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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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句老实话,李佩钟听了差点没笑出来。她瞟了高庆山一眼,看见他在那里严肃的站着,静静的听着,她又镇下脸来问:“是你踢伤了长工老温吗?”
“那是因为他多事,一个做活的哪能干涉当家的?”田大瞎子说。
“你动手打人,他就有权干涉,做活的并不比当家的低下。”
李佩钟说,“你推倒了春儿吗?”
“那是因为她骂了我的客人!”
“什么客人?哪里来的?有通行证没有?”李佩钟紧跟着问。
田大瞎子沉了一下,说:
“你这叫审官司吗?你这是宣传。你专门给他们评理,他们是你的亲人,我连外人都不如!”
看热闹的人们,全望着李佩钟,李佩钟站立起来,说:“既然都是事实,你也承认,我就判决了:不遵守抗日法令,破坏合理负担,罚你加倍做鞋。推倒干部,踢伤工人,是严重的犯罪行为,你回村要在群众面前,向春儿和向受伤的工人陪不是。你要负担工人一切医药费用。
工人伤好了,只许他不干,不许你不雇,还要保证今后不再有这样的行为发生!”李佩钟宣判完毕,转身问春儿:“这样判决你们有什么意见?”
“意见倒没什么意见了,”春儿说,“只是受伤工人的吃食上头,坏的他吃不下,好的我们又没有。被告回到村里,要逢集称上几斤点心,买些鸡子儿挂面什么的送过去,这才算合理。我就这么点,看看俺村的工会主任还有什么意见?”她回头看看老常。
老常赶紧摇了摇头。田大瞎子说:
“像你说的,我还得买点干鲜果品,冰糖白糖哩!聘闺女娶媳妇,我也没有这么势派过!”
“势派势派吧,从前你拿着工人不当人看待,好东西都自己吃了,你既然愿意多送点东西,我们赞成!”老常的庄稼火上来,也气愤愤的说了一套。
“就像春儿说的那样办。”李佩钟说着退了堂。
人们哄哄嚷嚷的走出来,议论着这件事儿。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年人抬起杠来。老年人说:“我看这女县长有点过份,栽了你公公,你脸上也不好看呀!”
年轻人说:
“你看的是歪理,当堂不让父,王子犯法还一律同罪呢,做官最要紧的是不徇私情儿。”
二十三
李佩钟送走春儿,回到自己屋里来,兴奋的坐不下,走动着唱起歌儿来。不多一会,高庆山来了,她赶紧止住,笑着问:“高同志,我处理的问题怎么样,站的稳立场吗?请你不客气的提些意见。”
高庆山笑着说:
“处理的不错,群众看来也很满意,春儿她们也会满意的,在今天,这样判决也就可以了。谈到立场,我们还有机会经历一些锻炼哩。你想:田大瞎子踢伤了工人,我们只是判他道歉和负担一些费用。假如在旧政权的统治下面,一个工人踢伤了田大瞎子,他们该怎样判这个工人的罪呢,恐怕要重得多吧?”
他望着李佩钟,李佩钟一愣,着急的说:“叫你说,我还袒护了他哩!”
“你没有袒护。我知道你倒是存心要左一些的。”高庆山说,“改变人们传统的观念,是长期的事情。你的判决有积极的影响,它已经使劳动人民抬头,这个判决会很快的在各村流传,使我们的动员工作更加顺利。不要谈这个了,我要和你讨论一件工作。”
“我想休息休息,”李佩钟没精打采的说,“可是你说吧!”“今天夜里,我要带队伍到前方去。”高庆山说,“这次打仗,是看机会消灭一股敌人,增加人民抗日的信心,兴奋抗日的情绪,另外就是掩护我们的首脑机关顺利转移,司令部可能到咱们县里来。留给你的工作是积极动员老百姓破路,更重要的一件是准备把这县城拆除!”
“破路可以,为什么要拆城?”李佩钟问。
高庆山说:
“我们不能固守着城池作战,我们要高度的分散和机动。敌人可能占领县城,我们把城拆除,使它没有屏障,我们好进行袭击。”
李佩钟说:
“还没有打仗,我们就准备放弃县城?这几个月的工作不是白做了?”
