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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风云初记-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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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日本。”
    “剃光头就不要紧了?我们可全是光头。”
    “我看是鸡巴一样,日本人不管你有毛没毛!”
    田耀武到铺子里支了几百块钱,到县政府去转了一下,县政府的牌子也摘了,大堂的正门堵起来,一个顶事的人也不见,转了半天,才遇见一个认识的听差,说县长和科长们半夜里就雇上大车南下了,枪枝钱粮全带走了。
    田耀武赶紧回到家里,匆匆忙忙打整了个包裹就要走。
    他母亲说:
    “把咱那文书匣子,你也带出去吧!”
    田大瞎子说:
    “地亩搬不动,拿出那个去做什么使,还是埋起来,反正我在家里守着它!”
    又把老常叫来,嘱咐了几句。老常急忙回到长工屋里拿双替换的鞋。
    老温和芒种全在那里心神不安的等着,老温说:“老常哥,你就和少当家的说说,叫他把我也带出去吧!”
    “你出去干什么?”老常说。
    “到哪里也是实力气吃饭呗,总比在家里叫日本人杀了好啊!”老温说。
    芒种也说:
    “求求他也把我带上!”
    老常说:
    “谁也别想。该着怎样就怎样吧,别看叫我跟着,用不着了,也就叫我回来了,要不我就多带上一双鞋?咱们就是擦屁股瓦,用的时候抓起来,用过就丢了。跟着他干什么去,他肯管你饭吃?”
    等到天黑,田耀武才和老常从家里出来,父亲和母亲怕叫人看见,也没有送他。他们从村边趟着水,抄着小道,并没有遇见一个人。到了五龙堂河口,老常先到头里去,招呼一声摆渡。
    摆渡靠在对岸,上边好像没有人。老常用两只手卷成喇叭,大声喊叫,在水雾茫茫里,好半天才听见有人答应:“听见了。”
    田耀武和老常站在河边等着,河水落了些,水流还是很大,小船从上游下来,像漂着的一片树叶。船靠了岸,船上只有两三个人,黑影里跳下一个女人来,和船夫们打趣着:“劳你们的大驾了,我也不掏船钱了!”
    船夫们笑着说:
    “我们候了你吧,回头再去上你的船!”
    “扯蛋!没一个好东西!”女人骂着上了岸,望了田耀武一眼,说:“这不是田区长吗?”
    田耀武早就听见是俗儿,冷冷说了一句:“我到五龙堂去有点公事。”
    “有什么公事啊?”俗儿笑着,“县长全跑了,你这区长还不交代了吗?”
    田耀武顾不得和她搅缠,就催着老常上船,老常上去说:“今天净是谁们呀,怎么听口音都生呼呼的。”
    小船开动了,船夫们一句话也没说,把舵的人背着身子,眼望着滚滚的河水,留恋着俗儿的模糊的影子。很快到了对岸,田耀武先跳下去,就要掏船钱。这时那个把舵的说了话:“不要船钱了,把你带的枪留下来!”
    “为什么给你们枪?”田耀武吃了一惊。
    “枪是老百姓掏钱买来打日本的,你带着上哪里去?”把舵的跳下来,就拧住了田耀武的胳膀。
    “你们这不是明抢明夺吗?”田耀武挣扎着。
    “眼下很难说清是谁抢谁的了,县政府的八辆大车,全叫我们留下了,你还想怎样?不想走旱道,就到河里去。”说着就把田耀武悬空举起来。
    “我给,我给。”田耀武把枪摘下来。
    “子弹,五十粒。”掌舵的人又说。
    “枪给你们了,我留着子弹干么。”田耀武递过去说。
    “钱。”掌舵的人又说。
    “这是我的路费。”田耀武说,“你们拿了去我怎么走路呀?”
    “你用不了那么多。给你留下点,花到濮阳。”
    过来几个人把他搜了,丢了摆渡走了。掌舵的人在水皮上试着新得来的枪,连发一排子弹。
    “哪来的这么一班强盗?”田耀武哆哆嗦嗦的说。“我听着像和俗儿相好的高疤。我们还走不走?”老常说。“不走怎么办?”田耀武说:“这个地面我更不能呆了,钱也不多了,送我一程,你就回去吧。”
    八
    自从大军南撤,县长逃走,子午镇的老百姓只好听天由命,庄稼烂在地里不愿去收拾,村庄里成立了很多小牌局。从安国长仕庙上来了一个道士,住在老蒋家里,设黑坛,闹神闹鬼,招了一群妇女来整天整夜磕头。
    传说日本已经到了定县。县城里由一个绅士,一个盐店掌柜的,一个药铺先生组成维持会,各村的村长就是分会长,预备八月十五就欢迎日本人进城。田大瞎子领回红布白布,叫老蒋派下去做太阳旗,还要在地亩里派款收回布钱!
