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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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给你们讲讲吗?”春儿对身边的女孩子们说,“这里边有个好听的故事哩!”
“给我们讲讲,你得给我们讲讲!”女孩子们全围上来撺掇着。
春儿说: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听变吉哥说的。他说:长得好看的女孩子,遇见修庙的时候,不要到跟前去。那些捏泥人儿画画儿的师傅们,总要找一个人来做样子,你去了,他们就把你的相貌抓了去,塑在泥胎上,你看倒霉不倒霉?”
有几个女孩子认真了,脸上有些惊慌,可是又说:“长的好看的才怕那个,像我长的这么丑怕什么呀?”
春儿说:
“塑这个圣姑像的,是一个手艺很好的师傅,他全心全意的工作,圣姑的身段手脚都捏成了,很好看,就是眉眼神情差一些。这个师傅就整天站在这个高台上望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刮风下雨也不躲避,他说:要等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女孩子过来。修庙的整个工程停顿了,木匠不再上梁,瓦匠不再运瓦,大家也每天陪他在这个高台上望着。”“就没有人从这里路过吗?”女孩子们问,“这么一个县城里,难道说就没有一个姑娘长的叫师傅满意?”
春儿说:
“对于那些穿绸挂缎的,对于那些擦胭脂抹粉的,对于那些走动起来拿拿捏捏的,对于那些说起话来蚊声细气的,这个师傅都看不上眼。他等着,田里的庄稼都熟了。有一天早晨,一个女孩子从地里背了一大捆红高粱穗子回来,她力气很小,叫高粱压的低着头,她走到高台底下,放下休息休息,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向上面一看。那个师傅说:行了,圣姑显圣了。就照着这个女孩子的相貌捏成了。你们看,这圣姑脸上,不是有受苦受累的样儿吗?”
春儿讲完,女孩子们对于这个故事,并不感觉有多大的兴趣,她们一前一后,从高台两旁的白石扶手上,像打滑梯一样,欢笑着出溜到平地来。
在北方战斗的初春,任是神仙,也没有参加了民族自卫战争的女孩子们幸福。
三十六
当折城完工,民工们收拾家具要回去的时候,县里又开会欢送了他们,表扬了子午镇、五龙堂两个模范村镇。回来的时候,春儿还是拉着高四海的小车一出西关,看见平原的地形完全变了,在她们拆城的这半月,另一队民工,把大道重新掘成了深深的沟渠。大车在沟里行走,连坐在车厢上的人,也露不出头来。只有那高高举起的鞭苗上飘着的红缨,像一队沿着大道飞行的红色蜻蜓一样,浮游前进。每隔半里,有一个开车的地方,在路上,赶大车的人不断的吆喝。
变平原为山地,这是平原的另一件历史性的工程。这工程首先证实了平原人民抗日的信心和力量,紧接着就又表现出他们进行战争的智慧和勇敢。它是平原人民战斗的整体中间的筋脉。
“我们只说拆城是开天辟地的工作,”高四海推着小车说,“看来人家这桩工程更是出奇!”
“人么,”春儿笑着说,“谁也是觉着自己完成的工作,最了不起!”
他们回到自己家里来。春儿把半月以来刮在炕上、窗台上、桌橱上的春天的尘土打扫干净,淘洗了小水缸,担满了新井水,把交给邻家大娘看管的鸡们叫到一块儿喂了喂,就躺到炕上睡着了,她有些累。
在甜蜜的睡梦里,有人小声叫她:
“春儿,春儿!”
“唔?”春儿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是老常。
“喂,我们少当家的回来了?”老常说。
“谁回来了?”春儿撒着迷怔问。
“我们那少当家的,田耀武呀!”老常着急的说,“你醒醒呀!”
“他回来,回来他的吧,”春儿打着哈欠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这孩子!”老常说,“怎么没有关系呢?他穿着军装,骑着大马,还带着护兵哩!”
“那许是参加了八路军,”春儿说,“八路军能要这号子人?”
“又来了!要是八路军还有什么说的?是蒋介石的人马哩,张荫梧也回来了!”老常哼唉着,坐在炕沿上,靠着隔扇墙打火抽起烟来。
春儿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些人不是慌慌张张的逃到南边去了吗,这时候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她说:“高翔不是住在你们那里?他们怎么说?”
