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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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一颗心中,既怒且痛,难得强烈的情绪不断地在心口翻搅着。
等到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润之终于失却了力气,倚在走廊的雕栏之上,以袖掩口,把那忍了许久的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恩师,皇上召见!”
“皇上?”润之眸中的光华一闪而逝,语气有些淡然,“在何处?”
姚鉴有些不明白润之的冷淡是从何而来的,只是尽职地完成他传诏的使命,“皇上就在御书房等候恩师。”
“知道了。”润之平静地收拾好几份奏折文书,想了想却又放下,信手一拂长衫,就举步向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与汇文阁有回廊直接相连,路程并不算长。明宗李均生前惯于在御书房处理政事,明宗朝的重要政令多半出于此处。显然新君李睿也学了他父皇的习惯,在此办公。(李锐登基后已经改名为“睿”)
润之荐翟月、入内阁,事实上已经担负起了首辅的职责,却至今仍没有去见过新君,确实是让人众人不解。只有润之自己心中明白,她竟是为了一个近乎荒唐的理由而在意气用事:她只是不想对明宗皇帝以外的人屈膝!
她自然明白,这种意气用事是毫无意义的。她所应该做的,是从新皇帝那里得到足够的信任,因为如今的她,虽称“布衣”,在朝中所拥有的权势之重,却是常人不可想像的。
满朝官员中,半数以上皆出自她的门下,其余那些官员,也多半对她秉持着敬意。四大辅臣中,除她自己以外,姚镜如是她的门生,苏林泉经她一手提拔,而杜子春则一向敬重于她。就连相互间一直不睦的御林军和禁军的众将领们,也都十分爱戴于她。
无论哪朝哪代,为臣者拥有如此的势力,都会让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寝食难安,只有真正了解她,寄予她绝对信任的明宗李均例外。
“二位相爷,皇上等了一会儿了!”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太监轻声提醒着。
二人皆是点头为谢,跨入门中去。
御书房是润之十分熟悉的地方,再度踏入门来,却已然是物是人非。
御案之后坐着的,是位十七岁的少年。
见到李睿的那一刹那,时光猛然间倒流了回去,依稀是若干年前,坤元殿上,君与臣的初会。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锐气犹显,她十五岁,稚气尚存。
她不顾礼仪地打量着他,没有立即行君臣大礼。而他显然对这面带稚容的俊秀状元郎生了好奇之心,也没有责怪,只是打量了回去。
倒是急坏了一旁的司礼太监,忙忙地小声催促着:“状元爷,还不快下跪行礼!”
润之忽然一笑,尚有些孩子气的脸上因而透出了几分俊逸洒脱来,“文英只是想看看,皇上值不值得我屈膝以事?”
她声音朗朗,不是甚响,却也足以让高踞龙椅之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明宗那时也不过是个青年,那一瞬间少年意气般的恼怒涌了上心头,但它迅速地被好胜心所压制了。
“好!”龙椅上传下断然的声音,“朕会等着徐状元对朕心悦诚服的那一日!”
除了他二人之外,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
润之则是肃容,后退一步,恭恭谨谨地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君臣之礼。
二人心中都明白,那不是她对他的屈服,而是对一国之君坦然地接受她的挑战的敬意。
正因为明宗得了润之的真心敬重,所以他也回润之以绝对的信任。这亦君亦友的二人间,有着无言的默契。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失却了其中一人的世界将会怎样?
“恩师?”姚鉴小声的提醒惊回了润之的思绪,她意识到自己已然有些失礼了。
整衣、屈膝、下拜,润之心中知道自己的勉强,因为有个遥远的回音犹在耳边响着,“文英只是想看看,皇上值不值得我屈膝以事?”
原来这些年来刻意的谦冲淡和,依然没有完全磨去自己的少年意气!
眼前这个少年君王,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她真心地为之屈膝?
