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部落-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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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五节(1)
五
以后的事情就是绝路逢生了。那从天而降的五谷杂粮,虽然有一部分是碎的坏的,经水一泡,经风一吹,就化成了黑灰;但大部分好着,拾掇在一起,太阳晒干,足够他们吃一年半载的。这是一个真正的奇迹,我们也曾听说过,龙卷风中会降下多种地面上的东西,但那只是一种传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可我舅舅他们就亲眼见了,亲自经历了。日后我舅舅回来,和我在山里放羊的时候,一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跪在山头上,像当年跪在雨水中那样,双手告天,默念那几句祷词。久而久之,我也就灌下了耳音。
接下的境况便是柳暗花明。一场春雷春雨,彻底惊醒了入蛰的万物。大地青草勃发,草中虫鸣鸟飞。人身上全脱了一层老皮,手一搓,白沫子乱飞。垂死者复活了过来,未死者恢复了元气。那些得了怪病的战马也日益恢复常态,不时地眺望碧野青天发出一声声嘹亮的嘶鸣。伴随着战马的嘶鸣,那些逃遁了的骆驼,也开始小心翼翼,再次向人群重新聚拢过来……
这真是一个天意的转折。
某日,天空中飞过了一群长脖子大雁,咕噜咕噜地鸣叫着,自东南而西北,飞向天际。人们默默地仰望着,不觉就动了思乡之情。一人说:“动起来吧,我们该上路了!”另一个就问:“还上什么路?”前一人就答:“不是上西藏吗?”后一人就笑道:“还说上西藏的话吗?”前一人又说:“不上西藏,那就回家乡吧!”后一人又道:“家乡能回去吗?能回去早回去了!”前一人又说:“不管咋样,总不能老待在这儿呀?……”
是啊,能老待在这儿吗?虽说现在有了粮食,但那毕竟是无源之水,坐吃山空,迟早还会断顿的。可是不这样又咋样,真要下决心继续前走,那前途也实在是太渺茫了,之前路上的种种灾厄已使人们再也鼓不起冒险的勇气了。于是,队伍又出现了深重的忧虑。
一种意见认为,还是抓住这天赐良机,将那些五谷杂粮全部驮上,继续上路,走到哪步算哪步!另一种意见又认为,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最好还是就地坚持,以待新的转机,万一实在不行,死在这里,也算个饱暖之鬼!两种意见相持之下,只好暂时得过且过。
这样的日子又过月余,形势就逐渐明朗了,那粮食确实日见其少,粗略地估计一下,熬过夏天不成问题,但一入深秋,又会捉襟见肘,当大雪一落、严冬降临,他们无疑将重陷绝粮之境……刚刚获得新生的人们,重又被一片阴云笼罩。
但,想不到的是,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伟大智慧的人物,他正是那坏种独眼龙。这家伙在前时的议论中始终没有吭声,整天背杆猎枪,远离人群,满滩满野里四处游荡。近见众人愁眉不展,忽然说道:“我有一条锦囊妙计!”众人忙问,什么锦囊妙计?他便说:“开荒种地!”大家就笑了,这算什么锦囊妙计?开荒种地,大家何曾没有想过,但开荒种地须有起码的条件,土地不说了,农具不说了,种子也不说了,但水从哪里来?这茫茫戈壁仅沙山下那一汪泉泽,人畜饮水尚嫌紧张,哪里能够用来灌田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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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独眼龙却未动声色,又说:“泉水不够,还可挖井!”人们就有些恼火了,以为他故意插科打诨。马黑马首先破口骂道:“扯你娘的裹脚!这干沙滩上是能挖出井的吗?你就是挖出一百丈深的井,有一百丈长的绳子吗?”
独眼龙就扑哧一笑:“马旅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说的那种井,跟我说的那种井不一样。你说的那种井,是汉家地方的直筒子井,须得用绳子吊着桶才能将水打上来;我说的这种井,是新疆维族人的坎儿井,能自流,像渠一样,不用绳子吊桶……”
“什么?‘坎儿井’?能自流,像渠一样?”“对!这是全中国独一无二的一种井,别的地方没有,只有新疆的一些地方有。这种井,不在平地上打,而是在高坡上打。先选好一座有水的山,再按山的斜度,从高往下,每隔十丈八丈挖一个直井,再在地下挖一道横井,把这些直井连通起来,水就慢慢地渗到了横井里,横井里的水又慢慢地汇成一条地下河,一直流到山坡最低处,再切开一道明口,水就流到了地面上……”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五节(2)
大家听了他这番介绍,心头才转动了一下。但人们又问,你说的这种井听起来确实好,但首先得有一座“有水的山”,这才行;可在咱这地方,哪有什么“有水的山”啊?
