下的阻挠暂时无可奈何,但是,要抹煞她的十一这样一个存在,绝对是连一个两指来宽的条子都不必写的。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赵瑟最终选择了彻底的沉默。
这对她来说,是幸还是不幸,目前还根本都无从无从判断。赵瑟只是知道,沉默是她唯一的选择。
几天之后,也就是宣华二十三年的十二月一日,一个对赵瑟而言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毫无预兆从天而将,震得赵瑟摇摇欲坠。
在这一天,皇帝正式颁下圣旨:因为河西增军之事,廷议多日不能决断,所以特别召诸镇边帅回都会商。这其中,就包括正在河北主持平寇的河北道节度使、武成侯傅铁衣。
据说,朝廷百官大多数反对动辄召边帅回转的都城的做法,并为此苦苦劝谏。然而皇帝陛下圣意已定,天心难回,圣旨最终还是顺利地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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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用看祖母大人和祖父大人相携弹冠相庆的场面,赵瑟也可以断定,这件事情,他们替皇帝出力不少。然而,事情真会想他们预想中的那样顺利吗?赵瑟对此坚决怀疑。
然而,不管她如何嘴硬,看着元子抄给她的单子上,河西大都护张玉、河东观察使曹文昭、安南节度使欧阳明月、范阳节度使傅铁衣、平卢节度使、陇右节度使等共十镇藩帅一长串名单中傅铁衣三个大字时,她真的是欲哭无泪。
我该怎么办?十一……子周……
赵瑟的头因为烦恼而疼得发紧,搭在太阳|穴上的手无意识地滑落,沿着鼻梁、喉头,胸口,最后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谋略
宣华二十三年的十一月底十二月初,作为大郑牡丹王朝中心之地的上都的气氛空前紧张。不要说众人齐心合力装扮出的歌舞升平越来越呈现出需要极力遮掩破绽的窘态,就连麻雀都似乎感染到了这掺了水一样的沉重,一大群一大群地躲进又黑又壮的烟囱里。如果胖乎乎的厨子拿着大扫把去拍打,麻雀们就会“扑啦啦”一阵乱扇翅膀,像一阵黑旋风一样盘旋着飞出烟囱……
随着诏令藩帅入都的圣旨的准备与正式颁布以及早就预定好的公主大婚之期——宣华二十三年十二月十八——一天一天地临近,两件必然会对大郑未来的格局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最终也该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刻。
众所周知,所谓的两件大事,其一是由河西大都护、武安侯张玉提出的河西增兵的请求,其二就是正式公布公主大婚的人选。这两件事情毫无疑问都重要之极,而正是因为它们的重要,才会拖到今天这个拖无可拖,再也拖延不下去的地步。
公主的大婚不必细说,从公主十六岁的笄礼之前就开始动议,一直拖到如今的二十一岁才最终定下大婚的吉期。宣华二十三年十二月十八这一天不仅是一个千挑百选的黄道吉日,还是大郑公主二十一岁的生日,一个女子完婚的最后期限。所以,不论如何,谁是公主未来的丈夫,非要在这几天正式宣布不可。
至于河西增兵之事,情况要复杂一些。据大多数人的看法,元旦之前应该是最后的期限了。开春的时候,是乌虚每年都要例行叩关的季节,如果要增兵,现在就非开始办不可了。否则,就算勉强能调兵遣将,把人凑齐了送过去,粮饷物资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全部送到的。
倘使河西军能大显神威、击退蛮夷,又或者乌虚各部像往年一样劫掠一番而去也就罢了,假如当真如武安侯奏报所说的重兵压境,一旦战事失利,张玉可不是那种会为朝中文官的过失负责任甚至当替罪羊的人。他又不是那些没有身家背景,只在门阀文官掌中跳舞的武将,他本人就是屈指可数的大士族之一。
失土必死,律有明文。一旦河西出了大事,张玉有奏报在先,当然不可能当这个冤大头。也没有人敢让他当这个冤大头,就算是天子也不能这么不讲理——或者说是不能无视河西十数万百战余生的边军。那么,皇帝陛下该找谁问罪以平息朝野来势汹汹的议论之声呢?
当然就是那些曾经阻挠过河西增兵的人们了!