李睿是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父皇临终前命他要始终对此人秉持敬意,太傅姚鉴一口一个恩师地叫着,就连门口的太监,也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二位相爷”的话,全忘了此时的徐润之并非正式的朝官,而他,甚至还只是一身布衣装束。
这样的人物对他谨然下拜,令他的少年心性中,闪过了几分快意。然而,他很快就感到了不妥。
行完礼站起身来的润之那两道冷澈的眸光在他身上转了两转又收了回去,似是谨守着君臣之分,李睿却突然间感到,在这样的人面前,反而是他显得倨傲无礼了。
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来到润之面前,长长一揖,“先生是长辈,朕怎么当得起先生的大礼相见?”
润之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赞赏,适才那勉强的心境不由淡了几分。
“先生早已到了长安,为何迟迟不来见朕呢?”李睿的语气似是亲热,却含着几分试探。
润之淡然一笑:“徐文英布衣草民,陛下不见召,怎敢擅自来见?”轻轻几句,将责任都推回给了李睿。
李睿怔了一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这辈子没尝过被人软顶的滋味。面子上虽是半分不失,里子却不免有些隐痛了起来。
“陛下召文英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相商?”果然新君年纪轻,阅历经验都有不足,连她轻轻几句话都难以应付。
“朕只是想见一见让父皇如此重视的人物,也好恭聆先生的教诲!”李睿年少气盛,显是不惯讲客气话的,说来不免有几分生硬。
“教诲二字怎么敢当?陛下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润之的语气淡淡的,没有半分失礼,只是刻意地抽出了其中的真心诚意。
“先生是父皇亲封的‘布衣宰相’,又是姚太傅的恩师,朕的首辅,怎么当不得‘教诲’二字?”少年君王的语气中似有着几分咬牙的味道了。
润之清亮的眸光掠了过去,又凝定下来。
她自怀中取出了那块“如朕亲临”的御赐银牌托在掌中。微微的温热不断地传入掌心,似是还在倾诉着明宗的心意,让她有些不舍。然而此刻,却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既然陛下提及此事,文英也正打算缴还皇上御赐的银牌!”
李睿与姚鉴都没在意到她微妙的用词,尽皆将注意力放到了那银牌之上。
要知道,在这世上,这是唯一可以用来约束当今皇帝的东西,因为那上面刻着前一任皇帝的“如朕亲临”。
李睿早就在烦恼父皇给他留下的这个制约,没想到润之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打算缴还了!
姚鉴则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也在担心润之的权势太重,会招君王之忌。显然自己想到的,恩师也早已想到,因此主动将银牌交出。
李睿见润之口中说将银牌缴还,却只是托于掌中,而不送到他面前来,似是等着他主动去拿,一时间不明润之的用意,怔了半晌。
姚鉴也有些不明所以,上前欲接过银牌,代为交给李睿,润之却收回了手,看了他一眼,指尖抚着银牌上一行行字迹,轻叹一声,上前去将它端正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华——番外篇——甘州城外
甘州城外,一场大战刚过,尸横遍野。
冯静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只盼着早些看到那一身熟悉的盔甲,却又怕发现时,他已经倒在了尸丛之中。
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声,她转目看去,是一名己方的士兵,受了重伤,却还没有断气。她连忙过去,撕下一片衬在甲内的战袍,为他包扎起来,口中问道:“有没有看见黎将军?”
那士兵低声谢了,喘着气道:“黎将军刚才好像在城南与敌军厮杀!”
冯静也轻声谢了,手中已经包扎妥当,有些犹豫地问:“你站得起来么?”
那士兵勉强用手撑着身子起身,口中喘着粗气,咬牙道:“没事儿,死不了,你快去找黎将军吧!”
冯静迟疑了一下,看他真的站了起来,也就不再罗嗦,尽可能快步地向甘州城南找去。
他果然曾在城南厮杀过,有好些敌军的尸体上留下的伤口都是他的银枪的杰作。冯静定一定心,试图顺着那些被黎锐留下的尸体找到他。
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地下传来一声马嘶?
