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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节

凰涅天下-第3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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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有个叫空海的倭国僧人,这个和尚在倭国很有名,被倭人誉为‘书法三圣’之一,他曾经在大唐学习了很多年,回倭国后创办了一家佛学私学,允许平民入学,这才开了平民子弟入学的先例。之后,倭国便陆续有私学招收平民子弟。但总起来讲,平民入学读书的仍是少数,不及我朝多矣。”
  
  “自是不如我朝。”贺章良接口道,“大唐之后,我中原再无士族门阀,但倭国还是士族门阀制,这些士族就是倭国人所称的‘公卿’。选官制度主要依靠士族世袭制,公卿世袭为官,他们的子弟哪还有心思认真求学,即使上大学亦不过做个样子,能做何等官职还是看公卿门第,而不是看学识。这自然造成了官学的日益凋敝。某听平安京的一位私学山长说,以前大学有两成学生出现在学堂就算很不错了。现在,因我朝的影响,倭国朝廷宣诏重视经学,这才有许多公卿子弟不得不返回大学读书。”
  
  米希孟“咦”了一声,说:“倭国难道没有科举,不是说学习大唐?”
  
  贺章良嗤道:“有贡举,但名存实亡。”
  
  “哦,怎么说?”
  
  “倭国的贡举制,只以学生为主,学生以外,欲参加贡举,实不可能,这就让无法入学的寒门子弟失去了进身之门。不像我朝,只要身家清白,就能报考县试。再者,倭国通过科举考试的学子只能担任最低级的官吏,而且很难得到升迁。不像我朝,以科举出身为贵。”
  
  米希孟明白了,点头道:“公卿子弟只需有门第就能做高官,不需要科举,而科举出身的士子只能做低级官吏,长久下去,贡举岂能不衰落?”
  
  贺章良捋须笑道:“正是如此。”
  
  卫希颜突然说了句:“其中却有一项好处。”
  
  啊?大家表情都有些错愕。富直柔愣了下,道:“国师这话何意?”
  
  卫希颜目光有些幽深,“正因为选官制度主要依靠世袭制,这使倭国的私学教育没有把培养学生参加科举考试作为主要的教学目标。也就是说,相比我大宋的官学私学都以求取功名为主的教育,倭国的私学教育少了这些功名、仕禄心,反而将教学的着眼点放在了普及文化和钻研‘有用’之学的理念上……”
  
  卫希颜的目光越发深邃,“换句话说,倭人的私学教育教的是实用学,也就是为我朝许多士大夫所不屑的杂学。但就是这些杂学,能让我们大宋的船只最先进,能让我们大宋拥有那些外番梦寐以求的丝绸技术、玻璃技术、制糖技术、棉织技术,等等。也正是这些实用技术,让我们大宋处在世界贸易的前导地位,源源不断的贸易财富使得我们大宋更加富强,让海外诸番都拜服在我们大宋的商品之下。”
  
  “试想一想,如果倭国人也学习了这些杂学,掌握了这些实用技术,他们还会像现在这般顺服地俯首拜服吗?”她手指轻叩几案,“笃笃”声仿佛敲在众人的心上,“他们会用这些技术来强大自己,然后攻打大宋,就像契丹人、党项人和女真人做的那样,觊觎中原的资源,抢掠中原的财富!”
  
  她扬起眉毛,“天朝上国不是口中喊出来的,后面有文明和实力在垫底。没有足够的底气,所谓的天朝上国那就是自欺欺人。我们的文明确实很悠久、很强大,它是我们的灵魂,但只有灵魂还不够,必须还有容纳灵魂的身体,没有了实用技术,就等于没有力量的身体,被人一打就趴了。”
  
  她嗤笑一声道:“倭人为什么怕我们?因为我们有战舰,有火炮,有强大的军队!如果没有这些杂学研究出的技术,战舰怎么造,火炮哪里来?
  