“工作怎么会白做呢?”高庆山说,“我们初步完成了战争的动员,人民有了抗日的要求和组织。我们放弃的是城池,并不放弃人民,打起仗来,我们和人民结合的就更密切了,更血肉相连,更能进一步组织和动员。我们要有胆量和信心,不能张慌失措,要组织群众的力量,巩固他们的战斗热情,使人民的生活,渐渐适应游击战争的环境。”
李佩钟说:
“破路还容易,这样高的城墙怎么个拆法,砖拉到哪里?土放在哪里?
我的老天,三年的工夫也拆不完呀,哪里找那么些人呢?”
高庆山说:
“修这城的时候,恐怕更费力,可是人民到底把它修成了,为什么现在就没有力量把它拆掉?好好动员群众,还要进行说服解释,不然全县的群众会反对,他们认为这是破除风水。说通了以后,砖呀,土呀,群众都有办法解决。动工的时候,村中出差要公平,各村负担的尺丈要合理,县里要解决民工吃饭喝水住房的困难。”
“你留给我们工作太多,我一想到那几千年的老厚老高的城墙就头晕。”
李佩钟笑着说。
高庆山说:
“又不动脑筋想办法,又不找群众商量着解决,那心里就只有叫困难堵塞了。这是战略任务,一定要完成!你计划计划吧,我要回去吃饭了!”
“你不要走,”李佩钟跳前一步用手拦住他,“晚上你就出发了,今天下午我请请你。”
“请我吃什么呀?”高庆山说。
“请你吃十字街路北的羊肉饺子,好不好?”李佩钟说,“我知道你不愿进馆子吃饭,咱们叫他煮好了送来,就在我这屋里吃。我叫老头儿要去,你可不许走!”
李佩钟跑了出去,高庆山在屋子里溜达着,他看见了放在南窗台上的那盆花儿。
等李佩钟回来,他说:
“同志,真是小姐脾气,还有时间养花儿呀?”
李佩钟说:
“那是刚才一时高兴弄的,现在叫你给压上了一大堆工作,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高庆山说:
“正在打仗吗,枪炮砰拍响,花儿朵儿的就不时兴了。我并不反对文化生活,有时间唱唱歌儿,吹吹口琴还是有意思,李同志在这方面很有天才。”
“地才!”李佩钟笑了,“豁着嗓子瞎喊罢了!”
“现在我欢迎你来一个吧!”高庆山笑着鼓起掌来。“我不!”李佩钟笑着扭了扭身子,“两个人有什么唱头?”
“两个人听的清楚。”高庆山说,又接连鼓掌。
李佩钟背过身去,刚唱了一句,送饺子的就来了,赶紧红着脸停止。
她坐在对面,照顾着高庆山吃饭,她拨拨拣拣,推推让让,叫高庆山吃饱。
她笑着说:
“自从上级给我们提了意见,不再吃大柜的菤子和大锅的猪肉,一下改变的过了劲儿,顿顿小米干饭,不是夹生,就是糊爆。看见你盛饭的时候一皱眉,大师傅和管理员还说你不能艰苦,享乐腐化,思想意识成问题,气都把你气饱了。还有那白菜汤,连把盐也懒的放,用杓子一搅,菜叶儿一个赶着一个跑,哪里是吃饭,简直是捞鱼。”
她自己吃的很慢很少,那样小的饺子,要咬好几口,嘴张的比饺子尖儿还小一些。高庆山是一口一个,顿时吃了一头大汗。李佩钟把自己的干净手巾送过去,带着一股香味,高庆山不好意思大擦,抹抹嘴就放下了。
吃完饭,李佩钟低着头,收拾了碗筷。她坐在床上,好久没说话。把头靠在那厚厚的松软的干净整齐的花布被子上。
高庆山站起来说: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这顿饺子真香!谢谢你请客吧!”“你不批评我就行了,还谢什么呢?”李佩钟说,“等一等再走,我有句话儿问你。是你们老干部讨厌知识分子吗?”她说完就笑着闭上了眼睛。
“哪里的话!”高庆山说,“文化是宝贝,一个人有文化,就是有了很好的革命工作的条件。我小时没得上学念书,在工作上遇到很多困难,想起来是很大的损失,遇到知识分子,我从心里尊敬他们,觉得只有他们才是幸福,哪里谈得上讨厌呢?自然知识分子也有些缺点,为了使自己的文化真正有用,应该注意克服。”
“高同志,我还有一个问题。”李佩钟说。
“什么问题?”高庆山问。
“我的婚姻问题,”李佩钟坐起来,“我想和田家离婚,你看可以吗?”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高庆山说,“我很难给你提意见。可是我相信在革命过程里,你会解脱了这种苦恼,完全愉快起来。这是一个应该解决的、不能长期负担的问题。”
“你同意我离婚?”李佩钟笑着问。
高庆山点点头,走了出来,在大院里,他吸了一口冷气,整了整军装。
李佩钟送他到大堂上,又叫住了他,说:“你抬头看看我写的这四个字儿怎么样?”
