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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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儒雅雍容的青年,尤其是在她深思时,这对眸光就会变得分外深邃动人。这个总是在温文中蕴有三分坚毅的面容,明宗见之已久,今日首次换了个角度来看,却不自禁地有些怦然心动,差点儿伸出手去,想抚平润之微锁的眉头,幸而身上的龙袍及时提醒了他自己的身份。
“幸好……”,明宗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他们君臣之间十分默契,有着一种亦君臣亦朋友的情谊,他不想破坏这份难能可贵的情谊,况且……
明宗想起一事,问道:“前日里玉牌一事……”
润之脸色不由又苍白了三分,低声答道:“那是我……”
明宗向她孰视良久,心中权衡上下,然后试探着问道:“润之,朕将你赐婚予高勇如何?”
润之脸色更是苍白,却还极力保持着镇定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明宗微眯起双眸,道:“卿与他岂非早有婚约?令尊令堂订下的婚事,想反悔吗?还是……你担心名份问题?这个你放心,如果朕赐婚,你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正室!”
润之微低头以掩饰眸中的微怒,沉声道:“皇上要惩罚文英,只需一道旨意,将文英推出午朝门外斩了就可,不必用这种法子!”
明宗心头莫名地一宽,沉吟良久。他在心中不住地迟疑着该当如何处置润之时,想永远留住她的念头也在心中发酵般变得越来越强烈,他无意深究那是为了什么,只是很快地下了决定。背对着润之,也不转过身来,缓缓道:“徐文英听旨!”润之再次拂衣跪倒,明宗这才回过身来,扫了她一眼,宣布道:“朕召汝入宫为妃,择日立后,册为昭阳正院。”
润之震惊地看向他,迟疑了一下,终于道:“皇上恕罪,文英不能奉旨!”
明宗一掌拍在龙椅之上,怒道:“你说什么?”哪有如此轻蔑中宫之位的女子?她是看不起他吗?有哪个女子封妃之时会得到立后的承诺的?“你……你想抗旨吗?”
润之把心一横,道:“皇上,恕文英不能答应!”
“好……好……”明宗怒不择言,“那朕就治你的欺君之罪,灭你九族!”
润之凄然一笑,“皇上,我已经没有九族可以灭了,皇上忘了?您十二年前已经灭过一次了,如今,文英除了两个妹子与夫人,只有孑然一身了,您就是要杀,也不过是四个女子上法场而已……除非,再灭我第十族!”
第十族!门生吗?……那岂不是要杀了半朝的官员?
明宗听得此言,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想起初即位没多久时曾听信谗言,误杀了润之全家,只逃出她们几个女孩子,辛苦生活到现在,叫他哪里再来杀人的勇气!一只手伸出在半空中,颤抖了半天,才狠狠地抓住椅背,支撑住身体。
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润之:“你……你还记恨于朕吗?”
润之轻轻摇头,但是明宗没有看到,他只是略显疲惫地问道:“因为朕是杀你全家的仇人,所以你不愿入宫?”
“皇上,您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文英此生唯一认定的君主!”润之淡淡地露出一个苦笑,“或许年幼时曾恨过您,但,现在不了!”她不愿解释更多了,那是她十二年来曲折的心路历程,并不想与人分享。
明宗审视着她的表情,她是认真的,并不是敷衍于他,他哑然了。
“为什么?”
“皇上,我曾发过誓言,这一生,不会再着女装,也不会再恢复女儿身了!”
“为什么?卿……打算连一生的幸福都牺牲掉吗?”别的姑娘在她的年纪,早就已经嫁人生子了啊。
“皇上……”润之眸中浮上一层泪光,唇边却露出极淡极淡的一缕微笑,“所谓幸福与不幸,又当如何划分呢?安知这种生活,不是文英心目中的幸福?”
明宗看着她眼中焕发出的神采,心中居然痛了起来,为什么她不能属于他?
“朕……赦汝无罪!起来吧。”他的语声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你日后如何打算?”
润之仰首看他,明宗道:“卿是不是不愿留在朝内了?”
