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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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常哥!”芒种喊了一声,“我们在地头上等你!”
把手里的缰绳轻轻一顿,老常站住了。随后就轰着牲口耕到地头,回过来,按好犁杖,拉着芒种坐在地边上的小柳树下面。
“这是我们支队长!”芒种给他指引着。
“那些年见过,”老常笑着说,“方圆左近的人,谁不知道他?”
高庆山过去扶着犁杖说:
“老常哥,我给你耕一遭吧?”
老常说:
“我知道你也是庄稼人出身,可是这牲口不老实,有点认生人!”
“不要紧!”高庆山笑着拾起缰绳,扶正犁把,吆喝了一声。这是农民的声音,牲口顺从的走下去了,高庆山回头笑了笑。老常说:“真有两下子,没怨能带兵打仗哩!”
耕了一遭地回来,高庆山也和他们坐在一块,说:“子午镇有多少长工呀?”
“大二三班,一共有十六七个哩!”老常抽着烟说。
“你们该组织一个工会。”
“该是该,”老常说,“就是没人领头操扯哩!”
“你就领头呀!”
“我?”老常笑了笑,“哪里有工夫呀?吃人家的饭,连睡觉的工夫都是人家的!再说,当家的也不让你去掺合那个呀!”“这不是当家的事,他管不着。”高庆山说,“把工会组织起来,我们工人就团结的紧了,学习点文化,脑筋也就开通了,我们是打击日本帝国主义的坚决力量,我们要参加村里的工作,有能力还可以当村长哩!”
“当村长?”老常笑了,“咱可干不了。自古以来,哪有长工当村长的?
把吃喝改善改善,多挣点工钱,少干些下三烂子活儿,就心满意足了!”
“在工作和战争里锻炼。”高庆山说,“把日本打出去,局面大了,省长县长,也会叫我们当的!”
“好,我回去串通串通。”老常说着站起来,“我不陪你们坐着了,叫当家的看见了,不好。”
回到俗儿家里,高疤已经回来,喝醉了,倒在炕上,没法正经的谈问题。高庆山对他说:希望他赶紧回去,什么事情也可以商量,就和芒种推车子出来。
俗儿拦不住,送到大门以外,抓住高庆山的车子把说:“支队长,我问问你:为什么一定叫高疤去学习呀?”
高庆山说:
“有机会学习,是顶好的事。在我们部队里,上上下下都要学习。他不抓紧学习,过些日子,下级学习好了浮上来,他就得沉下去。学习,是为工作,也是为他好呀!”
“他想不通。”俗儿说,“等他回去了,你这上级该多教导教导他!”
芒种插进来说:
“还是你晚上多教导教导他吧。对于高团长来说,你的话,恐怕比上级还有劲儿哩!”
“你这小嘎子!”俗儿笑着撒开手。
走到河口上,春儿又在后面追来了:
“姐夫,姐夫,停一停!”
高庆山停下车子,回过头来问:
“你这是慌慌张张干什么呀?”
“我来送送你,”春儿喘着气说,“怎么到了子午镇,也不上俺家去呀?”
“你不是来送我。”高庆山笑着说。
“你看你!”春儿笑了,“不是来送你,是来送谁呀?有要紧的事情和你商量:我们妇救会派了田大瞎子七双鞋,他不应,叫狗追我们。这还不算,他女人今儿个又放出大话来,说高疤和他家相好,文班里有人,武班里也有人,就是不怕我们这帮穷闺女!你说,到时候,他不交鞋怎么办?”
“到时候不交,你就到县政府告他!”高庆山坚决的说,“我看出来了:不把这封建脑袋往矮里按按,这村子的抗日工作,不能抬头!”
“你算说对了,”春儿说,“人们还是看风色,望着田大瞎子这个纛旗儿倒不倒哩!姐夫,我们去告他,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呀!”
“不是我给你做主,”高庆山说,“是革命的时代给你做主!”
