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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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师好像并没有和它一决胜负的意思。这支部队只是在敌人的空隙里穿过,攻击敌人的弱点,在根据地的边缘打着回旋。这支部队也不是单纯的行军,它有很大的政治影响,有很强的吸引力量。它刚刚进入冀中的时候,听说只有两个主力团,现在它一路行军,一路扩大,谁也不知道它已经增加了多少倍的人马。
跟着这支部队,春儿走遍了冀中区。在平汉路一带,村庄很大很密,水车园子很多。定县境内,小小的清凉的水沟在村边绕过,用手就可以捕捉那潜藏在芦苇根底下的小鱼。在津浦线附近,地形宽阔,村庄很稀,农民们住在那零散的黄土筑成的小屋里,村外大洼里是一丛丛的红荆,天空里盘旋着大鹰。
她渡过了家乡的不同姿态的河流。夜晚,她跟着部队,在一个灯火繁多的镇上,通过子牙河的木桥。再往东,沿着红土河身的运粮河,它两岸都是长满了肥大白菜的园地。有时候,她趟着沙河的清澈的浅水,一直走到西边的铁路,看看就到大山的脚下,然后又返回东北,宿营在雾露很重的大清河边。她无数次在奔腾的河流上,小心的走过颤动的浮桥,她的身影和天上的星月,一同映进碧绿的水流。有时候,她静静的站立在河岸上,等候那集中起来的、穿梭一样摆渡的船只。
亲爱的家乡的土地!在你的广阔丰厚的胸膛上,还流过汹涌的唐河和泛滥的滹沱河。这些河流,是你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奔走和劳作的动脉!是你的奋发激烈的情感,是你生育的男孩子们的象征。你的女儿是沉静的磁河和透明的琉璃河。她们在柔软的草地上流过,娇羞得不露一点儿声色,她们用全身温暖着身边的五谷,用乳汁保证了田园的丰收。她们摇动着密密的芦苇,飘载着深夜航行的小船,她们给了人们多少慰藉和恩情啊!看见她们,就看到你的美丽,也看到你的孕育的伟大和富庶了。
春儿经过号称金的束鹿和号称银的蠡县,这里丰产棉花;她到过叫做小苏州的胜芳,那里著名的是荷菱鱼稻。农民们用秋收的新粮,供给过往的部队。
行军当中,她可以听到各个地方的民间小曲。家乡啊!你的曲调是多么丰富,为什么一枝横笛,竟能吹出这样繁复变化的心情?原来只是嫁娶时的喜歌和别离时的哀调,现在被保卫祖国的情感充实激发,都变得多么急促和高亢了啊!
黎明的时候,春儿远远望见过定县的古塔,正定的大佛,起伏在大水洼里的曲折的十二连桥。
她望见过大城市里的不安的灯火,听到过人民在那里受难的呻吟。
家乡啊!一支曾在几次反“围剿”战斗里立下威名,经过雪山草地上的千辛万苦的部队,正在你的富饶的土地上,急急忙忙连续不断的行军。
深夜里,春儿看见过那骑在马上的将军。他们有时停在村庄的边缘,从马上跳下来,掩遮着一个微小的光亮,察看地图和指示向导。他们骑马走在队伍中间,春儿不知道在他们前边走着的有多少人,在他们后边走着的又有多少。有时他们闪在一旁,让队伍通过,轻声安慰和鼓励着每一个人。到了宿营地点,战士们都睡下的时候,他们又研究敌情,决定行程。
仍旧是长距离的方向不定的急行军。春儿跟着部队,每天夜里,就又要经过无数的村庄,听着一起一落的大吠鸡鸣,听着妇女们在夜间操作,因为各地的出产不同,她们有的泡制皮革,有的编筐抱篓,有的织造铜丝罗。
各个村庄的民兵都在集合,深夜里,区村的干部们还在工作。所有根据地的人民,站在门口,兴奋的欢迎他们,把必胜的信念,寄托在自己的主力部队身上。
她听到铁锤叮当的声音。在一处背静的街道里,她看见一座打铁炉燃烧着,火苗闪在油黑的大风箱上。在火光里,那系着破油布围裙的,来自冀南或是山东的铁匠们,正在给农民打制破路的铁铲小镐,给民兵们修制枪枝地雷。就是在阴雨连绵的夜里,炉火也不会熄灭,铁锤的声音也不会停止。
家乡啊!你儿女众多,你贡献重大,你珍爱节操,你不容一丝一点侵辱,你正在愤怒!