“皇上!非我不愿,而是不能!”润之低声回答,停了停,又道,“皇上,如国事有需要,文英愿随时归来,以此为誓!”
明宗怔怔地看着她举起微颤的手,撕下一片衣襟来,递到他的手里,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是他真的想把她留下。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别管那么多!留下她!”但是,口中却说不出任何要留下她的话。
润之敛衣垂首,郑重地叩别她效忠了一十二年的君主,黯然转身而行。才走出数步,只听得明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声音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落寞与低沉:“卿……这算是什么意思?……是要与朕割袍断义吗?”她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明宗一人立于大殿之上,身影被斜照而入的光拉得长长的,显得好生孤单与寂寞,心中不由一软,诸般思绪纷上心头。一时间,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哇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汇文阁中,姚鉴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镜如——”
姚鉴匆忙回首,一句才待出口的“恩师”顿时冻在了口中,代之以诧异,一向仪容整洁的恩师脸色苍白地出现于内阁之中,衣襟宛似被裁去了一片,胸前更有点点血迹,但是神情依然镇定,目光也依然明亮,疲倦的唇角也还带着一丝习惯的笑意……
“恩师,怎么会这样?”
润之做个手势,示意他先别问,自怀中取出一本东西来,向姚鉴道:“镜如,今日皇上已准我辞官……”
她再次以目光止住姚鉴发问,续道:“今后,左丞相之位势必由你来担任,这是我历年所记的大小官员的品性脾气,尽录于此,聊备参考,望你能善加利用。”
又从中取出几张薄纸,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道:“这是我府中藏书及各种资料的总录,以及出入路径图,这些书籍资料都送予你了,至于府邸,请代为交还朝廷。”她最后打量一眼阁中陈设,向愣住了的姚鉴道:“镜如,你秉性太刚,人际交往非你所长,你我师生一场,总算是有缘,记取我一句话:柔能克刚。”言罢,转身离去。
姚鉴叫道:“恩师留步,究竟怎么回事?”
润之回身淡然道:“镜如,有些事,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好好辅佐皇上,我去了。”话说完,飘然而去。
姚鉴翻开手中册页,看着那一行行俊逸的行书,他当然不知道,那是润之预感到身份将被拆穿时,以数夜功夫写就的,他更想像不到,这位才智过人,令他钦敬不已的“恩师”,却是一位女子。天下又有几人能知道呢?
日影渐渐移动,下朝的时间早过了,虽然阳光明媚,天清气爽,徐府中却是一片寂静。李华、文佩、文秀、任鸿飞都打理好了行装,身畔放着武器,静坐于大厅之上。家中下人都已遣散,只有坚不肯走的忠仆福伯留了下来,此时他尚在宫门外探望消息,准备随时回报。
润之还没回来。
任鸿飞看看天色,已将近午时,他虽一直试图装出笑容以掩饰不安,却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于是找了个话题,想引开大家的注意力。
“大嫂!”
李华诧异地回过头来,不知他为何突然之间改了称呼。文秀的眼中则蕴了几缕柔情,任鸿飞与她相同的称呼,令她芳心不由一甜。只有文佩如同没听见一般,并不转头看他,丝毫不改素日的冰冷,只是紧握着她的剑柄。
任鸿飞并不在意她们的态度,反正他只是想让气氛不再如此沉闷而已。
“我一直不明白,您当初是怎么会嫁予大哥的呢?”