高庆山回转身看了看,说:
“字写得不错,不见这块匾,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写家哩。
不过,现在上级没这样提,我们还是叫抗日县政府吧!”
二十四
黄昏时候,李佩钟站在十字路口,送走那些出征的战士,他们是第一次去作战,一个紧跟一个,急急的走着,举手向女县长告别。高庆山在最后拉着一匹马,沉静的走着。李佩钟望着他走尽了东大街,走出了东城门,才转身回到了县政府。夜晚,她一个人在这大院落里,在南窗台点起一支红蜡烛。她好像听见了寒风里夜晚行军的脚步,霜雪在他们的面前飞搅,骑在马上的将军,也不会想到爱情。她振作自己,在一张纸上,描画拆城破路的计划。
她一个人在夜晚工作,在这样的夜晚,有的母亲正在拍哄着怀里的孩子,有的妻子,正把头靠近她的丈夫。很长时间,李佩钟心里不能安定,拿起笔来又放下。她听着院里的一棵老槐树发出的冬天的风的响声,她把想念引到那走在征途上的人们,她必定拿他们做自己的榜样。眼望着蜡烛的火苗,女人的青春的一种苦恼,时时刻刻在心里腾起,她努力把它克服,像春雨打掉浮在天空的尘埃。
她在一张从学校带出来的图画纸上,设计着农民破路的图样。她用修的尖尖的铅笔,细心的描画,好像一个女学生在宿舍里,抱着竹绷子做绣工。
现在是严冬腊月,冰雪封冻着平原,从她们这一代青年起,今后经历的冬天,都要是残酷战斗的季节。她想,不过几天,农民们就要抱着火热的心肠,背着大镐铁铲,破路拆城,用一切力量,阻止进犯的敌人。这是历史的工程,她竟是一个设计人。在工作里,她忘记自己的痛苦,充满了高尚的希望。
隔着五尺砖墙,县政府的东邻,是一个小印刷厂。半夜里,那架人摇的机器,正在哗哗的响动,工人们印刷着动员会编的抗日小报纸。李佩钟想:等她把图样设计好,再加上一个说明,可以在小报上登载。
机器的响声停止了,接着是工人们的嘈杂。不久,那个印刷厂的负责人,细高个子秃头顶的老崔,跳墙跑到她的屋里来。
“你们出了什么事?”李佩钟停下工作转身问,“半夜三更跑来做什么?”
“李同志,你这里该安一个岗,”秃头老崔说,“这么大院子,一个人就不害怕?”
“一忙,什么也就忘了。”李佩钟笑着说。
“我是来问问你,有这么一件东西没有?”秃头老崔用手比划着,“我们那机器上有一块呢子,老朽的不能用了,没有它机器就不能转动,报就出不来,宣传工作就完不成任务,这是抗战工作的重大损失!找这么一小块呢子,要在北京天津,像烂纸一样,到处可以捡到,可是在这个小小的县城,真比讨换金刚钻还费劲,有钱哪里去买?我想了半天,满城里就许你有这个东西,因为你上过洋学!”
“什么呢子?”他说了那么多,李佩钟并没有听明白。
“就是做衣服用的那个毛呢!”秃头老崔说。
“毛呢衣服可以不可以?”李佩钟说着站起来,从床底下扯出一个包袱打开,抖出一件大红的毛呢外氅来。
“真算我走运!”秃头老崔拍着巴掌说,“画眉张变戏法,假神仙的倒搬运,也来不了这么快!太好了。只是这不可惜了儿的吗,这是十成新的衣裳呀,就算是你大方,我也下不得手把它割成碎块,去裹那油黑的滚子呀!你再找块别的吧,最好是布头布尾!”
“别的没有,就只这件。”李佩钟笑着说,“你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既是用着它,就算没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