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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琉璃世界短篇小说集-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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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然没有收过他的礼物,这小子对付老婆很有一手,什么都喊贵:“哗,五百块烫个头发!”“哗,天下居然有万元一件的裙子,穿了会飞乎?”“哗……”我吓得不敢不自己赚。

  况且不去上班,又该做什么?

  在过去七年中,他收我的名贵礼物,可真不少,每年我都闲闲地问:“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他便说:“有。”于是乎他得到名贵的音响器材、莱加相机、华美西装、劳力士手表……嘿,全是礼物。

  我这个人笨,轮到他问我的时候,我总是想来想去找不到要什么,我都有嘛,过份名贵的,他也买不起。

  真太委屈了。

  吕超俊这老小子。

  三十岁大生日,我生气了。一整天没收到一盒糖一束花,事实上我一辈子没收过他的糖与花。

  他辩道:“我哪有空去买花?又不是假期。”

  “笨蛋。”我马:“你不会叫花店送?”

  “我不懂。”

  “不懂可以学。”

  他委屈地怪叫:“结婚都六年了,还学这些来干嘛?泪费时间。”

  “你的时间要来干嘛?造万里长城?”

  “你吹毛求疵!”

  一点结果都没有。

  再吵下去就小事变大,为了一束花与丈夫闹翻?社会不会原谅我。

  吕度超一追小子深得御妻之术。

  至今我上班尚是一个人乘搭渡轮。

  我也不是没暗示过他,像:“人家黄太太,天天由丈夫陪同上班,中午又驾车接她吃饭,下班后送她去学习法文,连她洗头都侍候在一旁呢!”

  吕俊超冷冷的问:“是吗?你羡慕吗?那你当初何必嫁我?为什么不嫁司机呢?”

  我气得昏倒,顿时睡了,也不与他吵。

  第二天我一早起床上班,正在更衣,把他吵醒,他略为内疚,想到昨日之事,未免不经意思,问:“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回答他:“我现在穿衣服去嫁司机。”

  他便向我道歉,但是仍然不肯接送,我自己考车牌不果,只好采用公共交通工具。

  只指望孩子们大了要上学,他不得不用司机,我能够母因子贵。

  二表姐说:“他自己也得开车上班,为何不送你?”

  “时间不一样,他身为老板,九时半才拖施然出门,我是小伙计,七时正就要扑出门。”

  二表姐说:“我的天!”

  开头的时候就坏了,不该崇拜他追求他。

  现在?太迟,一失足成千古恨。

  就在三十岁生日后不久,发生一宗奇事。

  分公司调来一位新老板,年轻有为,长得也漂亮,而且未婚,引得公司里的诸多未婚少女心如鹿撞,情不自禁。

  每个人背后都纷纷议论这位慕容理智先生(多么奇怪越级的名字)。

  少女们爱幻想,都禁不住说起理想对象的条件来。

  而且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我微笑。“我喜欢傻气的、老实的、固执的,有默天才的建筑师。”

  他们哄笑,“那不正是吕先生吗?”

  谁说不是他?结婚六年了,我还爱他呢!老吕这家伙真有点福气。

  然而他自己仿佛不觉得,仍然大男人作风,并没有把老婆放在心上,这个人。

  慕容理智领导我们这组人做一个宣传活动,忙得不可开交,我几乎天天留在公司直到七、八点,而俊超呢?他与孩子们在家玩,反正是老夫老妻了,分开一下,少些吵架机会。

  慕容常常为我们买来饭盒子,又挑我喜欢吃的叉烧饭,我总是吃满满的一盒。

  他惊讶的说:“这样吃法,居然不见你发胖,奇哉!”