李华想起当年的往事,不由微微含笑,道:“其实我要嫁的人并不是润之。
当年,我爹爹戍守西疆,我还是个小姑娘时,曾到那儿去过,偷偷地喜欢上了西疆守将的公子,一位英挺的少年将军。“她脸上泛起了红晕,愈发显得明艳动人,”那位少年将军,就是润之的大哥徐文远。“
任鸿飞至此才恍然大悟,他一直奇怪于徐氏姊妹间的称呼,不知为何文佩称润之为“二哥”而文秀却称她为“大哥”,原来徐家还有一位长兄。其实当年文远与家人一同遇难,润之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改装乔扮,文秀那时还小,对长兄文远的印象不深,所以润之让她叫自己“大哥”,以策万全。倒是文佩习惯了叫她二姊,怎么也改不过来,变通的方法,就是改叫她“二哥”了。
只听李华又说道:“后来,徐家满门遭劫,大公子与徐将军一起被赐死西疆,我那时难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就改扮了男装,投入军中,只盼能继承大公子的遗志,守护边关,没想到,后来能够打出‘修罗将军’的名号……”她回首往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任鸿飞从未想过“修罗将军”这令敌寇闻风丧胆的威名之后会有这样一段情意缠绵的故事,不由听得出了神。只听得李华续道:“没想到功劳太大,也惹出了麻烦。皇上竟想把御妹玉翔长公主下嫁,我迫不得已,表露出女儿身份。亏得润之一番全力周旋,皇上才饶我一命。”
说至此处,李华不由想起今日之事,数年前润之使她免于一死,不知今日她可能救得了自己的性命?叹一口气,她又接着说道:“后来,润之来找我,向我坦白身份,与我商量做对假夫妻来掩人耳目。我一问才知道,原来当时御妹本有意于润之,润之为了避免此事,极力促成皇上招我为驸马,没想到我竟也是个女子,这样一来,皇上很可能会对她再度逼婚。她思来想去,觉得躲得过这次也不一定躲得过下次,唯一之计就是及早成婚,断了皇上的念头。我们言谈之间又发现她竟然是徐公子的妹妹,于是说起我改装从军的原由,润之就说,如果我们成婚,就当做是我嫁入了徐家门,而她等于是代兄娶亲,如此一来,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后来,润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皇上赐婚……”她微笑起来,抿嘴不再说下去。文佩、文秀都是知情之人,目光闪过了然的笑意。任鸿飞虽未亲历其事,但想像当时的情形,也能知道,皇上的脸色大概是很不好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笑多久,四人的笑容一一收敛。又过去好一会了,润之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润之又犯了工作狂,要把今日的政务做完才会回来。”
“要是那样,大哥这辈子也休想走得了了。”
文佩看看日影,按剑而起,道:“我去看看。”
李华了然道:“你……不会是打算去劫法场吧?润之的意思,是宁可受国法制裁……一定不愿见你去冒险的。”
文佩淡淡道:“反正,我会带她回来。”她平日冷面少言,做事却是徐家最干脆果断之人,只要她下定了决心,纵是润之也难以劝转她。
其实三人谁也不愿拦阻于她,由着她提剑而出。
一开徐府的大门,只觉阳光耀眼,一个紫袍的身影正站在门前,那不是润之是谁?
微笑着,她说:“皇上准我辞官归隐。”
“那么……没事了?”
“嗯!”
“二哥!”文佩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突然抛开剑投入她怀中,润之抱住她,没想到素来冷漠的二妹会如此激动。
文佩从润之怀中抬起头来,看着她胸前的血迹,颤声问:“这是……”
“心情一时激动,吐了两口血。好了,回去详谈。”
润之看到守候在厅里的三个人也已闻声奔了出来,于是拉着文佩迎了过去。
“对了,福伯呢?”文佩问。
润之怔了怔,“福伯没走?”
“他不肯走,说反正一把年纪了,宁可与我们死在一块。”文佩低低地说。
润之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而你们派他去宫门外等我的消息?”这样的话,万一真的御林军来抄家拿人的话,福伯不在家中,或可逃得一命。
文佩点头:“不知他为何还没回来?”
润之沉吟道:“他定是守在午门口,不过,我是从内阁出来的……想必他还在午门等候消息。”
文佩点头,原来二哥是从内阁出来,那么定是与姚鉴告了别,也好,省得要再跑去他家中辞行了。
“收拾收拾,我们明早离京。”
没有人问润之要到哪里去,反正润之所到的地方,就是徐家人所到的地方。
“皇上,库合尔族长扎合求见!”
明宗皱起眉,想起库合尔也是润之为他收服的一个民族。当年库合尔先人本是居住在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