七十一
大敌当前,在家乡的土地上,存在着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军队,人民的斗争就复杂和艰难了。
敌人的进攻方略,在张荫梧这些磨擦专家那里得到了充分的呼应。当敌人的军事行动显得非常嚣张的时候,张荫梧提出一个口号来:“变奸区为敌区”。敌人进一步引诱他,对他表示友好,把“剿共灭党”的口号削去一半,只剩下“剿共”一条。张荫梧紧跟着又感恩的喊出“反共第一”。敌人因为获得了这样忠实的汉奸伙伴,就在北平开了一次庆贺大会。
高疤叛变了八路军,张荫梧写了一篇文章,大加称赞,这篇文章在国民党的报纸上发表了,敌人的报纸也全文转载它。可是张荫梧对待高疤,就像他对待那些“礼义廉耻”的词句一样,也是用来一把抓,不用一脚踢。他对高疤的队伍没有供给,也不指明防地,叫他利用环境,自己找饭吃。高疤完全恢复了过去的生活方式。
当八路军和日寇在平原上转战的时候,高疤在这一带空隙里狠狠抢掠了一番。但是,高疤也能看出来,在人民武装日见壮大的形势下面,这绝不是长远的办法。有一天,他听说张荫梧为了配合敌人修好通过滹沱河的公路大桥,来到了五龙堂,他就带着他那一小股人马过河找上前去,追索给养。
张荫梧起初不接见他,高疤在村边开了火,张荫梧才叫人把他带进来。
张荫梧住在五龙堂西头一处比较整齐的砖瓦房舍里,这是高翔家的宅院。
这个军队最初住进来,高翔的父亲赶集去了。这班人马既不通过村干部,又不招呼主人就涌进了正房。高翔的母亲看着不对路,赶紧叫高翔的女人躲到邻舍家里去,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支应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高翔的女孩子在房后边场院玩得饿了,回到家来拿饽饽吃,她一路上唱着歌儿,手里托着一个鸡毛毽儿,她看见家里住了军队,心里很是高兴,因为这些日子打仗,八路军好久不来村里住了。她跑近在房门口站岗的那个马弁身边说:“叔叔,你给我带来胜利品了吗?”
“小丫头子,什么胜利品?”那马弁瞪着眼看着她问。
女孩子听着口气十分不对,她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穿的是中国军装,她还是愿意和他亲近亲近。她又问:“你见到我父亲吗?”
“我知道你父亲是黑的白的!”马弁轻蔑的说。
女孩子心里很是委屈了,她听见奶奶在西屋里叫她。但是,她还没有完全失望,她愿意再给这个士兵解释一下。过去那些八路军叔叔们,听到这些话,就会亲热的把她高高举起来的。她说:“我的父亲叫高翔,是一个支队的政治委员哩!”“啊?你这个该死的小八路!”那个士兵做个狠狠的鬼脸,把女孩子差点儿吓哭了。
她非常纳闷,中国怎么会有这样的军队?她呆呆的坐在西屋的台阶上冷眼观察着,又到街上去看了看,后来她明白了,这是另外的一种军队。他们到来,不只人们插门闭户,街上冷冷清清,连院里这些鸡狗,也在惊惶的躲避他们,她也赶快躲到屋里去了。
高翔的父亲在集上听说家里住了中央军,东西没买好就赶紧往回返。
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又知道自己儿子和这帮人是死对头,一路上心里很是不安。这样冷天,棉袍叫汗水湿透了。
当他走进家门,张荫梧正在房里和石友三、高疤会议。庭院里和台阶上布满了马弁卫兵,穿的都是灰色服装。现在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前院里一棵大槐树上落下了两只鸽子。
这是一雌一雄,它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庭院里的变化,和往日一样,在阳光下面,忘情的追逐着,嘀咕着。一个卫兵走过来,掏出小手枪,简直是没有什么声响的就打落了一只,同伴们围上来,称赞他的枪法。老人看见心爱的鸽子躺在地下,哭丧着脸,走过去拾起来。卫兵瞪眼说:“放下。这是我的猎物。”
老人只好扔下,苦笑着走进二门去了。打死的是一只雄鸽,那只雌的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在高高的天空里,翻腾号叫,然后不知道飞向哪里去了。
老人回到西屋里,低着头对坐在炕上的高翔的母亲说:“听说儿子负责咱这一个分区,就住在近处。”“快给他捎个信去!”老太太脸上立时布满了笑,“叫他带兵来把这帮子匪类打出去!”