冯静疑惑地循声而去,不禁目瞪口呆,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找到他了,而且,连人带马看起来都似乎没受什么伤,但是……
“喂,黎锐……”
陷在坑中的男子本是低头坐在战马的身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清是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似是想掩饰自己的窘迫。
冯静一颗心松了下来,也就不客气地揶揄了起来:“怎么堂堂大华的将军,居然掉到了自己下令挖的陷马坑里去了!”
在城郊挖陷马坑本是黎锐的主意,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敌军来得太快,所以挖成的陷马坑坑底没来得及安上尖桩倒刺一类的东西,否则黎锐早已小命休矣!
“冯静,找根绳子拉我出来吧!”陷阱太深,说话的人脸蔵在暗影中,看不清他的脸色是不是红了。
冯静没好气地说:“将军大人,这是战场,哪来的绳子?”话虽这么说着,她的眼光已经在四处打量,寻找着可以救黎锐脱困的办法。
战场上除了死人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了!可以当绳子的……衣服?呸!几乎都是身着盔甲的人,她才不想去剥死人的内衣呢!
没办法了……
“喂……黎锐……”
坑下的人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纠正道:“黎海!”
冯静趴在坑边,不以为是道:“就我们两个人,你还避什么讳啊?我叫惯了!”
黎锐被她居高临下地说着,不免有些生气,不再说话。
冯静却自顾自道:“我觉得现在的情形有些像小时候阿妈说过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黎锐与她相处这么多年,深知她的性子,只好由得她随时兴起的种种奇行怪论。
冯静清了清嗓子:“说以前有几个孩子玩球,结果球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树洞里去,谁都够不着,后来有个聪明的孩子想出了办法……”
黎锐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不是想引张掖河水灌进来吧?我不是球,一身铁甲,是浮不起来的!”
冯静在上面白了他一眼,黎锐本该看不到的,但是似乎两人心意相通着,他也感觉到了她给他的白眼,暗自叹了一口气,再次闭嘴。
“笨蛋!我真要引河水来灌,你不会把铁甲脱了吗?”冯静看向不远处正静静流动着的张掖河,在认真考虑着,最后,她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没有工具,要引河水过来,得徒手挖上好半天!挖出来的土都够填平这陷马坑了!”说着,她目光不由一亮。
黎锐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虽然他是从不信神的,却也忍不住在心里念了一声“老天保佑!”
冯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了开去,不多时回来,冲下面喊了一声:“让开!”就没头没脑地把一样东西扔了下来。
黎锐的战马发出一声惊嘶,黎锐也一惊跳开,等看清她扔下来的竟是一块大石头,黎锐终于忍不住破口骂了出来:“你……你谋杀亲夫啊!想砸死我!”
再度回到坑边的冯静听到了他的话,眼睛一眯,脸色一沉,将手中的另一块石头扔了下去,等坑下的撞击声停了,才冷声道:“你是我的亲夫吗?”
黎锐一顿,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与冯静原是有婚约的。是他在成婚之前留下休书跑来参军,又一厢情愿地痴恋上修罗将军李华,换作随便哪一个女子,都是够让人伤心的。只有这倔脾气的冯静,千里迢迢地从海南琼州找来,假扮男装参了军,虽说是丢了给他一张休书,说是要启程回琼州,却又在他身边留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意,他是知道的,刚才脱口而出“谋杀亲夫”的话,怕是自己早就已经在心里接受她了吧?
冯静虽然生气,手中的工作却一直没停,能捡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头都被她拾来扔了下去。但是这陷马坑本是用来陷敌军的,挖得极深极大,太大的石头她又搬不动,就她搬得动的那些石头扔下去实在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她来来去去几回,颇有自己是在精卫填海的感觉,终于泄了气,停下手来。
战场上的石头实在是有限。挖土,她又没有合适的工具,怕是还没挖出多少土来,手都要挖破了。树木,该死的黎锐,先前为了守城,下令把城郊附近的树全砍光了。还能有什么用来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