    又是从西头派起,老蒋拿着一块白布一块红布告诉春儿:“把红布剪成圆的,贴在白布上,就像摊膏药一样。”“我不做这个,”春儿说,“你愿意欢迎,就叫你们俗儿去做呀!”
    老蒋说:
    “我们自然要做一个,还得做一面漂亮的,挂在大门上。日本人过来了,没有这个旗儿,可要杀个鸡狗不留,你合计合计吧!”
    “不用合计,我不做。”春儿扭头出去了。她拿了一把小锄,又抓了一把油菜子装在口袋里,到她那块地里去。
    前半月,县里曾经派人下来压着,挖了一条长长的战壕,说是军队要在这里和日本打仗。战壕的工事很大,挖下一丈多深的沟,上面棚上树木苇席,盖上几尺厚的土,隔几丈远,还有一个指挥部。
    那些日子正下连阴雨,地里的庄稼也待收拾,农民们心气很高,每天在大雨里淋着,在水里泡着,出差挖沟。战壕是一条直线,遇到谁家的地,就连快熟的庄稼挖去,春儿这一亩半地,种的支谷,身手长的全很好,挖了多一半,地头上一棵修整得很好的小柳树,也刨下来盖了顶棚,别人替她心痛,芒种挖沟回来告诉她,春儿说:“挖就挖了吧,只要打败了日本,叫我拿出什么去也行。”
    现在,战壕顶上铺盖的树枝还发着绿,泥土还发着松,春儿用小锄平了平,在上面撒上了晚熟的菜种。有一只苍鹰在她头顶盘旋着。
    撒完菜种,一个人坐在战壕上想:“假如在这里狠狠打一仗,还用着害怕日本人过来?”
    近处的庄稼,都齐着水皮收割了,矮小的就烂在泥水里。远处有几棵晚熟的高粱,在晚风里摇着艳红的穗子。有一个人,一步一拐的走过来。春儿渐渐看出是一个逃兵,把枪横在脖子上,手里拄了一根棍,春儿赶紧藏在树枝后面,逃兵已经看见她,奔着这里来了,春儿害怕,抓紧手里的小锄。
    等到看清这个逃兵又饥又渴,没有一丝力气,才胆壮起来,直着身子问:“你要干什么?”
    “不用怕,大姑。”逃兵说着,艰难的坐下来,他的脚肿得像吹了起来,“我跟你要些吃喝。”
    “你不会到村里去要?”春儿说。
    “我不敢进村,老百姓恨透了我们,恨我们不打日本,还到处抢夺,像我这样孤身一个,他们会把我活埋了!”逃兵说。
    “为什么你们不打日本呀?”春儿说。
    “大姑,是我们不愿意打?那真冤枉死人。你想想我们这些当兵的都是东省人,家叫日本人占了,还有不想打仗的?我们做不得主,我们正在前线顶着,后边就下命令撤了,也不管我们死活,我们才溃退下来。”
    “说得好听。”春儿撇着嘴,“背着枪不打仗,有吃喝也不给!”
    “你家去给我拿一点。”逃兵把枪摘了下来,“我愿意把这枝枪给你留下,我把它卖掉也能换几十块大洋,这是国家的东西。留给你们打日本吧!”
    “我们一个女孩儿家,怎么打日本?”春儿笑着说。
    “总归是有人要打的,我们那里就有了抗日联军,我也要想法投奔他们去了。”
    春儿看了看他那枝枪,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家去给你拿些吃喝去。”
    逃兵说:
    “咱们都是中国人,你行好就行到底吧,家里有男人穿不着的破衣烂裳,拿给我两件,我好换了走路。”
    春儿点点头,逃兵又说:
    “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呀,你们这一带难缠,叫他们知道,我就别想活了。”
    春儿说:
    “你放心吧!”