  我们很快就混熟了,他工作认真,充满朝气,没有架子,谈吐幽默,难怪女孩子们为他着迷,待人接物方面他是体贴的,善察人意,往往我在一抬眼之间,他就知道我的需要。

  我深深诧异了,我所认识的男人,本来就得吕度超一人,而阿吕真是板板六十四的铁算盘,推一推动一动,不拨不动,脾气大,自我为中心,很少替别人着想,他努力工作,为人正直,也就是那么多了。

  于是我觉得谁嫁给幕容理智,那真是如沐春风,生活愉快。

  一天傍晚,他递上来一大束花,我愕然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生存。”他微笑。

  “我的生存?”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花言巧语,一时间有默无措。

  “是的,因为你是个可爱的女子,活泼明朗永无怨言,又不知道自己美貌,丝毫不扭捏,办事爽快磊落,能够有你这样的同事,简直三生有幸。”

  我张大嘴巴,“是吗?我有这么多的好处?真的?”我按着胸口。

  “要爱上你,是很容易的事。”他叹口气。

  那日我可神气了,跟吕俊超说:“今天有人跟我说,要爱上我不是难事。”

  “是吗?”他冷冷的问:“你立刻相信了?人家对你客套你也不知道?”

  我说:“我并没有相信,但听在耳朵里还是很舒服的,你从来没令我这么开心。”

  “嘿,愚昧的女人。”

  这就是吕俊超。

  我骂他:“你是一个大闷人、大闷人。”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反驳我:“香槟当水喝,有男仆吻你的足趾,披金色的累丝裙,跳舞至天明?”

  我不响,睡了,心中愤愤不平。

  闷死人。

  慕容说:“我了解你,其实做人基本上是痛苦的,大家都生活得活似白老鼠,被困在小小的范围内,难以突破。”

  我忽然说:“突破需要勇气,代价与后果堪虞。”

  慕容凝视我:“为了一刹那的燃烧发光,你认为不值?”

  我忽然涨红了脸,不答。

  他叹一口气:“这世界没有永恒的事,况且再美丽浪漫的人与事,一拖得长久,也就乏味起来,你想想是不是?曾经燃烧过、快乐过,总比沉寂一辈子的好。”

  我呆了很久才说:“见仁见智。”

  “当然,一般平凡的人是安于现状的。”慕容苦笑,“他们太幸运。”

  “你又矛盾了,不是说有机会发光快乐吗?”

  “一刹那的快乐而已。”

  “足以回味一辈子。”我接上去。

  他笑了,有一丝安慰,像遇到知己。

  但是我觉得他是危险人物,与他在一起,如履薄冰,不知道几时行差踏错,因此往往一见到他就有种刺激感。

  于是生活中平添涟漪。

  因为偶尔也向俊超提到公司里有慕容这么一个人,他有时不服气──那登徒子还有向你甜言蜜语吗?”之类的问题是不绝的。

  但慕容不是登徒子,公司里放着二、三十个妙龄女郎,他都对她们客客气气,丝毫没有越礼之事,不是我帮他说话,实在如此。

  毫无疑问,他比较与我谈得来。

  只是问题越来越私人了。

  “你恋爱过吗?”

  “你快乐吗?”

  “你满足现状吗?”

  “人生大起大落还是平稳无事的好?”

  我答:“人不一定要恋爱,我的生活过得不错,人生随遇而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刻意要求什么,知足者负亦乐。”

  慕容给我的评语是:“真大方。”

  很多事是注定的,而且世上难有十全十美的事儿,俊超虽然不解风情,但我很欣赏平实的可贵,大风大浪我应付不了。

  多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同事,用来说说笑笑聊天解闷,自然也是乐趣。

  可惜他太可爱太英俊太──还是那个形容词:太危险。

  闲言闲语我倒没听到,也许我的名誉实在太好,每个人都知道我是永不谋反的吕俊超太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年来金字招牌,待同事和蔼可亲是等闲事,谁也不会疑心。

  但是我自己却疑心自己。

  见到慕容理智,我仿佛特别轻松愉快,有什么犹疑不决的事,与他一商量,马上解决问题,他这个人如一阵春风,吹遍写字楼,最懂得收买人心,他的下属为他任劳任怨,甚至连周末也出来做,心甘情愿。

  据说出色的领导人都有这样的魅力,令人为他死心塌地,但始终我觉得他待我是另眼相看的。

  他并不见得对每个人都说这种话,有耳共听:

  “如果你没有结婚,我们两人就是世上最快乐的一对。”

  “你与你丈夫感情融洽吗?那家伙几生修到了。”

  “你们会不会离婚?我排第一等。”

  有点近乎恶作剧了。

  于是我悻然作生气状道:“你名叫理智,说话太不理智。我真的与丈夫分开,跑了出来,你会娶我?所以何必一张嘴卖乖。”

  谁知他沉下一张脸就说:“你倒试试看。你见我同谁说过这种玩话?我也知道好歹,我若是情场浪子,至今已娶了十个老婆,还轮得到你?”