他听了这话,又诡秘地一笑,说:“这,你们就别操心了,我早已替你们考察好了,看——”说着,伸手一指西北方向的那道黄土岭说:“那是什么?那座黄土岭,你们把它叫土山或沙山,其实却是一种干水山。所谓干水山,就是表面看没水,其实内部却蕴藏着很丰富的地下水。这种山,一般的肉眼凡胎看不清,只有像我这样独眼之人才看得清。我这些天干啥去了?就在考察它啊!你们别再犹豫了,照我的去做,保证马到成功!”人们终于半信半疑了,面面相觑一阵,便把目光盯向马黑马。马黑马显然也动了心,噗噗地吹了一下嘴上的胡须,又问:“你能肯定这是一座有水的山吗?”
“能!凭我多年的经验,敢以命相许!”
“你能肯定挖出坎儿井吗?”
“能!单凭你马旅长对我的不杀之恩,我也要效尽犬马之劳!”
“万一将来挖不出水呢?”
“你掐我脑袋当尿壶?!”
“好!”马黑马终于断然一挥手,“干!”于是,一个伟大的或者叫开天辟地的决定做了出来:挖井开荒,屯田种粮,就地坚持,以待后变!
多少年过去了,我舅舅一提起那个决定,还激动得不行。那会儿谁也没想到,那个千人唾骂的独眼龙,竟会想出这么一个好主意;谁也更没想到,正是这个好主意才决定了他们日后那十几年的生而不死。
长话短说,那座干水山,远看是一座孤山,深入里面才发现大得很,沟连沟,坡连坡,方圆不下数十里。有的地方是沙土疙瘩,有的地方又长满野草,从山脚下那汪水泽看起,果真就发现了一条隐约的水脉。没有工具,他们就将马刀、刺刀、甚至马镫收集起来,打成铁锨、镢头、铲子;没有吊土的桶子,他们就将那成片的芨芨草割倒,编成一个一个的大小筐子;没有炸药,手雷、手榴弹就是最好的炸药。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妇女和儿童也都全部上阵,送水的送水,煮饭的煮饭,日以继夜,不分黑白地大干起来……
这时的马黑马,俨然成了个治水的大禹,头顶一头乱发,脚踏一双赤脚,腰里挂着军刀,整天价东奔西喊,嗓子里都冒了烟。每逢有艰难危险之事,他都能身先士卒。有一次,一束手榴弹在一眼竖井里哑了火,拉不发,也拽不出,他拨开人群,亲自跳下井底,排除了险情。又有一次,由于长久的辛劳而不见水,有个别人就装病偷懒磨洋工。有一个士兵确实得了病,连日高烧不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就走过去,单腿跪在那士兵跟前,一手握刀柄,一手抚摸着那士兵的额头,轻声发问:“好些了吗?”那士兵慢慢睁开眼睛,一见旅长大人跪在身边,虽然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手中军刀却已半截出鞘,立时吓得魂飞魄散,一骨碌爬起来,连声叫着:“好了,好了。”就跑向工地。从此再也没人敢装病偷懒了……
就这样,在他的统帅之下,掘井工程马不停蹄,日有所进……
此时此刻的独眼龙,也成了个一呼百诺的风云人物,俨然一个工程总监,发号施令,没人敢不听。有一次卜连长抡大锤,不小心砸伤了扶钎者的手,他竟走过去“啪”地一个耳光,骂道:“你狗眼长到哪里去了?”卜连长满面怒容,但也没有发作出来。如此苦干月余,干水山上布下了大大小小三十多个竖井窟窿,地下的横井也逐渐贯通,连成一串。可是水却迟迟不见出来,人们就不断地向他发出焦急的询问,他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急什么?时间没到,时间一到,啥也有了!人们就不再多声,继续苦干。又过多日,还不见水,马黑马也沉不住气了,问他:“你到底有没有这个金刚钻?”他就把脸一沉,赌气说:“旅长大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委我以重任,就不该怀疑我!”马黑马又说:“不是怀疑你,而是时间不等人,春耕夏锄,都有个季节,如果错过季节即使洪水滔滔也赶不上趟了!”他又转脸一笑说:“旅长多虑!其实水早已出了,而且水头还很旺,只是你们识不得。不信,你趴到井口仔细听!”马黑马就趴到井口,贴耳仔细听。听了半晌,还是没啥动静。他又塞给马黑马一块光溜溜的鹅卵石说你把眼睛闭住,嘴巴闭住,拿这石子把屁眼子塞住,再仔细听。