“他那么听你调动?”老人说,“他的军队是打日本,叫你一说,那不成了内战?”
“那你就出去应酬这些阎王爷吧,”老太太气愤的说,“你可要小心点。
真是,一块地里能长五谷,也能长蒺藜和刺儿棵!”
今天是张荫梧主席,在北房外间,高疤坐在一个末座上。张荫梧不停的在桌子头起那块不大的地方转动着,有时回身把一只肥厚的手掌用力抵到糊着粉纸的墙上,有时把两只手挂在大方桌的边沿上,悬起他那牛犊一样的身体。
石友三正在发言,他说:
“和日军联络问题,在兄弟这一方面,有几条线索。兄弟和保定的特务机关长有旧,前些天有信来,他的意思叫我们直接和平津联络,我打算叫我的兄弟友信到北平去一趟。”“很好。”张荫梧说,“要利用一切关系。我们的同乡、同学、同事,凡是和日本有来往的,都叫友信联络一下。多带一笔钱去不算什么。”
“我建议,”石友三说,“我们应该精诚团结。”
“这你还怀疑吗?”张荫梧说。
“不然。”石友三沉下脸来说,“我这位兄弟友信,跟我多年,很有功劳,这次到河北来,我委了他个县长。前些天上任去,听说已经有四个县长在那里争吵不休。”
“有共产党派去的?”张荫梧问。
“没有。”石友三说,“都是我们派去的。”
“民政厅委派了一个,省政府又委派了一个。”张荫梧说,“我想以后委派人的事,还是大家提出名单来,由民政厅统一掌握才好。”
“还有一个,听说是什么专员委派去的。”石友三说,“那我就更有权利委派两个了。”
“一个是我委派的。”坐在对面的田耀武站起来说。“听说你委派去的那个,是个混蛋!”石友三喷着唾沫说。“不要争了。”张荫梧说,“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扩充我们的地盘。我们是混世魔王,在时间空间上,都得有充分广阔的天地。希望大家努力完成这次决议的任务。”
散会以后,张荫梧和高疤谈了一次话。在座的有田耀武。
“你来要求什么?”张荫梧问。
“补充和给养。”高疤说。
“我不能生孩子给你添兵;也不能种地打粮食给你添饷。”
张荫梧说,“兵和粮食,你和老百姓去要。”
“老百姓不给我们。”高疤说。
“你的手段哩?”张荫梧说,“道路多得很,你要灵活点。”
“上级的军令军纪呢,我们也不能不注意呀!”高疤说。“笑话。”张荫梧说,“军令军纪是对八路军说的,你是什么?”
“我们可以换上皇协军的臂章吗?”高疤问。
“等我联络好了就换。”张荫梧说,“你记住,和日本友好,是我考虑好久得出来的上策,谁也不要怀疑。可是要做得秘密,不要给八路口实。你自己想想,自从你投靠我方,出力很小,影响很坏。我所以宽容,只是希望你以后能有些成绩。”“希望总指挥多指示,”高疤说,“目前我们实在困难。前次遇到日本,因为条件没讲好,他们把我骑的马也抢了去,我要求总指挥发给我一匹好马。”
张荫梧没理他就出去了。
“高团长,”田耀武抬起头来说,“你不要碰日本,那不会有好处的。”
“我哪里是碰他?”高疤说,“就是老躲,也有个躲不及呀!”“你以后不要躲,要向他身上靠。”田耀武说,“我再向你说一次,我军北来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抗日。这些好名声,叫别人去承受吧,对我们并不要紧。我们的职责是消灭共匪,这样就必须和日军协同动作,你好像对这个根本道理,并不十分明白。”
“我明白。”高疤说,“从那天跟白先生到你这里来,他就给我讲清了。
投靠日本,也得有些人马枪枝呀,凭我这一群,日本也不一定收留。”
“收留的。”田耀武说,“就像我们当时收留你一样。这当然不是军事上的胜利,可也是政治上的胜利。”
七十二
高疤顺便又向田耀武要求补充和供给。田耀武说,他更没有办法,自己只是一个空头专员。他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