“还没听见他怎么说,”老常说,“我刚刚到家,田耀武就回来了。他穿着一身灰军装,打扮的还是那样么不么六不六的,你想,咱们的队伍都是绿衣裳,胡不拉儿的,羊群里跑出一只狼来,一进村就非常扎眼,梢门上的岗哨就把他查住了!”
“他没有通行证吧?该把他扣起来!”春儿说。“你听我说呀!”老常说,“站岗的不让他进门,这小子急了。还是虎牌的,立时从皮兜子里掏出一个一尺多长的大信封儿来说:这是我的家,你们有什么权利不让我进去?我是鹿主席和张总指挥的代表,前来和你们的吕司令谈判的。站岗的给他通报了以后,高翔叫人出来把他领进去了。”
“什么鹿主席,什么张总指挥?”春儿问。
老常说:
“张就是张荫梧,鹿,听人们说是鹿钟麟,也是一个军阀头儿!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看这不是一件小事儿,你说哩?”
“你再回去听寻听寻,”春儿说,“看看高翔他们怎么对付他。”
“我回去看看。”老常站起身来,“我是来告诉你一声儿,叫咱们的人注点意,别叫这小子们给咱们来个冷不防呀?”“不怕,”春儿说,“有咱们的军队住在这里,他们掉不了猴儿!”
“不能大意。”老常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刚说城也拆了,路也破了,一铺心的打日本吧!你看半晌不夜的,又生出一个歪把子来,真他妈的!”
翘起一只脚来,在鞋底儿上磕了烟灰,走了。
他心里有些别扭,从街上绕了回来,吃中午饭的时候,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那个卖烟卷的老头儿,还在十字路口摆着摊儿,田耀武带来的那个护兵正在那里买烟。
这个护兵腰里挂着一把张嘴儿盒子,脖子里的风纪扣全敞开,露出又脏又花哨的衬衫尖领,咽喉上有一溜圆形的血疤。他抓起一盒香烟来,先点着一支叼在嘴角上,掏出一张票子,扔给老头儿说:“找钱!”
老头儿拿在手里看了看,说:
“同志,这是什么票子,怎么上边又有了蒋介石呀?”
“委员长!”那个护兵大声说。
“啊,委员长!我们这里不时兴这个,花不了!你对付着给换一换吧!”
老头儿笑着送过来。
“混蛋!”护兵一斜楞眼,眼仁上布满了红色血丝儿,“你不花这个花什么?你敢不服从中央!”
“你怎么张嘴骂人哩?”老头儿说,“你是八路军吗?”
“我是中央军!”护兵卖着字号。
“这就怪不的了,”老头儿说,“八路军里头没有你这样儿的!”
那个护兵一抓盒子把儿。
“干吗!”老头儿瞪着眼说,“你敢打人?”
“你反抗中央,我枪毙你!”护兵狠狠的说。
“你有胆子,冲着这儿打!”老头儿拍打着胸脯说,“我见过这个!”
那个护兵要撒野,老常赶紧跑上去,这时有两个八路军刚刚下岗,背着枪路过这里,一齐上前拦住说:“你这是干什么,同志?”
“他要杀人!”老头儿说,“叫他睁开眼看看,我们这里,出来进去住着这么些个队伍,哪一个吓唬过咱们老百姓?”“不要这样,”八路军劝说着那个中央军,“对待老百姓,不应该采取野蛮态度,这是军阀主义的表现!”
“为什么你们不花中央的票子?”那个护兵举着票子满有理的说。
“不是不花。”八路军说,“这些问题,还需要讨论一下。当初是你们把票子都带到南边去了,印票子的机器却留给了日本。真假不分,老百姓吃亏可大啦,没有办法,我们才发行了边区票。现在你们又回来了,老百姓自然不认头。再说,他是小本买卖,你买一盒香烟,拿给他五百元的大票,他连柜子搭上,也找不出来呀!”
那个护兵看看施展不开,把票子往兜里一塞,转身就要走。
“你回来!”卖烟的老头儿说,“我那盒烟哩?”
护兵只好把烟掏出来,扔在摊上。
“你抽的那一支,”老头儿说,“也得给钱!”
八路军说:
“老乡,吃点儿亏吧,这是咱们的友军!”
