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上-第1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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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此时,元元突然拨动琴弦,一段高昂慷慨的调子拔地而起,犹如一支寒光雪亮的匕首直刺入人的胸口。紧接着,便是一派风起长河,立马孤峰的气象扑面而来。元元声音自胸腔中迸发而出,由低而高,一声高过一声唱到: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 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吐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 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傍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猰貐磨牙竞人肉,驺虞不折生草茎。 手接飞猱搏雕虎,侧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吴楚弄兵无剧孟,亚夫咍尔为徒劳。梁甫吟,梁甫吟,声正悲。 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山儿屼当安之……”【1】
这歌元元从来就没有唱过,一时之间,竟是把场中众人都震慑住了。按理说,这歌该是唱给皇帝那老太太的听的,绝不该在人家的婚礼上唱出来煞风景。然而不论元元的琴,元元的歌声,还是元元所唱的词,任何一样拿出来都可以牵动人的心肠。现在,这三样完美的糅合在一起,以至于宾客们都沉浸于她所营造的世界并潸然泪下。这就是所谓的伤心人别有怀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梁父吟。赵瑟的婚礼算是彻底让元元给搅局了,尽管这个时候还没人意识到这一点。
当时,赵瑟也在热泪盈眶。之后,她在元元的歌声中反复咀嚼唱词的时候,一种愈来愈不安的感觉笼罩住她。并非赵瑟反应过来这是元元在搅她的局,这时候,赵瑟根本没工夫想这些,更没功夫抱怨什么——元元啊元元,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干嘛老和我过不去?
赵瑟只是觉得元元的唱词自己熟悉非常。是的,这首歌元元从来没唱过,赵瑟本人也从来没在任何时候看见过。这都可以确定。但是,这曲中之词的风度与意气,每一句的低沉与昂扬,甚至于每一个字用在那里,赵瑟都觉得熟悉。就像是原本她也会背,却背不出来。元元没每出一句,赵瑟心中就有“哦,果然是这样”的想法。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仿佛和陆子周帮她写文章,她立在一旁看时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啊!
“是了,这诗是子周写的,元元作成曲子了”赵瑟在心里想,“子周他不是总不愿意写诗的吗?他什么时候写的呢?我怎么不知道呢?”
赵瑟想着回头去看陆子周,却只看见右边空荡荡的一席,陆子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有青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元元发愣。赵瑟叫青玉来问,叫了几声青玉才回过神来。
赵瑟皱眉问道:“公子呢?”
青玉比赵瑟还要后知后觉,茫然四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刚才还在呢,怎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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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去找!”赵瑟恼怒道。
惜时立在赵瑟身侧,这时候弯下腰来低声禀告道:“方才陆公子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元元小姐唱到一半的时候,就是‘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那句,陆公子就拿了只酒壶走了。想来是不喜欢元元小姐的歌,嫌耳边聒噪,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
赵瑟想:大约我今日取西楼,子周心中也不快吧!元元又唱那样的曲子,也难怪他听不下去,要找地方喝闷酒。于是便拦住青玉道:“也罢,他自己清静清静也好。你晚点再回去……明天我一早就去陪子周……”
这时,元元一曲终了,余音半响才歇。一众屏气凝神的宾客这才松下一口气,一时间议论纷纷,大有叫元元再唱一曲的架势。
赵箫第一个跳出来抗议道:“元大姐你也忒不厚道了,人家婚礼上唱歌,不是凤求凰就是喜洋洋,总之都是喜喜庆庆,热热闹闹。您看您刚才唱的,十句里有九句半我赵箫根本就听不懂。不行啊,咱可得重唱!”