马黑马又气又好笑,随手就把那块鹅卵石扔进了井底下。却不料石子落井,井底深处就隐约传来一声水花溅起声。马黑马大喜,一个蹦子跳起来,扬手高呼:“出水了!”整个工地顷刻间一片沸腾……接下,独眼龙又洋洋得意地宣布:“这暗渠已经蓄水。再过三日,蓄水饱满,就正式切明口、开明渠,向地面放水!”人们激动得一下子把他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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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六节
六
三天后,切明口,放大水的日子到来了。那是一个人们朝思夜盼的辉煌时刻。据我舅舅回忆说,那一天天气特别好,是个正晌午的日子,天空蓝蓝的,浮云如雪。五百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集合在了干水山脚下,举行了一个庄严隆重的开渠仪式。
开渠仪式分三个步骤。第一步,由独眼龙以水工总监的身份,总结了这伟大工程的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同时高度赞扬了马黑马的英明领导和全体官兵的艰苦精神;当然也不忘吹嘘一下自己的劳苦功高。亦庄亦谐,博得了阵阵掌声。
第二个步骤是“献牺牲”,就是用一匹小骆驼的生命来祭就山神水神。自从龙卷风中天降五谷之后,这些亡命游子,都信了天上有神。现在这干沙山上能打出水来,显然也有着山神水神的恩赐。于是,一匹雪白俊美的小白驼便被选了出来,要用它的生命和热血来表达人们的感恩之情。担当这一任务的是德高望重的李老军。他先从妇女们那里找来一块红布,像一条血色哈达挂到小白驼的脖子上,而后口中唠唠叨叨嘀咕了一阵什么,接着一刀下去,刺入了小白驼的胸胛。那小白驼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非凡意义,自被牵到会场后,再也没有做过任何的挣扎,钢刀入心之后,只低低地哀号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中……
之后,便是蜂拥而上的人群,争相捧饮它的热血,以分享神赐的甘露……
第三步叫“切明口”,这是开渠仪式的高潮和最终目的。担当这一任务的自然是马黑马。当“献牺牲”仪式过后,独眼龙又将一把红布缠柄的镢头双手递给了他。
明渠的切口已经事先被削得整整齐齐,像一面墙,正对着山脚下那片泉泽,与山上通下来的暗渠只隔一层薄土,只要一镢头下去,一股清流便会喷涌而出。这是一个异常神圣庄严的时刻,所有人都激动得屏住了呼吸。此时的马黑马,也激动得有些失常,这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这会儿面对一道山墙,竟像新媳妇杀鸡一样,手也抖,腿也抖,高举着那把镢头,迟迟不敢劈下。过了好久好久,才“呀!”的一声怪叫,将镢头劈入山墙之中……
一桩怪事发生了!马黑马一镢头劈下,没见泉水喷出,却听见土层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吼叫,仿佛有一个什么动物被镢头伤着了身体。接着一阵剧烈的晃动,山墙上掉落许多尘土,而且还隐隐听见一种四爪搅动水浪的声音。这可把人给吓懵了,真是破天荒的奇事,土层里怎么会有动物?一时间,所有在场围观的人,都吓白了险。一些妇女和儿童,尖叫着直往后退……幸好幸好的是,这时候的马黑马突然又爆发出了一股强悍的血勇,一阵惊骇过后,又猛地将镢头从山墙中拔出,接着“嘿!嘿!嘿!”连发三声恶吼,将锋利的镢头一连串劈向土层深处。终于,“轰”的一声巨响,土飞石崩,渠口决堤,一条巨蟒似的怪物伴着一股缸粗的大水腾空而起……那怪物腾空之后,很快就被尘雾水浪隐没了身子,人们还没看清它的面目就不见了踪影(事后有眼尖的人说,那怪物很像传说中的龙,但身子没有龙那么长,倒像一条巨型狗,尾巴上还拖着一条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