“什么友军?凭这个作风,能白抽我的香烟?”老头儿冲着护兵的后影儿说着,打开了一盒烟,递给两个八路军,“要是咱们自己的人哩,别说抽我一支,就是抽我一条儿,我也心甘乐意呀!同志们,请抽烟!”
“谢谢你吧,老乡,我们都不会!”两个八路军摇摆着手儿笑着,回到住处去了。
老常回到家里,看见田大瞎子,像惊蛰以后出土的蚰蜒一样,昂着头儿站在二门口,看见老常就喊叫:“到城里游逛了半个多月,还没有浪荡够?猪圈也该起,牲口圈也该打扫打扫了!中央军就要过来,我们也得碾下点儿小米预备着,下午给我套大碾!”
老常没有答言。
三十七
有很多事情,实在不能不引起一个稍有经验的人的警惕。这一天,老常心神紧张的工作着,他从当家的高大的粮食囤里,装满两口袋谷子,背到外院碾棚里,套上一匹青骡子。像一条金带泻下来的谷粒,沙沙的,在宽大的青石碾盘上铺平。老常背靠着桐油油成黄色的扇车抽着烟,在心里分辨:他的主人,缴纳八路军的公粮和迎接中央军的时候的两种心情。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两种军队各有各的支持?一个庭院里,自己的伙计和老少当家的中间,又存在着一道什么性质的深沟?
对国家和人民来说,这两种军队,负着什么不同的使命?
老温替少当家的马拌好了草料,在马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料棍,也来到碾棚里。
“你看这回是红还是黑?”他和老常打着哑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常说。
“看样子,真像秦叔宝的黄骡马,来头儿不小哩!”老温说。
“怕什么?水来土挡,兵来将挡。”老常说,“不怕他有千条妙计,就怕我们没有一定之规!”
“芒种来了!”老温听见院里的马蹄声,转身看见高庆山从马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土,到里院去了。他跑出来帮着芒种料理牲口,小声问:“你们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了,支队长来,就是办理这件事情。”芒种也小声说。
谈判就在田大瞎子家的客厅里进行,张荫梧的代表田耀武,人民自卫军的代表高翔和高庆山,还有一个记录,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坐下来。
“真是巧的很,”问过了姓名籍贯,田耀武龇着一嘴黄牙笑着说,“我们三个都是本县人,两个村庄也不过一河之隔!”“我们是本乡本土的人,对于家乡的历史情况都很清楚,”高翔说,“对于家乡和人民的前途命运,也都是热心关切的。我们非常欢迎贵军的代表,希望在这个会议上,能讨论出对日作战的一切有效的办法!”
“请把贵军此次北来的主要方针说明一下吧!”高庆山说。
“这是我的家,我应该尽地主之谊,”田耀武站起来说,“我去叫他们预备点儿酒菜!”
“先讨论问题吧!”高翔说,“关于吃喝的事情,以后机会很多哩!”
田耀武只好坐下来,说:
“刚才这位问什么来着?”
高庆山说:
“希望你把贵军的作战计划约略谈谈,好取得协同动作。”
“这个。”田耀武说,“上峰好像并没有指示兄弟。”
“那么我们怎样讨论呢?”高翔微微蹙着眉毛说。“你们一定要我谈,那我就谈一下。”田耀武说,“我谈一下,这个问题,自然,不过主要是,其实呢,也没有什么??”担任记录的是一个青年同志,为了好好完成工作,他事先修好了铅笔,放好了纸张。他全神贯注的听着这位代表的发言,铅笔尖儿在纸面上来回的比划半天,仍然记录不下一个有用的字眼来。他迷惑的抬起头来,望着田耀武那也在翻动着的嘴唇,在心里恳求着说:行善的人!你能不能发一点慈悲,叫我从你的嘴里抓住一点点实际的东西呢?可惜的是,这个青年人的愿望,就像一个老太婆希望能从一只好诈窝的母鸡的屁股里拉出鸡蛋来一样,不容易实现罢了。
“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打算怎样和日本帝国主义作战!”
高翔打断了田耀武的浮词滥调。
“请原谅,”田耀武慌张的说,“这是国家的机密。我不能宣布!”
“我们可以把人民自卫军对日作战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