就算是四家七氏出身的高官显贵,在需要他们为国土沦丧、国威扫地这样的后果负责时,他们也是大声不起来的。他们总不能去说,这件事皇帝陛下您也有份吧?如此一来,鲜血染红了渭水,人头滚滚落地,还掺杂着像韩国夫人张媛那样年轻女子银铃一般动听笑声的情景似乎完全可以不必有什么天赋就能想象得出来。
就是出于以上考虑,皇帝稍微透漏出要召诸帅回都会商河西增兵之事的意思时,虽然大多数文官像死了亲娘老子一样群情激愤,纷纷上书劝谏,但门阀士家们却极为默契地一起选择了沉默。就这样,圣旨才得以顺利颁下。所以说,破例召藩帅入都,与其说是皇帝陛下的一意孤行,毋宁说是门阀士家们以他们政治上的缄默来推波助澜的结果。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推卸责任,不仅仅是门阀士族的特权,也是所有人的本能……
事情就是这样。图穷匕见的时刻就在眼前,既然责任都已经扔出去了,如今这个时候,就该作全力一搏。所有相关人等都做好了准备,盔明甲亮,刀枪出鞘。
赵瑟的祖母大人和祖父大人,也就是目前官拜从二品凤台右相的苑国夫人和官拜正三品兵部尚书的两个人,自从“召藩帅回都”的圣旨下了之后,他们明显更加忙碌起来,甚至多日不回家的情况也是常见的。不仅他们,连赵瑟的大哥赵筝也跟着一起忙碌起来。毫无疑问,为了替赵家争取到公主正君的位置,他们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就这样放弃了……”赵瑟在心里有一些小小的遗憾,“就算是欧阳怜光,总要比傢给公主,关在深宫里面,将一生的才华与斗争都无声无息地都埋葬了的好……”
于是,赵瑟特意找了个机会去看赵筝,拉着陆子周一起。
那时,她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同情与无以为助的歉意。这等目光着实把赵筝吓了一跳,连忙动用表情和手势等等无声的方式表明了“我很好,妹妹你不要用看牺牲祭品一样的眼光看着我”的意思。赵瑟的同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一时大为没趣,嘟着嘴坐在一边生闷气。赵筝便摆开棋盘,斥走了侍奴,招呼陆子周一起下棋。
“妹妹,别自己坐在一边不做声,过两天圣旨下了,你就是再想和哥哥腻在一起也不行了。”赵筝带着一些玩笑的意味转头对赵瑟说。同时,他以食指和中指夹住云子从棋罐中取出,轻拍在棋盘上。衬着舒袍广袖,带着行云流水一般的意境,透出从容的劲头儿,煞是好看。
这就是上都夫人名门公子了……
一听赵筝的玩笑,赵瑟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了下来。她转着眼泪,哑着声音唤道:“大哥……你为什么不跑呢?你跑吧……大哥……”
在回应之前,赵筝先扫了一眼自己对面的陆子周。陆子周甚至比赵筝本人还要诧异,以至于需要连续两次才能把棋子夹出来。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在与赵筝完全对称的位置上落了子。这正是他惯常的下法。
“跑什么呢?”赵筝问,“妹妹不会以为哥哥也是那种害怕出傢的男人吧?紧张是有一点的,可总也不至于要逃跑吧……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到了这个时候,不管结果怎么样,总要有面对的勇气。逃跑的话……和胆小鬼还有什么区别?”
“不是的……”随着摇头的动作,赵瑟的眼泪遏制不住地往下流。她相当委屈,她觉得大哥更不就不理解她,她觉得大哥根本就是故意不去理解她。
赵瑟的哭泣着质疑,语气更像是质问:“你不是说过你倾慕欧阳怜光的吗?那就该找她一起走啊!干嘛留在这儿等着傢给公主?你不敢跑才是胆小呢!”
赵筝和陆子周相对无言,之后就一起笑了。笑容里饱含着那样一种男人对自己的小妻子,兄长对自己幼妹经常问出一些常理之外幼稚愚蠢的问题时的取笑、不以为然和包容。
好笑倒不在赵瑟怂恿赵筝逃跑上,重点也不在于傢给公主还是别的女人,关键在于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厢情愿的私奔哪!私奔这种事,不是你自己突然想起来,卷个包裹出了门就有人会配合你的。就算赵筝愿意私奔,愿意找欧阳怜光一起走,欧阳怜光答应了吗?欧阳怜光是什么人,不仅陆子周清楚,赵筝清楚,说出这话的赵瑟也挺清楚的吧?
陆子周抓了一把棋子在手心里摩挲着。说起来,他的心意倒是和赵筝相通的。他想,换了他自己也不会一走了之的。事实上,他本来就没跑。原本该自己去做的事情当然不能逃避,已经努力过还争取不到的希望就算是跑掉了仍然抓不到自己的手里。
赵筝的手顿了一下,之后,他眼睛看着棋盘,说:“倾慕是倾慕,婚事是婚事……妹妹可以取很多自己倾慕的男人,所以不用管这些,哥哥却不可能傢给所有倾慕的女人……哥哥都要傢人了,妹妹来我这里应该为我高兴才是,老说这些哥哥可是要送客了……”
“你明明就是不高兴的,为什么还要让我替你高兴?你怎么可以这样……大哥,我……”赵瑟毫不留情地指责赵筝,更像是宣泄自己的痛苦与伤心一样不依不饶地哭闹着。
赵筝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妹妹,疑惑地望向陆子周。陆子周无可奈可地叹了口气,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没办法,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下了。陆子周撒了手中的棋子在棋盘上,起身抱起赵瑟便向门口走去。“改日再像兄长讨教……”他说。
赵瑟这时正哭到伤心处,陆子周一抱,她便立即手脚齐用,大加反抗。这种情况下,所谓妻子的意愿不可违背这种习惯和要求自然是要自动忽略的,陆子周一直以来在赵瑟的感召下都很擅长这个。他多用了一些力气,把赵瑟抱紧。这样,赵瑟的一切力道就都化解在了他的胸膛和手臂上,挣扎和不挣扎似乎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于是,赵瑟明智地选择了缩进陆子周的怀里慢慢地哭着玩儿。
“乖……”陆子周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抱着赵瑟跨出门槛。赵筝在他们身后长出了一口气。
陆子周就这样一路抱着赵瑟回他们自己的院子。路上,赵瑟哭够了的时候,突然钻出来头来问陆子周:“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没来由,子周,像个莫名其妙的笨女人?”
“是有点笨……”陆子周面无表情地回答,之后,他又露出笑意,补充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
这样,赵瑟一直以来都是假想说,这次却是真想说的话,这一次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不管赵瑟的这场哭泣里带着多少谋略的成分,私心里,赵瑟确实更希望大哥赵筝干脆逃掉算了。和他倾心的欧阳怜光也好,和其他什么别的女人也好,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等着去做门阀赵氏和门阀秦氏在后宫之中的代表呢?
大哥赵筝和她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