  “朝中一些文官动辄说‘奇技淫巧’,对杂学不以为然,这是鄙陋之见。经学之道固然重要,它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灵魂,但技术之道亦不可偏废,它是文明发展的先导和卫士。
  
  “倭国人为什么学习大唐?是因为被大唐的丝绸、瓷器等华美的奢侈品吸引,然后才有遣唐使访唐,学习大唐的文化,这就是实用技术为精神文明开道。反过来,技术转化的军事实力又维护了文明,不为外寇所欺,使文明得以传承并教化海外,所以,这些实用技术又是文明发展的卫士。”
  
  卫希颜仰了仰身子,换了舒适的姿势坐在唐式圆腰胡床上,以一种隐含嘲讽的语气道:“只要有人类的一天,只要有利益的存在,争斗就永远存在,而国与国之间的侵略和纷争也永远不会停歇。
  
  “那些空谈教化的士大夫,只知道挥着儒家经籍讲文明,却不知道,粗暴野蛮的武力之下,文明可以灰飞烟灭。要和强盗讲文明,必得先用实力震慑,打怕了他们,然后才是坐下来讲经讲道谈文明。”
  
  富直柔和张致远却听得心中凛然,只觉卫国师这话倒似专门说给他们听,让人刺心。
  
  岑之仪、贺章良、米希孟三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虽然是文人,并且都有举子的功名,但已经不完全是文人,更确切的说他们是大宋的儒商,接受着儒家的思想,接受着儒家的教育,但从商的经历又让他们接触到“士”以外的阶层,感触到不同于“士”的思想,比起普通儒生,他们的眼界更开阔,思维更开放、也更活跃,更能接受新事物。卫希颜这些话落在他们耳里,很直接、很尖锐,有些用词还很新奇,但似乎都直指问题的核心,仿佛就是他们长久在思考的那些道理,并产生了共鸣,不由半眯着眼,细细回味忖量,仿佛一杯加料煎煮的酽茶,初尝涩口,细细回味却是韵味悠远。
  
  张致远是文教司郎中,执掌大宋文教,他这厢仔细琢磨卫希颜的话,似乎是从倭国的私学教育说起,再联想凤凰书院的教学便是百科齐举,以塑造学生品行、教导学生学问和思考为主,而不以考取科举为目的,便道:“国师您的意思是,倭国私学教育有我朝可借鉴之处?”
  
  卫希颜没有答话,反而问他:“儒家之学是什么?”
  
  张致远道:“儒家之学,是以弘道为己任,‘明明德于天下’。”
  
  卫希颜又问:“何为儒家之道?”
  
  张致远道:“儒家之道,是弘天下文明,开万世太平。”
  
  卫希颜点了点头,道:“所以儒家讲修身、治国、平天下,修身是正其心,之后才能治国、平天下,这都是儒家‘弘道’的手段,或者说途径,但不是儒家之道的目的。诸位,可是做此理解?”
  
  众人都点头。富直柔捋须道:“所谓教育,即教书育人,既要教学问,更要育人品行。以‘格物’‘致知’‘诚意’,而‘正其心’,才能具‘仁’并‘文、行、忠、信’,成为君子。”
  
  卫希颜笑道:“所以话题还是回到刚才,君子只拿书教化不了强盗,必须有器,这个器是器用,是技术。所以格物不仅仅是修身正心,还要成为技术之学,这样,才能保障君子的强大。这就说到倭国的教育,大唐兴盛时,倭国的经学很兴盛,大唐覆灭后,经学随之在倭国衰落下去,大学寮的经学科目等于是虚设。相反,私学的实用教学却发展起来。如果一个人没有品行,手中却有利器,是不是很危险?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品行,却拥有利器,是不是更危险?”
  
  米希孟轻“呀”一声,脸上神情若有所思。而岑之仪似乎已经明白了卫国师的意思,只捋须微笑溢于言表。
  
  张致远拊掌道:“是以,我朝赠儒家典籍予倭国,倡导其重视经学,修身修德,以‘文、行、忠、信’而教之。”
  
  “所以,倭国私学也必须重视经学,修身正心,这也是为了他们治国、平天下着想。”卫希颜微笑着说,侧眸看向张致远,“此次出使倭国,张郎中责任重大呀。”
  
  张致远会意,神色凛凛道:“下官当与倭国太政宫、大学寮商议私学科目偏废之事,当以治经为正道,而逐杂学无用之道。”弘扬儒家经学,这符合礼部参政胡安国之意,也符合朝廷意向,张致远这话说得很是大义凛然,毫无心理负担。至于卫国师对倭国是好意还是歹意,就不是他关心的了,只要对大宋有利就成。
  