元元按弦沉吟半响,目光越过赵瑟身边空荡荡的座位落到赵瑟身上,认真说道:“赵小姐元元一贯都是钦佩的,是以小姐的婚礼不愈唱些俗曲。所谓闻弦而知雅意,此曲是元元生平至爱,特意唱给小姐,以为你我分别之前的纪念。失礼之处,还望小姐海涵。”
赵瑟轻轻点头,却一时也搞不清楚元元这个雅意到底是啥。
“那么,就唱一曲凤求凰祝赵小姐与十八郎执手偕老。”元元垂下睫毛,说出丝毫没有新意的吉祥话。赵瑟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凤求凰的曲子,每个教坊艺人都会唱。元元除了声音好听一些之外,倒未必比他们唱得更好。只不过歌从元元的嘴里出来,价钱总要翻几个跟头。价钱一高,自然非同凡响,不然也对不起白花花的银钱啊。于是,元元一曲终了,赵瑟的婚宴便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来。
依照正常的轨道,在宴会开始以后,也就说无节制的饮酒和由此产生的不正经言辞多起来之前,新人应该退席回洞房休息。作侧夫唯一比作正夫走运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不必在喜宴上留到最后。当然了,新娘什么时候都没有逃跑的资格,因为她们始终是重要的主角。
一阵歌舞结束之后,西楼由灵犀扶着站起来,微微向赵瑟施礼示意,之后便被惜时带着一大群侍奴簇拥着送进洞房。至此,喜宴的狂欢部分正式开始。赵瑟的实力,大约即便是挖空心思想寻觅一些含蓄的言辞来增光添彩也是徒劳。很快,她就被灌的有点五迷三道的。能不能找到洞房的门不好说,反正一个劲儿地看着猗猗作慈母状傻笑,看得猗猗眼睛都直了。她还横冲直撞地要去抱猗猗,后来小腿狠狠地撞上几案的边沿……
傅铁云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道:“找个风大的地方醒醒酒去!笨死了!怎么从来就没人能把我弄成这样呢?”
“那是因为不是你取丈夫!”赵瑟小声抗议着。
傅铁云冷哼了一声,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不过他到底没说什么,大约是也要考虑在公开场合维护自己妻子颜面的缘故吧——虽然是不肖的妻子。
“本来就是嘛……”赵瑟含含糊糊地说着,然而话是这样,人还是听话的往后面花园去了,走得歪歪斜斜。五音忙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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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铁云照例不理会赵瑟,随便抓了一个刚刚拿着酒杯来井赵瑟酒的四品官,和人家挑衅道:“大人您刚才和我家细君说什么来着,你和我说……啊,喝酒,她走了没关系,我和你喝!”大家轰然叫好,跟着起哄。
此言一出,那位老大人的脸立即缩爸成一只剥了壳的核桃,仿佛每一条皱纹都变成了灰色。倘使赵瑟清醒着,一定会大发感慨:名声歹毒一点儿果然占便宜啊占便宜!
事实上,这个时候,赵瑟正和自己的头晕眼花搏斗。她走在由中庭花园通往后院的小径上,夹着小径的是高达数丈的粗树。它们像张牙舞爪的魔鬼一样扑向赵瑟。赵瑟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优雅而高贵,心里想:“我才不怕呢!”
五音扶赵瑟,被赵瑟一把推开。“不要你扶!”她任性地说,之后就固执地一个人朝小径的尽头走。不出所料,果然没走几步,就被迎面低着头匆匆赶过来的男子撞了个满怀,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像所有醉酒的人一样,赵瑟索性就不起来了,侧身躺好,支着腮端详撞到自己的男人。
撞到赵瑟的是惜时。说起来,惜时很少有这样匆忙而迟钝的时候。他眉头紧皱,满脸的忧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撞倒了赵瑟也楞了半响才伸手去扶。赵瑟一把拍开惜时已经搭上自己肩膀的手,以醉酒之人特有的敏锐与嗅觉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的?”
“……没什么?”惜时虽然勉强这样回答了,脸色却更加难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飘忽,目光一与赵瑟接触就不自然地转到一边。
醉酒之人的另一个特征就是偏执与莫名其妙的自信,何况这样明显的言不由衷。赵瑟掐住惜时的手腕,厉声追问:“出了什么事,说!”
惜时“啊”的一声坐到地上,眼神直愣愣地答道:“是俞郎,俞郎和他侍儿月官儿,他们通奸,我看见了!”
“在哪儿?”
“在俞郎房里。”
“什么时候?”
“现在”
以赵瑟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瓜儿与贫瘠的想象力,直到她心平气和地问完时间地点并且得到惜时确切的回答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所谓“通奸”二字是怎么一回事儿。在酒精助长了的热血沸腾下,赵瑟一个跟头爬起来,揪住惜时的领子说道:“走,去和我捉奸!”
事后,赵瑟为自己这一刻的决定后悔得几乎要撞墙。尽管这一决定本身正确得像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然而就是因为赵瑟去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奸,她的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因为在捉奸路上,在通往俞怀英住处经过的一处花园里,她看见了她的陆子周。一切都是巧合,巧合得叫人破口大骂。
作者有话要说:【1】极其无耻地抄袭小白同志的《梁父吟》,其实开始还想抄人家古风来着,后来经过批评与自我批评,觉得还是算了吧!那玩意字数也忒多了点,咱都背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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