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破军-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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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不幸牺牲”,很简单的一句话交代了就走。而门内,南昭的妻子看到丈夫的遗物,抱着三个孩子痛哭——那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吧?最小的还不懂事,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和哥哥悲痛的表情,咿咿喔喔地表示肚子饿了。
在帝国那样严酷的门阀制度之下,讲究家世和出身胜于一切,南昭本来就是出身于铁城的平民之中,毫无背景可言,全靠自身奋斗爬到镇野军团的少将地位,而不及调职回帝都,却死于壮年之时。他这一死、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必将面临着更苛酷的人生奋斗之路。
三个孩子中,有几个可以出头呢?
又有几个,会如他童年之时那样、被永远的埋葬在这荒漠的黑暗里?
他走在路上,砂风掠过他的发际。
天地间终于又只剩了他一个人。云焕忽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空寂城上守夜的士兵惊惧地看着这个帝都来的少将,不明白这个日前刚提兵踏平苏萨哈鲁、立下大功的天之骄子为何如此失态,纷纷猜测大约是少将此行顺利、因此内心喜悦。看到云焕摆手命令开城,一排士兵连忙跑上去挪开了沉重的门闩。
巨大的城门缓缓洞开,那位破军少将、就这样仰天大笑出城而去。
他回到了那片石头旷野中,长久的凝望那一座被玄武岩严密封起的古墓。古墓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巨大的石条将它封闭得犹如一座堡垒。云焕远远站在那里看着,仿佛看着的是自己的内心。恍惚间竟有某种恐惧,让他不敢走近一步。
“师傅……弟子来看您了。”他将如意珠握在手心,俯身放下了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的是师傅生前最喜爱的桃子。单膝跪地、他低声喃喃禀告:“我明天就回帝都去了。”
想要转身离去,然而却挪不开脚步。尽管内心是如何地厌恶着这样软弱和拖沓的感觉、然而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让沧流少将根本无法离去。这一个月的荒漠生活如一梦,一个充满了背叛、阴暗、血腥的噩梦。他就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有着铁一般秩序的帝都,重新回归于力量的规则之下,继续攀向权力顶峰。
然而……就算到了那个顶点,他又能得到什么?能得回在这座古墓里所失去的么?
可已经挂在绝壁上了,如果不继续攀登,一松手那便只有死。
连着全家族、一起堕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云焕握紧了双拳,用力抵在地上,只觉肩背微微发抖——多么想回到那个时候……十二三岁的少年时候。还被流放在属国,也尚未卷入帝都的政局,他只是个普通冰族少年,和牧民的孩子们嬉闹斗殴,习武练剑,陪伴着古墓中轮椅上的寥落白衣。
师傅她或许不曾知道吧?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所谓的“快乐、矫健和自由”……师傅对他期许的三件事,细细想来、居然只是存在于遥远的过去那一瞬。如同雪白的昙花,在他的生命中一现即逝。
有时候他恶意地想:云焕,你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阴枭反复、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心怀叵测。即使师傅在世的时候,他也不曾毫无保留地信赖她——因为她终究是空桑人的剑圣,而他却是沧流帝国的少将。他从师傅那里得到了力量、借用着力量,却依然包藏着私心,计算着那个自己最敬爱的人、使用了种种伎俩和手段。
经历了噩梦般冷酷的童年、交织着权欲和阴谋的铁血青年时代,帝都归来的少将有着自己一套阴暗冷酷的处世方法——这仿佛是种在他骨髓里的毒,随着心脏一起跳动到最后一刻。
他或许天生就是这种人……然而,即使这样的人,心里也不会没有丝毫渴慕和希求。
一直到师傅死去的一刹,心里无法摆脱的猜忌和提防,才如大堤崩溃一般的瓦解——他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失声痛哭或狂笑,去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怀念她、景仰她、眷恋她,而不必再去保留什么私心和猜忌。死亡撤销了最后一丝防备,于是,那个淡然的影子被无限的放大,在他记忆中冉冉升起,作为一个虚幻的象征而存在——那个玉座上的冰冷石像,便成了他终身的仰望和救赎。
或许,这反而是更好的事情。这一趟北荒之行,终于将他心底里那一点脆弱彻底了断。
冰冷的砂石地面烙痛了他的手,然而少将跪在墓前、许久没有起身。
黎明的时候,听到了远方前来的风隼独特的鸣动声,云焕缓缓站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一夜的寒气、已经在他的软甲和发梢上凝出了细小的冰花。
“斯人已逝,少将封墓而返。”
远处的红棘丛里,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古墓前少将的一举一动,在密信上写下了一行字。