二十
这些日子,冀中平原的形势,紧张起来。日本人顺利的爬过黄河以后,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它的脚踝上,狠狠插上一刀,并且割向它的心腹。起先,它没把吕正操这个名字放在眼里。这个年轻的团长,在整个国民党军队溃退南逃的时候,在大清河岸,抗命反击了日本帝国主义。这场挺身反抗的战争,扫除了在军民之间广泛流行的恐日情绪。部队损失了一半,青年将领并没有失望,他和地方上共产党组织的武装结合起来,在平原上坚定的站住,建立了一个光荣的根据地。当日本人明了吕正操竟是一个共产党的时候,才深深恐慌起来,它布置向冀中平原进攻,沿平汉线增加了部署,在北线,进占了河间,威胁着高阳。
冀中人民热情支援抗日的部队,农民们做的鞋都交上来了。春儿一双一双的检验,有的布料和针工好一些,有的使块旧布用锅底的黑烟子染了一下,在鞋底儿里衬些草纸。可是,这些青年妇女们都很高兴,她们这是第一次给卫国保家的战士们做的针工。她们第一次给家庭以外的人做活,这些人穿上她们的针线,在战场上抗击进犯乡土的敌人。她们在夜晚丈夫和孩子睡下以后,掌起灯来做到鸡叫。她们在货郎担上选择顶好的鞋面,并且告诉掌柜:这不是给自己的丈夫做,也不是给自己的孩子做,是给抗日的军队做的。
她们手里扬着鞋面回家,就像举起小小的一面坚决抗日的旗帜。所有的人望着她们,她们自己觉到了荣耀,在众人心中引起了钦佩。
做好鞋,她们手托着送到春儿家里,活路差些的就叫自己的婆婆代替送了来。春儿称赞了这些年轻的伙伴们,也拿出自己做的一双,请她们批评提意见。自然那是全村拔尖的顶漂亮顶坚实的一双。妇女们都说:“送到军队上,谁挑了春儿这一双,谁算有福了。该把你的名字写上呀!”
“我的名字在鞋底儿上!”春儿说,“穿在脚上,一步一个印儿。”她翻过鞋底来,在那中间空心的地方,突出的绣着她的名字。这个女孩儿的名字,随着战争的脚步,在祖国这一片光荣的土地上,留下鲜明的痕迹和使人兴奋的影响。
就还差田大瞎子家的七双。春儿找了俗儿去,要一同去催,俗儿这两天下积极了。俗儿有时顾前不顾后,很能陷阵冲锋,可是她的思想感情变动的太厉害。高疤倒是回城里去了,那天吃了田大瞎子一顿饭,回来对俗儿说:“你不要当她们的枪使,日本人占了河间,高阳不知道能不能存站的祝我们和春儿不一样,她们是和高庆山睡一条炕的人儿,自然一心保国,我们得留一只后手,不要再得罪田大瞎子!”
今天早晨,又听见日本人进攻的炮响,俗儿有点害怕。这些日子,她和春儿也闹不团结。她看见村里的年轻妇女们,都向着春儿,对于她,不过是眼面前的怕情,她知道自己在众人眼里的地位。当春儿叫她一块到田大瞎子家里催鞋,她说:“我这主任还想推出去哩!上回我出了阵,这回该你试试了。享好名儿不是一个人的事,得罪人也不能只我一个人!”
老蒋也走过来,对着春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谁有工夫,谁是满街腿,谁就一个人跑去,来回上我们家来干什么?
俺们俗儿不去干那瞎踹子勾当,从有了妇女会,我们家里就没得安生过,门限子也叫你们给踢破了!”
真把春儿气坏了,她说:
“你家的门限,是我踢破?我看是那些有钱有脸的大汉子们!”
“春儿大妹子!”俗儿接过来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谁不知道我们,我们脏,我们自己兜着,沾不到你的身上去!我们不管怎样,还没有赔着工夫赔着布,给小做活的做衣裳做鞋,偷偷送到城里去哩!住在一个村里,我又没戴着捂眼儿,谁做的事情谁不知道?别在俺们家里充好人来了!”
气的春儿抱着一捆鞋,哭着出来。可是她没有绝望,正和整个民族进行的光荣努力一样,她忍受着痛苦,坚持庄严的工作。她挺直身子,一个人进入了田大瞎子的庄宅。
外院里,只有老温正在起大猪圈里的粪,满院子的臭气。
看见春儿今天大不像往常,老温停下铁锨,探出头来说:“春儿,干什么呀?”
“来收他家的鞋!”春儿说。
“你们那主任俗儿呢?”老温笑着说,“怎么今天不出马?”“人家妥协了,”春儿说,“以后,没眼的瞎子也不能举她!没干三天半,听见树叶儿响,就低脑袋转弯!她不来,我自己来。”
“我劝你回去,”老温小声说,“他家连个鞋毛儿也没做,你跟他要,保险得捣起乱来!”