  ***
  
  次日,天光放白,一轮红日跃到海空之上。远处,海天一线,彤红流展。
  
  米希孟用罢侍卫端上来的朝食,在越锦弹棉的遥弁庹稚掀づ郏骱梦Р保致W排尥沧樱觳匠隽瞬辗俊G宄康暮7绱捣髟诹成希徘逍碌暮P绕K死Р保纷呷ァ�
  
  便听到隔壁舱房门“吱呀”一声,身着宝蓝缎面灰鼠皮里大袍的岑之仪走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拱手打招呼,寒暄几句后便往船头踱步而去,寻了个侧风的地方看海上风景。
  
  “……快到若狭湾了罢?”米希孟眯起眼,茫茫海域的前方仍然是茫茫海面,只看到天际一线的彤红。
  
  岑之仪算了算路程,道:“按这风向、船速,大约得明日凌晨才到。”语气顿了下,又道,“若是没有我们这些商船,战舰大约在向晚前就能泊靠小滨港了。”
  
  米希孟左右转头看了两眼周遭劈浪前进的庞大舰队,眼睛眨了下,说道:“整个水师护送使团出行,似乎……太过于声势浩大了。难道是因为卫国师在使团中?还是想故意扬威震慑倭国?”
  
  岑之仪哈哈一笑,道:“或许,都有。”
  
  便听身后脚步声,伴随着贺章良的朗朗笑声,“端成兄,二郎老弟,二位真早呀。”
  
  “同早,同早。”二人转身,拱手而笑。
  
  贺章良看着官船乘风破浪而进,感叹道:“真没想到,某等竟能有幸得到卫国师邀约,乘坐国师官船同行。”
  
  米希孟也感喟道:“这就是人生际遇呀。”
  
  他们原本抱着努力接近文教司郎中的打算,谁能料到,上船后才听说那位传说中的国师枢密使竟然就在使团中,并且上了她的官船,品茶论道,比他们原来的打算何止上了一重楼?想想都仿佛还在梦中。
  
  岑之仪捋须笑道:“京中传闻,卫国师威重凛然,清远如昆山之雪,不好接近,其实国师向来重视文教,两位又都是儒商,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哦?”贺、米二人都起了兴致,贺章良道,“先前听国师说‘儒商’,这会又听端成兄说起,不知这‘儒商’之称可有深意?”不仅仅是儒生经商之意罢?
  
  岑之仪道:“卫国师之意某未听说,但听某家主上解说过。儒商者,既有儒者的德和智,又有商人的财富和变通。儒商,是儒中的躬行实践者,又是商中的诚信君子,以德立身,不谋不义之财,寻求义利之统一。”
  
  贺、米二人听得目光灼灼,不由颔首,迭声道:“不错,不错。”
  
  “某家主上道,儒商和商人最大的不同,是怀有济世救民的远大抱负和忧患意识,己身达而兼善天下。敝东主道,儒者行商,是儒家弘道的另一种途径,其意义不逊于庙堂。就如子贡、陶朱范公、白圭,便是某等儒商的先贤楷模。”
  
  “正是。”贺章良朗朗笑道,双眼灼灼发亮。
  
  他和米希孟都是落第后不仕,因年纪已逾不惑,再求仕进也无多大前途,索性开了书坊做了书商,但家中亲朋说起来,还是面带遗憾之色,让二人心底隐有块垒,而今听得岑之仪关于儒商之论,顿时胸中块垒一消,油生知己之意。
  
  米希孟也神情愉悦,忽然想起道:“端成兄说的‘主上’是……?”
  
  贺章良也很好奇,没听说这大宋第一书坊的书坊主还有主家啊。
  
  岑之仪微微一笑,向南拱手道:“某家主上即古今书坊最大股东,其智略深远,怀济天下,某等衷心敬服,尊为主上。”
  
  贺、米二人都愣了一下,贺章良啊呀一声,拱手道:“听端成兄说来,让某对兄之主上好奇不已啊。不知可有机会,给四郎引见一二?”
  
  岑之仪哈哈道:“若有机会,一定引见。但某家主上见不见四郎,就不是某能决定的了。”
  
  贺章良心思一动。他知道这位岑坊主的背景很深,他的古今书坊在大江以南十分有名,可谓执书商之牛耳,而这位坊主出身江陵名门岑家,是大唐最有成就的边塞诗人岑参之后,其父岑穰是哲宗绍圣元年甲戌科的榜眼,曾经出知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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