    春儿回到家里,找了芒种来,偷偷告诉他有这么件儿事,问问他可行不可行。
    芒种说:
    “行了,这个年头,咱们有枝枪也仗仗胆儿,你拿着东西前边去,我在远处看着,免得他疑心。”
    春儿找出她爹的一身破裤褂,又包上几个饼子和一些咸菜,就去了。
    逃兵把枪枝给了她,换上便衣,就绕着村边走了。等到天黑,春儿才把枪拿回家来。
    芒种说:
    “今年冬天活不多,地面上又乱腾,田大瞎子装蒜装穷,打算不用我了。
    我也不想再当奴才了,咱们有了一枝枪,我背着它参加了高疤的队伍吧!”
    春儿说:
    “先别忙,他的行为不正,你准知道他能成事?要是俺姐夫过来了,不用说,我就叫你背着走。”
    她把枪紧紧藏了。
    九
    高疤以前是这一带有名的大贼,以门窗不动能盗走大骡子出名。自从在城南地面截下了县政府的八辆大车,收了南逃官员们的枪枝,又接连在五龙堂河口卡了几伙逃兵,就自称团长,委了几个连长,到各村镇吊打村长富户,把埋藏了的枪枝起出来,有的主儿舍不得枪枝,叫子弟背着,参加了这个队伍,在冀中说起来,就有了很多“跟着枪出来的”兵士。每天在子午镇大街二丰馆大吃大喝,夜晚就住在俗儿家里,过了些时,人马越多声势更大,就向俗儿提出来:要正式娶她。
    各村送了喜幛来,挂满了老蒋的屋子院子,一直挂到大街上来。八月十五这天过事,定了两抬官轿,两抬花轿,前后几十匹顶马,后面跟随着一个营的步兵。顶新奇的是不放花炮,一路上连放排子枪,闹的这样红火的排场,没人敢看,路过哪村,哪村关门闭户,路上断绝了行人,子弹皮撒了满道满街。
    这一天,老蒋穿戴很体面,走出转进,招呼着各村来送礼的人,饭庄上送来几桌酒席,送礼的站不住脚,放下东西就惊惊慌慌的走了,可就便宜了他,喝了个醉里胡涂。
    只有村里管账的先生陪他,晚上,新女婿睡了觉,两个人又喝了一场,老蒋说:“也不知道是我哪块地里的风水,竟出了个女婿团长。”
    管账先生说:
    “这叫时来运转,这还不算到头哩,团长升旅长,旅长升师长,你这老爷子是当上了。”
    “人家俗儿,”老蒋像是说别人家的孩子,“算是有眼力,你说,从十五六上,说媒的没离过门儿,她就是一个全不如意。到底看上了高团长。你说高团长的福气到底在哪个地方?”
    管账先生说:
    “我看就在那块疤上,不分冬夏阴晴,都在发红发亮,更加上有胆气,有智谋,遇见这个时候,自然就升发起来。”
    两个人正说着,田大瞎子绊绊坷坷走了进来,老蒋赶紧让座说:“来,村长,上坐上坐。从前我净是吃喝你的,今天算我还个席儿。”
    “我不喝酒,”田大瞎子愁眉不展的说,“我是来向你托个人情。你什么时候背私间和高团长讲一声,就说我请他到舍下吃个便饭。”
    “不用了,”老蒋说,“咱们又不系外,你费那个事干什么?”“一定请他去,你们两位陪客。”田大瞎子说,“自从张专员南边去了,咱们就连个依靠也没有了,幸亏和高团长结了亲,这地面儿上的事,总得请他多照看着点。”
    “那有什么,”老蒋一口应承,“自己的嫡亲女婿,还不是我说怎样他就得怎样。”
    过了两天,在子午镇的十字街口,出现了一张盖着大红关防的布告,有三四个月不见官方的告示了,凡是认字的都围上来看。
    出告示的是人民自卫军司令部和政治部,号召人民团结起来,武装抗日,司令员是吕正操。
    有人从高阳回来,说在城门洞看见了真正的红军,胳臂上带着红五星。
    芒种就跑去告诉秋分说:
    “他们真的过来了,高阳离咱这里不远,你自己去看看吧,不要再错过了。”
    秋分愿意去一趟,就收拾着找伴动身。
    这几天,高疤心里不大痛快,他派手下人到高阳打听一下,听说吕正操委派了各支队的司令,正整编各地杂牌的队伍,又听说红军纪律很严,官兵一致吃小米,不许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当官的也要受训学习,团里还设政治委员。自己底子不正,怕受管束,心里很是彷徨不定。
    夜晚对俗儿一讲,俗儿笑着说:
    “这有什么难处,你去领个委任不就完了吗?”“谁知道他委你一个什么呀!”高疤说,“素日和他们又没有联络,不定那天他来缴了你的枪哩!”
    “我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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