  我缄默,玩笑越开越真。

  “难觅一知己,你又嫁得早,那小子单是运气好,并不知道珍惜你。”

  “他待我不错。”我抗议。

  “我们这里的后生也持你不错呀!我老觉得他什么都没有为你做,你的经济与精神完全是独立的。”

  我说:“别离合我们夫妻感情。”

  慕容用手撑着头,“你还爱他呢,他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反问:“给你做丈夫你又如何?”

  “我才不让你出来工作,”慕容说:“我会让你在家轻松地生活,我事专以你为主,令你觉得开心、舒适,我们一道跳舞、看戏、旅行,所有的责任由我来负……”

  我笑:“听上去真是个好丈夫。”

  “可是我不见得肯随便对一个女人付出这样的心思。”

  我问:“这么说来,你倒是对我情有独钟了?”

  “我不准你在这件事上开玩笑。”他不悦。

  “很难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呢。”

  “你肯不肯离家出走?”他认真的问。

  “我爱我的孩子,我爱我的家人。”

  “但是你自己的快乐呢?”

  “离开家庭,出来过着流离浪荡的所谓风流生活,我会更加不快乐。”

  “这样说来,你对家庭,是忠诚不贰的了?”

  我点点头。

  “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好女人。”慕容摇摇头。

  我苦笑。

  我爱吕俊超吗?这个做了我丈夫六年的男人。他把我当作家里一件不可缺少的家具,少是断然不能少了我。但是我搁在那里好几年,他从来不特别加以垂注,反正我跑不了,而日常生活又是这样的忙,谁能怪他呢?

  原本夫妻双方如无太大的过错,白头到老不是太困难的事,偏偏现在我临老走起桃花运,居然有追求者,我把持得住吗?

  我晚上患起失眠来,辗转反侧之余,骚扰到度超。

  “最近你怎么了?不舒服?”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关心。

  我说:“假如使你睡不好,是我的罪过,你可以到书房去睡。”

  他并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讥讽,果然搬到书房去,于是我更加可以名正言顺的躺在床上看书到天亮。

  白天当然是疲倦不堪,本来八时正到办公室,后来改为九点,今天九点半才摸回去,太惊人了,恐怕距离被开除的日子也不远了。

  我打着呵欠的时候慕容进来。

  他问:“睡不好?可是为想我的缘故?”

  我刚想骂他,一抬起头,发觉他亦是眼底黑黑,已经瘦了一圈,于是不加言语。

  “为什么折磨自己?”他轻声问。

  我既好气又好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严重好不好?慕容,假如你是真的,我很感激,但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家庭。”

  “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吕俊超?”

  “我认识他在先。”

  慕容伏在我的写字台上,非常的不开心。“但是我爱上了你。”

  “没有可能的事。”

  “爱情很多时都在不可能的情形底下发生。”

  我温柔的说:“慕容先生──理智一默。”

  他忽然一言不发,站起来走开。

  一连七日他都不过来见我,偶尔在走廊遇见,他也侧侧身过,我知道孩子因吃不到糖生气了。

  而吕俊超仍然如蒙在鼓里,若无其事般上他的班下他的班,放工与孩子们闹一场,毫无牵挂地上床睡觉,周末带孩子到祖父母那里尽情玩耍。

  我问我自己,慕容理智是否吸引我?毫无疑问,但跟他走,我遗传因子中有如此义无反顾的细胞吗?我并不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我时常思想到将来──将来怎办?三年、五年的狂欢已是极限,当我真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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