春儿说:
“不做不行。人家战士们撇家撂活,上前线打仗去,我们这么点责任都不负?叫那些人光着脚打仗呀?”
“我还是劝你回去。”老温扒着猪圈沿儿说,“你不同俗儿,她是一个破罐子,属卖炸馃子的,带着一身油,只许别人怕她,她可不怕别人。你不行,从小本分家的女儿,骂骂咋咋你张不开嘴儿,动手打架,你伸不出手来,就会哭!我们当家的,男的是一只虎,女的是一只母老虎,他们会欺侮你!”
“我不怕,看看他们能把我吃了?”春儿一步登上二门的台阶。
正赶的田大瞎子送出他的客人来。这客人像一个退休的官员,又像一个跑合的商人。他从敌人占据的保定来,那天请高疤吃饭,陪的就是他。望见春儿,田大瞎子把眼一翻说:“又来干什么?”
“来拿鞋!”春儿站住说。
“什么鞋?”客人问。
春儿说:
“给抗日战士做的鞋!”
“你看,”那个客人对着田大瞎子一笑,“这么大的闺女,不坐在炕头上纺线,要不就到野地里拾柴火去,她也跟着抗日抗日!日本那么好抗?你能抗住飞机大炮?日本就快过来了!”
“日本过来,有人打它!”春儿说,“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愿意叫我们抗日吗?”
“我是为你好,”客人嘻嘻的笑着说,“一个庄稼人,谁过来了不是做活吃饭,谁来了不是出差纳粮?不要听那些学生们胡说八道,整天价花着爷娘不心痛的钱,不好生念书,抗日,抗日,我说吧,日本人进攻中国,都是他们招惹来的是非!”
“听你的口气,像是个汉奸!”春儿狠狠的说。
“野闺女!”田大瞎子推了春儿个后仰说,“你敢骂我的客!”
春儿爬起来,哭着喊:
“你们怕人骂汉奸,就别放那些汉奸屁呀!”
田大瞎子追过来,还要动手。老温用起粪叉一拄,跳出了粪坑。他穿的很单薄,带着两鞋泥粪,跑过来一把拦住说:“当家的,你别打人啊!人家是个女孩子,才有多么大?
这说的下理去吗?”
田大瞎子大声叫:
“你一个臭做活的,敢来管当家的事!快给我跳下猪圈起粪去!”
“好,出力气做活,吃不饱,穿不暖,我们倒臭了?”老温说,“从今天起,看看在大众面前,臭不可闻的,到底是谁吧?”
“真他妈的是五鬼闹宅,”田大瞎子说,“你也反了,你不要只看见城里那么一班人,你听见炮响了没有?”
“没听见。”老温说,“我们不盼望外国人,我们不想当汉奸!”
“你给我滚蛋!”田大瞎子飞起一条腿,正踢在老温的小肚子上。老温抱着肚子,爬在地上,哼哼着喊叫:“春儿,去到县里告他!”
春儿答应着走了。田大瞎子说:
“看见你们那群毛毛官儿了,走,我和你们去当堂对质!
老常,套车!”
老常正在村北近处耕地哩,听见家里吵嚷,丢下犁杖跑了来,一看见老温爬在地下打滚,就过去扶了起来。田大瞎子叫套车,他说:“我们不干了!你自己套吧!”
“好!”田大瞎子说,“天下缺少的是金银,做活的有的是,你们马上离开我这院子!”
老常扶着老温到别人家去。田大瞎子从槽上牵出牲口来,怎样也套不到车上,客人帮着他,好容易把骡子塞进了车辕,忘了结肚带。田大瞎子一抓鞭把,牲口窜了套,惊了车,差一点没把他轧祝车在梢门限上撞翻,墙角塌了一大块,骡子向野地里跑去了。
“我走着去!”田大瞎子把鞭子往地下一扔,说。
田大瞎子这回敢去告状,是因为听见了日本进攻抗日人民的炮响。是因为高疤曾经在他家吃了一顿饭,也有点仗持他的儿媳妇新近又升了县政指导员。他要在来客面前显显他的威风,做他恢复政权、重新统治人民的本钱。
田大瞎子一脚踢成了子午镇好久组织不起来的工人抗日救国会。全村十七个长工听见消息,都跑到老温的床前,立时写上了名字,按上手印,选举老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